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府正院
代王妃穿著中衣坐在床上,眉頭微蹙。
一個婢女端來一碗漆黑的湯藥,蹲下身說道:“王妃,該喝安胎藥了。”
代王妃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濃烈的藥味和苦味直沖口鼻。婢女遞上一盤子蜜餞,她搖搖頭,輕聲說:“不吃了,我怕會影響藥性。”
隨后她又問:“王爺昨晚歇在誰的院子里?”
婢女輕聲答:“昨夜是陳氏?!?p> “哦?怎的換了陳氏?”代王妃問。
“聽說是張氏這兩日不舒服,陳氏月事來了半個月,身上才干凈就服侍王爺了?!辨九?。
“你扶我到園子里轉(zhuǎn)轉(zhuǎn)吧,我睡了半日,頭有些昏沉,小腹也有些痛。”代王妃掀開被子,婢女拿來衣服和大氅給她披上。
婢女欲言又止,最后還是開口勸道:“黃院判讓你一定要臥床休息,不能挪動?!?p> 代王妃擺擺手,說道:“我心里有數(shù)?!?p> 婢女見她不聽勸,也沒有再堅持,服侍王妃穿好了厚厚的衣服,披上了貂皮大氅。
代王府原來是前朝一個最得寵的醇親王府邸,小湖中間的那座太湖石,光從江南運過來就耗費了無數(shù)人力財力。
已是立春,園子里的冰雪還未消融,亭子假山上的積雪還很厚,幾棵松樹的樹枝被大雪壓彎,微風(fēng)吹過,枝頭的雪又紛紛落下。
一主一仆蓮步輕移,來到了園子里,腳下的蜿蜒小路清掃得很是干燥,兩個人呼出的白氣瞬間消散在半空中。
“太冷清了!”代王妃突然開口。
婢女不明所以,不知怎么接話。
“這么大的園子,這么多假山,應(yīng)該有三五成群的孩子,在這里嬉鬧玩耍,堆幾個奇形怪狀的雪人,嘻嘻哈哈吵著笑著……”代王妃慢慢說著,摸著并不凸出的小腹,“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平安出生?”
婢女扶著她的胳膊,說道:“一定會的,您的小世子一定會平安降生。”
“這還沒成型,你怎的知道一定是世子?”王妃笑了笑,覺得自己昏沉的感覺似乎好了很多。
婢女還要再說話,代王妃只覺得身下有一股東西流了出來,心中一縮,抓住婢女的手,顫抖說道:“快……快扶我回去!叫人去請黃院判!”
兩個人心中發(fā)慌,慢慢往正院走。
沒走幾步,婢女只覺得代王妃身子都壓在她的身上,她一把沒拉住,代王妃癱軟在地,從褲腿中流出的血,滴在地面上,大氅里面也粘上通紅的血。
一旁侍立的仆人都跑過來,婢女大叫:“快去請黃院判!快去!”
兩個仆人連忙小跑出去。
三個婆子和兩個婢女將代王妃小心抬到主屋的床榻上,貼身服侍的婢女雖然眼中帶淚,依然沉著冷靜地吩咐,一人去請王爺過來,兩個人給王妃換身干凈的衣服,再讓婆子去燒熱水,煮棉布……
一時間主屋內(nèi)忙而不亂。
代王楊弘匆匆趕過來,隨后又有兩個穿著富貴的美貌的女子也站在外間。
楊弘聞到濃重的血腥味,眉頭緊縮,上前握住代王妃李氏的手,輕聲喚著:“阿檸。”
躺在床上的人眼睛緊閉,面色蒼白,沒有絲毫反應(yīng)。楊弘看向一旁剛換下來,還沒來得及拿走的衣服,知道事情不妙……
“阿檸,沒事的!黃院判馬上就到,一定會沒事的。”楊弘心中劇痛,抓著李氏的手喃喃安慰,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聽見。
黃院判提著藥箱匆匆進(jìn)來,楊弘讓開站在一旁。
室內(nèi)無聲,黃院判搭了好一會的脈,跪下來對楊弘說道:“微臣無能……”
婢女雖然已經(jīng)猜到大概,但是依然懷著一絲希望,聽到黃院判的話之后,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剛才王妃還跟她說肚子里的孩子,說王府里太冷清,沒有一個孩子……
楊弘重重跌坐在床上,目光渙散,他擦去流到臉頰的一滴淚,對黃院判說道:“有勞黃院判,您去開方子吧!”
黃院判起身,躬身告退,由仆人帶下去開藥。
外間的兩個女子互相看了一眼,心里也知道王妃的孩子沒保住。
婢女擦干眼淚,跪在楊弘面前說道:“王妃服用過安胎藥之后,沒有一刻鐘就發(fā)作了,請王爺一定要查一查,是否有人動了手腳?!?p> 楊弘看著躺在那面無人色的李氏,說道:“你去把藥渣拿給黃院判看看?!?p> 婢女剛要起身,楊弘又說:“王妃為什么倒在園子里?不是說只能臥床休息的嗎?你護(hù)主不力,一會去領(lǐng)五個板子。”
婢女應(yīng)聲退下,經(jīng)過兩個貌美女子身邊的時候,她攥緊了胸前的雙手。
兩個女子正是張氏和陳氏,兩個人各有各的風(fēng)情。張氏媚眼如絲,櫻唇紅潤,身材窈窕。陳氏則是白皙勝雪,柔弱無骨。平日里楊弘也很是寵愛她們倆,但是王妃和他是自小的情意,又是表兄妹。
這個時候兩個人誰也不敢上前安慰,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
張氏睜大眼睛看著,說不出自己個是什么情緒,倒也沒有幸災(zāi)樂禍,代王妃也不是惡毒的主母,素日里也不苛待。
陳氏想到自己身子弱,這個月身上淋漓不盡,月事不調(diào),她也盼子心切,有些替代王妃難過,拿帕子輕輕拭淚。
主屋內(nèi)詭異的安靜,眾人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zhèn)鱽戆遄哟蛟谏砩系穆曇?,沉悶的聲音響了五次,可見行刑之人沒敢手下留情。
王爺哪能不生氣,眼見著嫡子化為烏有,這時候誰犯錯都會成為撒氣的由頭。
黃院判將藥開好,抓了藥就親自熬制,不到一個時辰,就有婢女將冒著熱氣的湯藥端了上來。
另一個王妃身邊的婢女將王妃扶起,楊弘將調(diào)羹中的藥吹涼,放在李氏的唇邊,藥汁慢慢滴進(jìn)嘴里。
一碗藥下去了小半,李氏緩緩睜開了眼睛,看清了面前的人,又看到他手里的藥碗,身下傳來陣陣絞痛。
她內(nèi)心悲愴,只覺得無一處不痛,渾身好像被錘打,所有這一切都在告訴她:她的孩子沒了,她第二個孩子又沒了……
是她非要走走,是她非要下床,是她無用,害了她的骨肉……
李氏握緊拳頭,狠狠錘向自己不爭氣的小腹!可是她此時哪有力氣,高高抬起,落到小腹的手綿軟無力。
楊弘見她如此難過自責(zé),內(nèi)心也不好受,抓住她的手,在她耳邊安慰:“阿檸,阿檸,不是你的錯,孩子還會有的,你還年輕,我們還年輕,還會再有孩子的?!?p> 黃院判在一旁說道:“王妃這一胎懷得艱難,本來應(yīng)該是三個多月,實際胎心一直微弱,長得也不好?!?p> 楊弘看了他一眼,黃院判連忙轉(zhuǎn)了話頭:“剛才微臣仔細(xì)查驗了那碗安胎藥,是沒有問題的。微臣又開了補(bǔ)血補(bǔ)氣的藥材,王妃只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合理飲食,很快就能恢復(fù)。半年之后就能再次有孕?!?p> “只是小月子還是要注意不能受涼,更不能行房,盡量不要郁郁寡歡,心情郁結(jié)對恢復(fù)也是有影響的?!?p> 黃院判事無巨細(xì)地說著,李氏此時哪里能聽進(jìn)去,楊弘認(rèn)真地聽著。
不知道是藥味和血腥味太濃,還是室內(nèi)氣氛壓抑,張氏不合時宜地發(fā)出一聲干嘔。
一旁的陳氏瞪大雙眼,看著拿帕子死死捂住嘴巴的張氏。
張氏這一聲干嘔驚得在場所有人將眼睛移到她身上。連王妃都用淚眼看向了她,張氏臉色漲紅,不敢抬頭。
楊弘收回目光,對黃院判說道:“勞煩您給她看看?!?p> 黃院判應(yīng)聲走到張氏身邊,正好旁邊有張紫檀木小桌,張氏拿帕子捂著臉,羞答答地坐下來,伸出了皓腕……
天色將晚,李氏吃了半碗小米粥,就再也咽不下去了,被打了板子的婢女站在一旁,手里端著碗,勸她再用一點。
“你是因為我受罰,下去歇著吧?!崩钍系f道。
婢女垂淚說道:“婢子不疼,能服侍王妃。只是那碗安胎藥居然沒查出不妥,王爺也沒有再追查下去。婢子覺得這事太過蹊蹺,一定是有人想要謀害您和您的小世子?!?p> “不要查了,是我無能沒保住他,沒讓他在肚子里長大、落地,與他人無關(guān)。是我不配做他的母親,我也不配為人母。我保不住孩子……”李氏說著眼淚又一連串地落下來。
“定是那個張氏,為什么您失了孩子,她就診出有孕?這也太巧合了!”婢女咬牙切齒。
“那是她比我有福分……”李氏看向地面苦笑。
大家一定都在恭喜張氏吧,連王爺都去她房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