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文豪,萬載小人。
宋之問與閻士隱等得以參與編修文集,便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多代二張寫賦入集,傾心媚附。書成之后,張易之及張昌宗大喜,又奏請遷升宋之問為司禮主簿。
由于常寫歌功頌德詩文,武則天讀后每自眉開眼笑,宋之問因此得以任用,終于如愿以償,進入奉宸院,擔(dān)任左奉宸內(nèi)供奉。
奉宸院中盡為年輕美貌男子,宋之問儀貌雄偉,且辯才過人,自是合適人選。
因張易之、張昌宗兄弟是為奉宸院中班首,飛揚跋扈,權(quán)傾一時,連武三思等亦都巴結(jié),宋之問自是不甘落后,竭力奉迎張氏兄弟,極盡諂媚能事。甚至曾替張氏兄弟提過尿壺。
宋之問又渴望得到武皇寵愛,為爬上龍床,于是毛遂自薦,寫艷詩獻給皇帝。武則天讀后贊不絕口,卻對內(nèi)侍道:宋郎實是難遇之才,只是口臭熏人,使朕無法忍受也。
由于口臭以使美夢化作泡影,宋之問便寫長文《明河篇》,以抒發(fā)憤懣之情。
未料有人無意得之,將此獻給武皇告密,說此人懷怨,當問其罪。武則天細細品讀,竟越看越愛其文辭,遂起惜才之念。
見文中寫道:明河可望不可親,愿得乘槎一問津。更將織女支機石,還訪成都賣卜人。
于是便對身側(cè)崔融道:我非不愛宋之問才學(xué),然其身有惡疾,朕實不能接受也。
崔融笑答道:亦不為大病,只是口臭而已。然欲親陛下香澤,豈能得乎?
事為女皇左右得知,皆都作為笑談。
張易之、張昌宗兄弟既然在朝寵幸無比,權(quán)勢熏天,由是早將當年吉頊相勸之語拋在腦后,競以豪侈相勝,且重用親屬,任其胡為。
張昌宗嘗有一日早朝,有選人姓薛,以黃金五十兩并身狀邀其馬前賂之。張昌儀受其賄金,便至朝堂,只以身狀授予天官侍郎張錫,囑其趁便選薛某入官。
數(shù)日之后進行銓選,張錫卻失其人身狀,便只好再問張昌宗,前番所囑之人姓甚名誰。
張昌宗罵道:你真乃不了事之人!我亦不記這許多,只聽其自稱說是姓薛。既失其狀,你便將姓薛者授官與之便了。
張錫大懼而退,只好在銓冊中搜索,將其中凡姓薛者六十余人悉注官職。
時有大將李楷固,初為契丹默啜可汗部下,曾得異人傳授,能徒步追及奔馬,并善用??索,精于騎射,能在馬上舞槊如飛,舞動時只見槊影,不見其身。每當沖鋒陷陣,便如鶻隼飛入烏鴉群中,所向披靡。
當初黃麞谷之戰(zhàn),張玄遇、麻仁節(jié)等一眾武周將帥,便皆為李楷固??索套中成擒。又有其同僚名駱務(wù)整者,亦為契丹大將,屢敗武周官兵。
及孫萬榮死后,李楷固及駱務(wù)整皆率部眾,來降武周。有司責(zé)其兵敗之后而至,非是真降,奏請族滅之。武皇正欲準奏,忽聽班部中有位大臣叫道:陛下切切不可!
話音未落,文官班中走出一人,登階施禮諫道:李楷固驍勇絕倫,能盡忠于舊主默啜,亦必能盡力于我大周。若撫之以德,便皆可為我用矣。
武皇及眾臣看時,見進諫者竟是內(nèi)史狄仁杰。
當時朝中有半數(shù)大將皆為狄公門生弟子,聞言大驚,皆以眼色止之,并有人小聲勸道:李楷固擒殺我大周數(shù)員將帥,陷我十數(shù)萬大軍,可謂其罪如山。其非我族類,亦非大人故交,更何必為其犯險,以個人前程力保?
狄仁杰斥道:茍利于國可矣,我豈為自身而謀!
武皇太后因信其識人之能,遂聽其言,命將李楷固及駱務(wù)整赦之。
狄仁杰不肯罷休,又請封官。武皇太后乃以李楷固為左玉鈐衛(wèi)將軍,駱務(wù)整為右武威衛(wèi)將軍,使二人率兵北擊契丹余黨,及靺鞨首領(lǐng)大祚榮。
畫外音:話說靺鞨部族,自古生息繁衍在中國遼東,先世可追溯到商周時肅慎、挹婁。北魏時稱為“勿吉”,大批遷往內(nèi)地,尤以幽州、盧龍最多。隋代時稱其為靺羯,常與高句麗發(fā)生戰(zhàn)爭。自夫余衰弱,靺羯族一部逐漸向東南遷徙,入居松花江流域,因水為名,號為粟末。其后高句麗不斷北拓,攻占原屬夫余領(lǐng)土,更與粟末部接壤,爭奪不斷。粟末部漸處不利,最終降隋內(nèi)附。靺羯族另有一部,留在松花江流域與黑龍江下游兩岸,發(fā)展較慢,稱為黑水靺鞨。至五代時期,契丹人稱黑水靺鞨為女真,是為女真族由來。
李盡忠及孫萬榮營州之亂時,大氏部落首領(lǐng)乞乞仲象被契丹裹脅,與靺鞨酋長乞四比羽先同反武周。其后率部東逃,渡過遼水,據(jù)保太白山東北,阻奧婁河,樹壁自固。
營州之亂平定,乞乞仲相與乞斯比羽上表,向武周朝廷請罪。
武則天準許其降,封乞乞仲相為震國公,乞斯比羽為許國公。
然而武懿宗等為邀軍功,對本已放下武器契丹降兵大開殺戒,并皆以反叛為名,剖腹挖心,剮取其膽;又奏請將河北百姓從賊者盡誅之。
由是粟沫靺鞨首領(lǐng)大祚榮復(fù)引眾北還東渡,在后突厥庇護之下建立渤海國。
李楷固即被狄仁杰保奏,不但免死,而且升官拜爵,不由感激涕零。由是領(lǐng)旨,奉命前往清剿粟末靺鞨以及契丹叛軍余黨。
為保此戰(zhàn)必勝,武則天委以專征之權(quán)。李楷固果然不負圣命,不到一個月時間,就將乞斯比羽部落擊敗,并俘殺酋長乞斯比羽,傳首神都洛陽。
乞乞仲相驚懼而死,其子大祚榮率部逃遁。
久視元年秋七月,李楷固班師回朝,獻俘于含樞殿。武皇太后大喜,以李楷固為左玉鈐衛(wèi)大將軍、燕國公,賜姓武氏;復(fù)召公卿合宴,為隨征將士賀功。
宴席之間,武皇特舉觴專賜狄仁杰道:今平滅契丹殘余,并驅(qū)靺鞨出塞至海,非僅李楷固等將士之勞,更是狄公力諫之功也。
狄仁杰奏道:此乃陛下威靈,將帥盡力,臣何功之有!
武則天贊嘆不已,遂以天官侍郎張錫為鳳閣侍郎,以佐內(nèi)史,并罷鸞臺侍郎李嶠政事。
李楷固下場結(jié)果,史書語焉不詳,卻在《太平廣記》中找到蛛絲馬跡:將軍李楷固,契丹人也,善用搨索。李盡忠之敗也,麻仁節(jié)、張玄遇等并被搨將。獐鹿狐兔,走馬遮截,放索搨之,百無一漏。鞍馬上弄弓矢矛矟,狀如飛仙。天后惜其材,不殺,用以為將。稍貪財好色,出為潭州喬口鎮(zhèn)將,憤恚而卒也。
若照此說來,李楷固是因貪財好色坐罪被貶出京,憤恚而死,似與戰(zhàn)敗無關(guān)。
武皇太后以為四夷賓服,天下太平,復(fù)欲造大佛像,使天下僧尼日出一錢,以助其功。狄仁杰上疏諫道:如來設(shè)教,以慈悲為主。豈欲勞人,以存虛飾?比來水旱不節(jié),當今邊境未寧,若費官財,又盡人力,一隅有難,將何以救之!
太后覽奏自愧道:狄公教朕為善,何得相違!
遂收回成命,詔罷其役。眾臣見此,無不驚訝贊嘆,因知以武皇性格,若是換作他人以此種口氣進諫,既不被全家抄斬,亦必流放嶺南,豈有虛心納諫,并行自責(zé)之理!由是太后晚年,只信重內(nèi)史狄仁杰,群臣莫及,常謂之國老而不名。
狄仁杰又好面引廷爭,太后也就只好每屈圣意而聽從之。有次眾臣嘗從太后游幸,途中遇風(fēng),吹落狄仁杰頭巾,兼又馬驚,不能停止。
太后急命太子李顯親自追上驚馬,執(zhí)其鞚韁系之。則在武皇眼中,狄公竟重于太子。
狄仁杰屢以年老多疾,乞骸骨致仕還鄉(xiāng),太后每次皆都不許。每當入見參駕,又常止其下拜道:每見公拜,朕亦身痛。
又免其宿直,并戒眾僚:若非軍國大事,勿煩狄公。
其后巡幸三陽宮時,文武百官多隨駕前往,皆與眾軍露宿營帳之內(nèi)。唯有狄仁杰獲賜宅第一所,可謂恩寵冠絕當朝。
久視元年九月,狄仁杰病逝,終年七十一歲。
武皇太后聞此兇信,先是呆怔半晌,然后不由泣下道:狄國老既去,朝堂空矣!
詔命追贈文昌右相,謚號文惠。
自是朝廷每有大事,眾臣爭論而不能決,太后輒嘆曰:天奪吾國老,何太早邪!
畫外音:狄仁杰自天授元年入閣拜相,中經(jīng)來俊臣陷害貶官,立于武周朝堂十年,力保李旦及李顯二位太子,并多薦異能之士入朝。且以宰相之職掛帥統(tǒng)軍,使突厥及契丹軍皆都望風(fēng)而逃,此生于國于民,功莫大焉。
據(jù)野史記載,狄仁杰向來不信鬼神。
初至寧州刺史任時,有屬下官吏直言官舍久兇,之前刺史死于此宅者已有十余輩,此后無敢居者;且榛荒棘毀,已不可居,請改居他處。
狄仁杰說道:刺史不住本宅,何必別舍?
遂命修葺整治,居之不疑。入住當日夜間,宅中靈異事件頻出,不可勝紀。
狄仁杰干脆不睡,乃望空中怒斥道:我是本州刺史,此處即是我宅。你孤魂野鬼入我家宅,為何不識分理,反以邪忤正?公若為神,速聽明教;若是鬼魅,何敢相干!我不懼汝,何需千變?nèi)f化;既要相見,何不以禮現(xiàn)身?
話猶未了,果有一人具衣冠上堂訴道:某是前朝官員,葬在大堂臺階西樹之下,因體魄被其樹根所穿,痛苦不堪。
狄仁杰道:且?。〖仁乔俺賳T,因何到此時不得轉(zhuǎn)世,今反來擾我?
鬼魂答道:在明公之前,也曾遇到許多公家來此,某來陳述此事,未料多官皆不經(jīng)嚇,俱被我唬死。我因此更增罪孽,不能脫于地獄,難以輪回投胎,以至于今。
狄仁杰:公來見我,意欲何為?
鬼魂道:使君若可憐憫在下,能予以改葬別處,或?qū)⑵錁渚蚋浦?,免我穿身之苦,下官當銘感五?nèi),又怎敢在此處陽世間徘徊!
申訴已畢,便即消失不見。
狄仁杰雖然不懼,但亦始信世間果有鬼神幽冥,不敢輕忽。來日清早,令家仆發(fā)之,果如其鬼魂之言,見樹下有具尸骸,怕不有二三百年之久,為其樹根盤繞壓迫。
于是以禮祭奠,乃為改葬,從此靈異事件不再出現(xiàn)。
狄仁杰入朝為相之后,向來輕視二張及諸武佞臣權(quán)貴。
有日武則天將南海進獻集翠裘賜給張昌宗,命其當面穿上,共為雙陸之戲。狄仁杰進來奏事,武則天便命其與張昌宗對弈。
狄仁杰欣然應(yīng)道:三局兩勝,臣以身上紫袍為注,賭張昌宗這件皮袍。
武則天笑道:你倒會算計,他這件皮袍價逾千金,公此紫袍差矣。
狄仁杰正色道:非也。我這紫袍是宰輔朝見天子時所穿,高貴無價;而彼皮袍,不過是因陛下寵幸所賞。兩件相對,我吃虧多矣!
武則天說不過他,只好應(yīng)允。張昌宗羞赧沮喪,氣勢不振,終將集翠裘輸給狄仁杰。
狄仁杰大獲全勝出宮,命家奴將集翠裘當眾穿上,策馬而去。
狄仁杰嘗為魏州刺史,因有惠政,離職后百姓便為之豎立生祠。后其子狄景暉又為魏州司功參軍,因施政貪暴,便為州民所患。
由此遷怒其父,因而搗毀狄仁杰生祠,并拆其塑像。
狄仁杰聞?wù)f此事大怒,斷然罷黜其子官職。不少門人弟子一再為狄景暉說情,狄仁杰堅持貶子官職,并道:賢者當舉,貪者當罰。此乃用人之道,興邦之法,不可廢也。
狄仁杰之事到此告一段落,按下不提。
字幕:久視元年,冬十月,以魏元忠為蕭關(guān)道大總管,以備突厥。
是年恢復(fù)唐歷,以正月為十一月,一月為正月,詔命大赦天下。罷納言韋巨源相權(quán),以文昌右丞韋安石為鸞臺侍郎、同平章事。
韋安石乃是名臣韋津之孫,亦是耿介之士,不肯阿諛奉承。
便有一日,韋安石嘗侍宴于禁中。張易之招引蜀中巨商宋霸子等數(shù)人在座,與天一同博戲。韋安石跪奏:商賈賤類,不應(yīng)得預(yù)此會。
奏罷起身,命左右將宋霸子等人全部逐出。
座中皆都失色,太后以其言直,反勞勉之,同僚皆都嘆服。
十二月甲寅,突厥可汗莫啜再次出兵南侵,擄掠隴右諸監(jiān)戰(zhàn)馬萬余匹而去。當時因武皇太后佞佛,禁止天下屠宰殺生多處,百姓無論貧富,皆以為苦。
鳳閣舍人崔融為此上疏:割烹犧牲,弋獵禽獸,圣人著之典禮,不可廢闕。又江南食魚,河西食肉,一日不可無;富者未革,貧者難堪,況貧賤之人,仰屠為生,日戮一人,終不能絕,但資恐喝,徒長奸欺。為政者茍順月令,合禮經(jīng),自然物遂其生,人得其性矣。
武則天覽表準奏,遂復(fù)開屠禁,祠祭亦復(fù)用牲牢如故。
春正月,因成州上言見到佛跡足印,改元大足。
大足元年春二月,以鸞臺侍郎李懷遠晉升同平章事,就此入閣拜相。其后鳳閣侍郎、同平章事張錫因漏泄禁中秘語、贓賄滿數(shù)萬之巨,論罪當斬,臨刑釋之,減罪流放循州。
適逢宰相蘇味道亦坐事獲罪,與張錫俱下司刑獄,但于監(jiān)外執(zhí)行。
張錫不改為宰相時作派,兀自騎乘高頭大馬,氣色自若,就舍于三品院,帷屏食飲,無異于平時在相府居住。
蘇味道則步行至系獄之所,舍其床榻席地而臥,一日三餐蔬食思過,不肯食肉。
武皇太后聞?wù)f此事,命將張錫流放嶺南,卻復(fù)蘇味道相位。張錫至此后悔不及。
是月大雪,蘇味道以為祥瑞,帥百官入賀。殿中侍御史王求禮勸止道:蘇相休矣,萬不可如此。當今三月,已至暮春,其雪非當其時,只為妖異,豈可作祥瑞!若三月之雪是謂瑞雪,則臘月打雷,是為瑞雷乎?
蘇味道不從,仍引群臣入賀。
既入內(nèi)宮,眾官皆隨蘇味道拜賀獻辭,王求禮獨不稱賀,并進言道:今陽和布氣,草木發(fā)榮,而寒雪為災(zāi),豈得誣以為瑞!今日賀者,皆諂諛之士也。
太后聞奏,為之罷朝。
蘇味道大有文才,與杜審言、崔融、李嶠并稱為文章四友,又與李嶠并稱蘇李,但其詩多為應(yīng)制之作,《全唐詩》錄入十六首。
雪災(zāi)之后,江南又有獻三足牛入京者,蘇味道及諸宰相復(fù)又祝賀。
王求又道:凡物反常,皆為妖孽。此牛鼎足而生,是謂朝廷用非其人,政教不行也。
太后聞?wù)f,愀然不樂。
是年夏,提拔天官侍郎鹽官顧琮為同平章事。夏官尚書李迥秀兼管選舉事務(wù),選拔文武官吏,號為稱職,并為同平章事,就此拜相。
李迥秀字茂之,隴西狄道人。少時聰明穎悟,好結(jié)交賓客。喜好飲酒,多而不醉,時人贊其風(fēng)流瀟灑。今因而曲意逢迎諂媚張易之兄弟,得以拜相,士人評價頓時降低。
不久又因貪贓獲罪,貶官廬州刺史。
當年秋八月,突厥默啜可汗復(fù)發(fā)兵寇邊,北部大擾。武皇則天詔命相王李旦為天兵道元帥,又封安北大都護,統(tǒng)領(lǐng)都護管下諸路軍馬擊之。
李旦遂掛三軍帥印,氣勢昂昂,就此調(diào)兵遣將,預(yù)備祭旗出師。然而大軍未行,突厥聞?wù)f是故李唐天子掛帥親往,便即望風(fēng)而退,回歸汗庭。武則天聞此,即喜且憂。
便當此時,忽有武邑人蘇安恒投匭上疏。其文略曰:
陛下欽先圣之顧托,受嗣子之推讓,敬天順人,二十年矣。豈不聞帝舜褰裳,周公復(fù)辟!舜之于禹,事只族親;旦與成王,不離叔父。族親何如子之愛,叔父何如母之恩?今太子孝敬是崇,春秋既壯,若使統(tǒng)臨宸極,何異陛下之身!陛下年德既尊,寶位將倦,機務(wù)繁重,浩蕩心神,何不禪位東宮,自怡圣體!自昔理天下者,不見二姓而俱王也,當今梁、定、河內(nèi)、建昌諸王,承陛下之廕覆,并得封王。臣謂千秋萬歲之后,于事非便。臣請黜為公侯,任以閑簡。臣又聞陛下有二十余孫,今無尺寸之封,此非長久之計也。臣請分土而王之,擇立師傅,教其孝敬之道,以夾輔周室,屏籓皇家,斯為美矣,豈不大哉。
武則天覽奏,見句句都為自己著想,字字都說在心里痛處。
于是特地于內(nèi)宮召見,并賜食酒宴,再三慰諭而遣之。
此時太后已是七十七歲高齡,朝中政事多委張易之兄弟;邵王李重潤與其妹永泰郡主、郡主女婿魏王武延基竊議其事,皆以為不可。
張易之聞?wù)f此事大怒,因哭訴于太后:李唐宗室及陛下侄孫,皆恨臣入骨,不必說也。今已如此,若至陛下千秋之后,則臣兄弟必被銼骨揚灰矣!
直訴說時情真意切,哀哭時卻又似梨花帶雨。
武皇則天被張易之一席諂言所惑,當時便下詔命,將李重潤、永泰郡主及武延基三人,皆都逼令自殺。
畫外音:武延基非但是郡主女婿,更是武承嗣之子,能令武后殺己侄孫,可見張易之厲害,此時已是朝廷無對,天下無敵。但亦正因此事,反而促成李唐及諸武聯(lián)盟,使其同心協(xié)力,非欲除滅二張不可,此亦可謂自尋死路,無藥可醫(yī)。
冬十月,女皇詔以相王李旦為大將軍,權(quán)知左、右羽林衛(wèi)軍事;命其引兵扈從,自神都西入函谷關(guān),還至西京。
因闊別多年復(fù)返,故此感慨系之,遂命大赦天下,改元長安。
十一月戊寅,又改含元宮為大明宮。因長安近于隴西,為加強西部邊防,乃以主客郎中郭元振為涼州都督、隴右諸軍大使。
郭元振辭帝出京赴任,來至涼州,先問邊事。
僚屬稟道:涼州全境東西雖長,南北不過四百余里,甚為窄狹。故此突厥、吐蕃頻歲出兵來侵,呼嘯而來,如風(fēng)而去,動輒大軍奄至城下,百姓深以為苦。
郭元振道:涼州若是受擾,關(guān)隴不寧,京師長安皆受震動。往昔天子常居神都,甘涼之亂尚為小可;今我等職責(zé)甚重,非加強守御不可。
于是親自騎馬按察四境,命于南邊硤口置和戎城,北邊磧中置白亭軍,控其沖要。南北二城建成之后,則共拓州境一千五百余里,自此胡虜再也不能復(fù)至城下。
又令甘州刺史李漢通開置屯田,并盡水陸之利。此前涼州粟麥之積只有數(shù)千斛,及李漢通屯田,一縑可糴粟數(shù)十斛,所積軍糧便可支數(shù)十年。
郭元振善于撫御,在涼州五年,夷夏畏慕,令行禁止,牛羊被野,路不拾遺。
長安二年壬寅,是為公元七零二年。
春正月乙酉,為選拔將士以御吐蕃、突厥,大周朝初設(shè)武舉。考試常有射箭、馬槍、翹關(guān)、負重等項,復(fù)檢閱身材、言語,各分“上、次上、次”三等。
此時突厥默啜可汗擁有北邊近萬里廣闊之地,開始全面騷擾武周邊境,有時進入內(nèi)地。武周守邊兵將不足,只可御而不擊。
當年正月,突厥寇略鹽州、夏州;三月破石嶺關(guān),入寇并州;七月寇代州,九月寇忻州。時或深入,擄掠人畜財物。
武周于是分兵東西兩路以御,東部先以雍州長史薛季昶為首將,充山東防御軍大使,節(jié)制河北滄、瀛、幽、易、恒、定諸州軍;另以幽州刺史張仁愿專知幽、平、媯、檀防御,與薛季昶相互為應(yīng),以共拒突厥。
然而突厥聞知河北有備,竟不入境。
武皇旋即以相王李旦為并州牧,充安北道行軍元帥,以魏元忠為副,也是相互為應(yīng)以防御西路。及相王與魏元忠整備有緒,突厥軍馬已退,李旦亦不成行。
五月壬申,蘇安恒復(fù)又上疏,奏請?zhí)筮€政太子。
太后覽奏,雖不能采納,卻亦不加怪罪。然而此表因先經(jīng)宰相之手轉(zhuǎn)呈天子,故此滿朝皆知,且能背誦,由此蘇安恒名氣大噪。
武皇既不納蘇安恒忠言,由是司仆卿張昌宗兄弟愈加貴盛,勢傾朝野。
八月戊午,太子李顯、相王李旦及太平公主聯(lián)名上表,奏請封張昌宗為王,武皇不許;四日后上表又請,乃賜爵張昌宗為鄴國公。
九月乙丑朔,日有食之。長安見其蝕不盡如鉤,神都洛陽見其全蝕似環(huán)。
當時吐蕃軍萬余入寇茂州,都督陳大慈引兵出擊,與之四戰(zhàn)皆勝,斬首千余級。九月十五日,吐蕃贊普遣大臣論彌薩前來長安求和。
武皇則天設(shè)宴于長安大明宮之麟德殿,命奏百戲于殿庭,以厚待吐蕃來使。
論彌薩奏道:臣生于邊荒,不識中國音樂,乞放臣走近觀之,未知可否?
武則天許之。吐蕃使團近前觀賞百戲之后,論彌薩與眾使相視喜笑,登階拜謝,奏道:臣等自來至圣朝,前后倍蒙優(yōu)待,又得親觀奇樂,使不虛度一生。自顧卑賤,不知如何報答天恩,唯愿太后萬歲無疆。
武則天聞言大喜。吐蕃既來求和,于是專心對付突厥。
冬初十月,武皇以武三思為大谷道大總管,洛州長史敬暉為副。數(shù)日后又改以相王李旦為并州道元帥,武三思與武攸宜、魏元忠為副;姚元崇為長史,司禮少卿鄭杲為司馬。
然而突厥聞風(fēng)而撤,其事竟又不行。
十一月,辛未,監(jiān)察御史魏靖上疏:陛下既知來俊臣之奸,并處以極法;乞詳覆俊臣等所推十獄,伸其枉濫。
太后準奏,乃命監(jiān)察御史蘇颋按覆來俊臣等人所羅織舊獄,由是得以昭雪者甚眾。
十二月甲午,以魏元忠為安東道安撫大使,羽林衛(wèi)大將軍李多祚檢校幽州都督,右羽林衛(wèi)將軍薛訥、左武衛(wèi)將軍駱務(wù)整為副。數(shù)日之后,命置北庭都護府,治所位于庭州。
越明年,詔命自崖州赦還阿史那彌射之孫阿史那獻,使承襲其父阿史那元慶興昔亡可汗名號,兼任北庭都護,并充安撫招慰十姓大使。
又以侍御史張循憲為河?xùn)|采訪使,巡略河?xùn)|之地。
張循憲至河?xùn)|并州,有疑事不能決,侍吏推薦猗氏張嘉貞甚有異才。張循憲召見請教,張嘉貞隨意解釋,游刃有余。
并替張循憲書寫奏疏,其所建議大都出乎張循憲意料之外,從所未經(jīng)思及者。
張循憲與其交談,大慰平生,于是還奏皇帝,具言張嘉貞之能,并請以己之官位授之。武皇太后笑道:朕手中寧無一官,自進賢士,非卿以己職相讓邪!
因召張嘉貞進京,入見于內(nèi)殿,并賜酒食。席間與語大悅,當即拜為監(jiān)察御史。復(fù)擢升張循憲為司勛郎中,以賞其薦才之功。
長安二年,徐有功及王方慶先后病卒。
長安三年夏四月,吐蕃遣使獻馬千匹、黃金二千兩前往長安,向武周皇室求婚。武皇調(diào)整內(nèi)閣,以朱敬則同平章事,唐休璟同鳳閣鸞臺三品,相王李旦為雍州牧。
突騎施部酋長烏質(zhì)勒,悉并舊主阿史那斛瑟羅之地,與西突厥諸部相攻,安西道絕。
太后命唐休璟與諸宰相計議其事,頃之奏上,即依其議施行。十余日之后,安西諸州請兵接應(yīng),行程日期皆如唐休璟在奏疏中所謀劃,竟絲毫不差。
武皇太后贊道:朕恨用卿太晚!休璟練習(xí)邊事,諸宰卿曹十不當一。(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