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老而不死是為賊

　　公孫慕學(xué)一輩子都是被當做大乾文人的頂梁柱來尊敬，哪受過如此侮辱，當即氣得臉都脹紅了。

　　“大乾天子怎可言行如此粗鄙！老身三歲識字，十二歲考鄉(xiāng)試，二十二歲入翰林院，至今已有四十載，侍奉了三朝天子。如今您卻如此侮辱老臣，簡直無法理喻！”

　　公孫慕學(xué)敢這么和許佑汐說話，是有他自己的底氣的。作為朝堂權(quán)貴之一，朝堂上氣勢最盛的‘敬賢黨’便由他一手建立。

　　許佑汐若真動他，朝堂上愿為救下公孫慕學(xué)而死諫的文官不會在少數(shù)。甚至于，這些文官情愿把在天子在民間的聲譽搞臭，也要憑借輿論救下公孫慕學(xué)。

　　可許佑汐的脾氣最見不得這種沒啥本事還愛倚老賣老的東西，好，你既然說朕言語粗鄙，那朕便用先賢之詞罵你！

　　“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

　　意思的是，你年幼時不懂禮節(jié)，長大了也毫無成就，老了還不死，真是個害人精！

　　“你！”

　　許佑汐冷嗤：“朕說錯了？在公孫太師勤勤懇懇輔佐之下，我大乾終于江山搖搖欲墜，宮內(nèi)夜夜笙歌，真是好太師?！?p>　　“老臣……”

　　“朕說錯了？太師自稱自己輔佐了三代帝王，所以就是你輔佐出了華光帝二十年不早朝，輔佐出了崇久帝二十年漲徭役近百次，輔佐出了盛元帝御駕親征，四十萬英魂客死他鄉(xiāng)！孔子所言的，不正是太師你嗎！”

　　那都是皇帝昏庸！

　　要怪就怪公孫慕學(xué)非要把輔佐帝王的功勞攬到自己身上，這會兒被嘲諷了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公孫慕學(xué)被氣地幾乎站不穩(wěn)身體。

　　“老師！”許盛世趕緊扶住公孫慕學(xué)，“佑汐，你太失禮了，老師他飽讀圣賢書，熟知為人道理，乃大才！”

　　許佑汐冷眼望著公孫慕學(xué)：“許盛世，你仔細想清楚?，F(xiàn)在誰在拉你，誰在害你！”

　　“許佑汐，我可是你兄長！”許盛世忍不住喊起來了。

　　“你若真是我兄長，就當跪在碑前，好好認錯，求那些死去戰(zhàn)士以及家人的寬恕，而不是真以為自己是天子，是皇帝，別人為你犧牲就理所當然！”

　　“哪有皇家跪……”平民的道理。

　　許盛世幾乎說不出話來。

　　公孫慕學(xué)咬牙道：“您如此侮辱兄長，視太上皇威嚴如無物，不怕為天下人所詬病嗎！”

　　“朕問心無愧，就不知道，太師可覺得有愧了！”

　　站在許盛世和公孫慕學(xué)身邊的耿郢被嚇得根本一言不敢發(fā)，他不似公孫慕學(xué)那般在朝堂地位根基穩(wěn)固，此時根本不敢公然與新帝叫板。

　　“我不想在這里聽你們爭辯什么！”許盛世終于發(fā)了脾氣，“我也不想留在這里，好不容易回來，其它事情就不能稍后再議嗎！”

　　“不行。”

　　“陛下所言之多，不就是希望太上皇跪下認錯。太上皇尊貴，生當只跪天地，若您實在強人所難，臣愿替太上皇跪。”公孫慕學(xué)眸光肅然，推開扶著自己的許盛世，掉頭跪在了英魂石碑的方向。

　　“老師！”許盛世看著公孫慕學(xué)拖著病軀跪下，又看了咄咄逼人的許佑汐，幾乎要精神崩潰。

　　“太師可真會教，天子犯法不與庶民同罪，反倒以身替之?！痹S佑汐冷嘲熱諷。

　　“那也比不上您，一朝天子一朝臣啊！”公孫慕學(xué)看著許佑汐字字珠璣，知道今天是不能善了，竟然放聲笑道，“若新帝非要為難并去討個說法，那便都是臣之錯，與太上皇無關(guān)，老臣愿攬全責(zé)以死謝罪！”

　　公孫慕幾步抽出旁邊禁衛(wèi)軍腰側(cè)的佩劍，在眾目睽睽之下，以刀自刎。

　　頃刻間，

　　血濺四方。

　　任誰都沒想到，事情發(fā)展會這么快，一代黨派精神支柱，竟如此輕易倒下了！

　　許盛世剛換上的新衣裳，就這么染上了自己老師的鮮血，他大喊著撲上前試圖扶住公孫慕學(xué)，可怎么都沒用，大聲喊著：“老師！太醫(yī)，快叫太醫(yī)?！?p>　　圍繞著一行人地禁衛(wèi)軍，沒有得到新帝指令，無一人動身。

　　直到公孫慕學(xué)咽氣，地上灑滿了他的鮮血。

　　“許佑汐，現(xiàn)在你滿意了！”許盛世大哭著道。

　　他的親妹妹，硬逼死了他最為敬重的老師，而他卻只能無能無力地看著。

　　許佑汐冷眼看著公孫慕學(xué)死去，看著許盛世崩潰模樣，人生好沒意思。

　　“你為公孫慕學(xué)叫冤，可誰為他們叫冤?！痹S佑汐指著石碑，逐字逐句道，“他們連名字都沒有被人記住，你為公孫慕學(xué)哭，為什么不為天下人落淚，你知道現(xiàn)在的大乾是什么樣的嗎！你見過妻離子散是什么樣的嗎，你知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是什么樣的畫面嗎！你還記得有幾十萬枉死孤魂在邊境夜夜痛哭嗎，你都不會做噩夢嗎！”

　　許盛世沉浸在巨大的悲傷中，他今年也不過十九歲，他本以為瓦剌的那場戰(zhàn)役已經(jīng)是他此生最大的挫敗，可事實上，那只是個開端。

　　“你要皇位，我不同你爭搶便是；你看不慣我，我不當那太上皇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許佑汐，你很好。你救過我的性命，今天這一切都是我欠你的，現(xiàn)在都還給你了！”許盛世悲憤到胡言亂語了，“但是你要我跪下認錯，我做不到，也絕不會做！即便日后只做個庶民，我也不能丟掉身上的骨氣。”

　　許佑汐給氣笑了！

　　你在上京城外叫門的時候，怎么不見有這種骨氣的！

　　當人與人之間三觀難以達成一致的時候，根本無法溝通！

　　“隨你吧?！?p>　　盛元太上皇被貶庶人，亦不愿跪在英魂碑前懺悔。

　　許佑汐看著許盛世費力地扶著公孫慕學(xué)的尸體回馬車，直到三人離開許久后，才低聲囑咐道：“周愧學(xué)，讓于大人照看好許盛世安危，別讓有心之人傷害他?！?p>　　許佑汐嘆氣，看了看遠方，緩緩走到英魂碑前，地面被百姓們掃的一塵不染，碑前還擺著幾枝冬梅，無聲勝有聲。

　　是跪下難？

　　還是認錯難？

　　許佑汐看著碑，深深鞠躬：“諸位英雄安息，總有一日，朕會帶你們回家?！?p>　　很久后，許佑汐才站直，轉(zhuǎn)身牽著馬步行到很遠之后，翻身騎上馬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