第六十八章 偶遇
皮爾特沃夫毗鄰海洋，每到冬天，都會迎來濕冷的空氣。與北國那飄飄搖搖的鵝毛大雪不同，這里的雪往往是混著雨水一起降臨的，冰冷、潮濕、細碎、冗長。
今年也一樣……不，比起以往，今年的底城，更多了一分絕望。不久前，范德爾帶領(lǐng)著大家沖向上城，卻在橋頭半途而廢。大家好不容易聚起來的一點兒精氣神徹底消散了，每個人都像行尸走肉一般，在街上拖沓著自己的步伐。
“誒。陰暗的小巷子里，只有一片小而窄的屋檐能夠遮蔽雨雪。屋檐下坐著一大一小的兩個人，同時發(fā)出嘆息。
希爾科的嘆息很復(fù)雜，被拋棄的哀傷、被背叛的憤怒、對個人命運的迷茫、對集體未來的絕望……
旁邊那孩子的嘆息就簡單多了，這黑面包咋就這么硌牙呢，難吃死了……
“你想吃?”男孩發(fā)現(xiàn)他在看自己，還以為他是餓了，便大方地將面包掰成兩半，分出一份來遞給他。
希爾科一愣，不由自主地接過面包，盯著它看了一會兒，突然說：“以前，也有個人會這樣和我分面包吃?！?p> “哦，挺好的?！?p> “可是后來他拋棄了我……拋棄了我們?！?p> “啊，真可憐?！?p> “為了他那點虛假的，可笑的慈悲!他辜負了我們所有人的信任!”
“那是真的牛逼?！?p> 男孩很明顯沒有認真聽他的話，完全就是一副敷衍的語氣。希爾科似乎也不在乎，他只是想傾訴而已，無論是對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還是對一塊又干又硬的黑面包。
希爾科在那邊絮絮叨叨地痛罵范德爾，男孩子這里一心一意地跟手上那半塊黑面包對線。他吃得很精細，完全不像是地城里那些要和野狗搶食吃的流浪兒。以至于希爾科傾述完了一切，他那半塊面包卻還沒有吃完。
夜已經(jīng)很深了，雨雪愈發(fā)地寒冷、沉重。男孩打了個哈欠，突然站起來踢了踢希爾科：“起來走一走，別睡著了。這種天氣，一睡就死?！?p> 希爾科茫然地站起來，跟在他后面，問：“你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么?”
“沒有……以前有，現(xiàn)在沒有了?！?p> “我也是?！闭f完這句話后，希爾科便沉默了?？粗矍暗哪泻⑾衲暧椎钠簌Z一樣在雨雪中奮力攀行，竟然像是在看自己一樣，鼻子一酸。摸了摸兜里還有點兒錢，連忙把他拉到商店里，買了好多吃的。
男孩也不抗拒，甚至還主動拿了瓶酒。
“你會喝酒?”
“傷心的人都會喝酒?！边@孩子，明明年紀不大，卻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咕……”男孩的肚子叫起來了，看得出來他很餓。
“我們吃東西吧?！毕柨普f。
“等會，跟我來?！蹦泻㈩I(lǐng)著希爾科跑到一個干燥而偏僻的角落，那里居然放置著一個奇怪的裝置，主體是一口殘破的高壓鍋，打開一看，里面居然裝的是……熱氣騰騰的沸水。
“這是……”
“蒸餾水。我可不想喝那些有毒的玩意兒?！?p> “你連飯都沒得吃，還考慮這個?”希爾科哭笑不得。
“你懂什么……把肉和酒都倒進鍋里吧，我可不想這大冬天吃冷食?！?p> 白酒一進鍋，立刻就散發(fā)出了濃郁的酒香。這酒希爾科喝過，原本是辣嗓子的那種，冬天喝起來更像是刀割?，F(xiàn)在和沸水這么一混，竟少了幾分烈性，多了幾分溫?zé)帷?p> “我叫希爾科，你叫什么?”
“噗!”男孩正在喝酒，差點兒沒把自己嗆死。
“怎么了?”
“沒什么，這酒喝不慣，嗆住了……那個，我叫賈斯丁。”
希爾科笑了笑，畢竟還是個孩子嘛。
男孩緩了一會兒，又給自己舀了一杯酒，笑道：“希爾科久歷四方，必知當(dāng)世英雄，試為孤言之?！?p> “什么意思?”希爾科不太懂他的話。
“沒什么……”男孩自嘲般地笑了笑，眼底閃過一絲落寞：“只是個再也沒有人能接住的梗而已?！?p> “英雄啊，范德爾算么?”剛說出他的名字，希爾科就反悔了。
他算什么英雄?
“他算什么英雄?”賈斯丁從鍋里撈出食物，打開包裝，大快朵頤。
“當(dāng)羊群被惡狼狩獵時，頭羊雖有奮力一搏的勇氣，卻無拼死一戰(zhàn)的果斷。因為害怕犧牲現(xiàn)在而犧牲了未來，為了逃避必須的傷亡而逃避應(yīng)有的責(zé)任。卸掉雙角，撒上香料，自己走進狼群里，期望著它們吃飽后就能停止屠殺，到頭來只是慢性死亡而已……慈不掌兵啊?！?p> “要是在其他地方，范德爾或許還算得上是位優(yōu)秀的頭領(lǐng)?？伤谧钚枰?fàn)幍臅r候選擇了妥協(xié)。范德爾保全了現(xiàn)在，卻輸?shù)袅宋磥??！?p> “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以我們現(xiàn)在的力量，確實不足以反抗上城?！币驗橐恍皯T性”，希爾科居然在為范德爾說話，倒是讓賈斯丁有些意外。
“什么叫力量不足呢?就算是一只蟲子，被捏死的時候也知道掙扎反抗……獅子會捕殺牛羊，卻不會捕殺刺猬。當(dāng)剝削帶來的收益小于剝削要付出的代價時，上城的那些家伙才會重新正視我們?！?p> “況且，下城也并非沒有機會戰(zhàn)勝上城?！辟Z斯丁一口酒一口肉，說得分外起勁。
“知道兔子蹬鷹這個詞嗎?一個只是為了一頓飯，一個卻是為了自己的命。當(dāng)弱者破釜沉舟，將自己的力量發(fā)揮到極致時，未嘗沒有機會反殺強者?！?p> 鍋里的酒已經(jīng)沸騰了起來，酒香與熱氣暫時驅(qū)散了周圍的寒冷?？粗@個孩子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談，希爾科起初覺得很荒唐，繼而又覺得他很有道理，似懂非懂，就像是喝醉了一樣。
“真的做得到嗎?”希爾科發(fā)出了疑惑：“一個團隊里面，總有拖后腿的人，膽小的人，有異心的人……想要把他們擰成一股繩，并不簡單?！?p> “這個嘛……”賈斯丁抹了抹嘴，打了個飽嗝：“所以啊，這就要看領(lǐng)袖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