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色勒莫犒軍（上）

　　靖祥臺飲宴的同時，色勒莫大營也熱鬧非常。

　　與那各懷心事的豪門聚會不同，軍中的氛圍粗豪而熱烈。

　　靖北元帥南江雪下令當(dāng)日犒賞三軍，大車的酒肉被分配到各軍駐地，大校場上搭起了木臺長席，準(zhǔn)軍士飲酒娛樂，準(zhǔn)家人入營同席。

　　當(dāng)然，與之相伴的還有另一道軍令：慢怠值守者、醉酒滋事者，軍法處置，一級有過，上官并罰。

　　這道軍令讓全軍上下都不敢輕忽，生怕自己捅了婁子，頂頭上司跟著一起倒霉，那不僅大大丟人，而且往后的日子怕是都會十分難過。

　　“要是將軍們犯了事，那一起受罰的是不是大小姐啊？”有人問。

　　“是……是吧?！庇腥嘶卮?。

　　一問一答，讓身旁的人盡皆咂舌：大小姐狠哪！將軍們都小心點吧！

　　不過這并沒有影響大家的好心情，靖北軍的軍紀(jì)本就相當(dāng)嚴(yán)明。

　　無數(shù)火把照亮了整座大營，酒肉飄香，語笑喧闐，色勒莫成為了一片歡騰的海洋。

　　“來呀，讓我們干一杯！”

　　“干杯！”

　　“爹，這就是我的上司，羅超護(hù)校?！?p>　　“見過爹！”

　　“哎呀嫂子可是越來越漂亮了！什么時候給咱們再添一個侄女呀？”

　　“你是惦記著結(jié)娃娃親呢吧！”

　　“嘿！徐彬，別走別走，再喝一杯！打不過你我還喝不過你嗎？”

　　“就你這酒量！別喝多了耍酒瘋，再把咱們長尉大人給連累了，哈哈哈！”

　　“??！那個跳舞的姑娘是誰啊？就是那個穿著黃色衣服的！”

　　“那是吉達(dá)的姐姐??！我跟你說，我可正在追求她，你休想插一杠子！”

　　“你們兩個臭小子，敢打我姐姐的主意！”

　　“啊救命！”

　　“我跟你們說，當(dāng)時十幾個極北人圍著我，一個個人高馬大，窮兇極惡。但咱們是誰啊，咱們是蒼焰??！我這么一刀斬去……”

　　“阿昭，又在吹呼伊克什的那場仗呢吧？你都講了一百遍了！”

　　“將軍們什么時候回來??？”

　　“怎么也得把那邊應(yīng)付完了吧！”

　　“回來了回來了！斥候來報，將軍們很快就到了！”

　　“??！真的嗎？那大小姐也來嗎？”

　　“廢話！大小姐怎會不來！聽說有人都看到雪狼的前隊了！”

　　……

　　在這樣的笑鬧吵嚷聲中，參加國公府飲宴的將軍們回營了。

　　雪狼前隊閃出一條通道，數(shù)十戰(zhàn)馬馳入了色勒莫大營巨大的轅門。

　　勁裝軟甲的戰(zhàn)將之前，一個外罩輕裘大氅的白衣女子在火光中分外閃亮，她的身畔，一位武官和兩位長衫公子，正是她的兄長和兩個弟弟——南江風(fēng)、南江云和南江雨。

　　“將軍們回營了！”

　　“大帥來了！”

　　一連串的喊聲讓整座大營沸騰起來，很多軍士跑了過來，看著將軍們的戰(zhàn)馬在自己面前經(jīng)過，希望那美麗的白衣女子能夠向自己投去哪怕短暫的一瞥。

　　火把和人潮映在南江云的眼里，熱烈的感覺順著他身上的每一根血管激蕩開去。

　　忍不住看了看他的姐姐和兄弟，弟弟看上去情緒頗佳，偶爾還會跟熟識的人玩笑兩句，笑容那般干凈明朗。

　　大哥已退回武官群中，正與夏之嵐低聲交談，并不突顯的位置，卻能讓人一眼便從這些百戰(zhàn)之將中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

　　無數(shù)的目光聚焦在姐姐身上，女子衣袂輕揚，微微笑著，在一片剛陽之中顯得那般美好。

　　這就是他的姐姐啊，不因戎裝少了風(fēng)致，不因紅顏短了英姿，淡笑間托起天地，多少兒郎熱血相隨！

　　他恨自己不能搏殺疆場，他盼自己可以為她稍解煩憂，不要讓那沉重的擔(dān)子，就那么死死地壓在她并不寬闊的肩頭，令她總有些時候獨自皺起雙眉，靜靜望著遠(yuǎn)方。

　　“軍中的主要戰(zhàn)將，各軍團(tuán)的不同特點，云兒要多熟悉才好?！蹦辖ι磉叺哪辖频?。

　　“是，姐姐。”南江云應(yīng)道，感到很高興。

　　※

　　南江雪的巡營自值崗軍士起。

　　當(dāng)日，大營值崗軍士為黑騎燕京近衛(wèi)旅，當(dāng)值武官則由統(tǒng)領(lǐng)程嵩親自擔(dān)任，以確保大營和燕京安防。

　　色勒莫大營幾乎從未有過這樣的場面，如何維持各軍團(tuán)飲宴和家眷探營的秩序，發(fā)生了突發(fā)事件怎樣決策和處理，這些都是這位老將要面對的問題。

　　特別是南懷安大將軍在離開公府時竟然向大小姐告了假，說要去嘗嘗上官上師家里的藍(lán)山壽眉，晚些時候再回大營。

　　這藍(lán)山壽眉非要今天喝嗎？程嵩煩惱著。

　　不過好在大小姐和大公子都在，若是北線軍出了什么棘手的狀況，他還能找這兩位出手解決。

　　當(dāng)然，另有一個問題是手下兒郎們的心態(tài)，貌似三倍軍餉也不能澆滅他們眼中的郁悶——別人喝酒我站崗，就好像這場勝利與近衛(wèi)旅全無關(guān)系一般！

　　但南江雪和南江風(fēng)的幾句簡單對話一直亮進(jìn)了近衛(wèi)旅的心里。

　　“今天咱們之所以能在這開懷暢飲，燕京城之所以能燈火通明，全賴程老將軍的這支勁旅?！蹦辖┑馈?p>　　“大帥說的是。而且程老將軍早有布署，即便南山原當(dāng)時不肯退兵，拿回燕京也費不了多少工夫?！蹦辖L(fēng)道。

　　“大家辛苦，江雪敬各位！”從墨碣手中取過酒碗，南江雪抬臂舉盞，轟然的彩聲里，只聽女子笑道，“今日你們不便飲酒，改天可得給我補上！”

　　“是！”大片爽朗的笑應(yīng)，令營中正在開懷暢飲的軍士們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大小姐跟他們說什么呢？這般高興！

　　※

　　褐爪和藍(lán)翎的駐扎區(qū)，軍士們則各有心事。

　　盡管南江雪在燕京城的一席話解了他們的心結(jié)，但畢竟一支軍團(tuán)里出現(xiàn)了叛軍，另一支軍團(tuán)壓根就沒有參加整場戰(zhàn)事。

　　穆晚城和祁岳將核心將領(lǐng)引薦給南江雪和公府的三位公子，南江雪則聊起了她和雪狼當(dāng)年在九臺城的舊事。

　　“那會兒我大概十三四歲吧，黎落生怕我被渠宛或是稽昆抓走，恨不能對我說，雪狼定會處理妥當(dāng)，至于大小姐您，還是去穆將軍的九臺城乖乖地喝喝茶賞賞花好了?！蹦辖┑?，惹來周遭軍士的一陣笑聲。

　　“屬下怎敢?！币荒ú⒉怀Ｒ姷臏\笑也漾上雪狼統(tǒng)領(lǐng)黎落的嘴角——當(dāng)年他還真是被這位“天馬行空”的大小姐搞得心驚肉跳呢。

　　“大帥當(dāng)年在九臺大營的那句話，兒郎們一直印在心里，對雪狼好生羨慕呢?！蹦峦沓呛Φ?。

　　“你們侍我以命，我愿報之以心?！币粏T褐爪將領(lǐng)念道，又將人們的思緒帶到了當(dāng)年。

　　如今，幾年過去了，女子的眉目間多了幾分沉靜深遠(yuǎn)，也因此鋒芒更盛，然而當(dāng)年的那番心意，卻不曾因她的鋒芒磨折半分。

　　“西境，還要穆將軍和諸位將軍多多費心?！蹦辖┪⑿Φ?。

　　“末將等當(dāng)盡之責(zé)！”穆晚城和一眾褐爪武官盡皆躬身答道。

　　“祁岳，可知召你來的時候，我對二公子是怎么交代的？”南江雪轉(zhuǎn)向了藍(lán)翎的統(tǒng)領(lǐng)。

　　“末將不知?！逼钤赖?。

　　“不從或耽擱，殺，二公子親自接手藍(lán)翎?！蹦辖┑?。這句話一出口，四下一片寂靜，一眾藍(lán)翎的心中都是一寒。

　　“可知二公子后來對我說了什么？”南江雪又問。

　　“末將不知。”祁岳垂首道。

　　“祁將軍穩(wěn)住軍心，身邊未帶一兵一卒，攜了藍(lán)翎幾員重將一路星夜兼程。”南江雪道。

　　祁岳的眼圈微微泛紅。主帥生疑，軍心不安，那幾日趕赴燕京的途中，他不但自身已存死志，更是把幾個出生入死的兄弟的命也盡數(shù)交了出去，其間的委屈和煎熬，只有自己知道。

　　“述職之后，我又對你說了什么？”南江雪再問。

　　“大帥說，收好你的兵符，給我看好蕩口?！逼钤阑氐?。

　　“如此，你還有何疑慮？”南江雪看著他。

　　“末將沒……沒有……”不知為什么，祁岳的額上竟?jié)B出了一層細(xì)汗。

　　“看看你的兵！”南江雪皺著雙眉，“話也不說，酒也不敬，一個個跟木頭似的！怎么？是酒菜不合胃口？還是本帥不對你們的心思？”

　　周圍的軍士都是一怔。

　　“不……不是！”祁岳抬起頭，正對上南江雪一張笑吟吟的臉孔。

　　“噗”地一聲，南三公子笑出了聲。

　　“姐姐你就別折騰祁將軍了?！蹦辖晷Φ溃f著將一碗酒塞進(jìn)祁岳手里，“唉，我的將軍，你怎么還沒明白？你們的主帥這是惱你沒給她敬酒呢。快快快！”

　　一陣如釋重負(fù)的笑聲中，南江雪的酒盞與祁岳的酒盞碰在了一起。

　　“行了，都別垂頭喪氣的了，咱們的熱血兒郎，還愁沒有用武之地嗎？”南江雪對著眾人燦然一笑，“不然什么時候調(diào)你們?nèi)O北過過癮？”

　　“如此甚好。”沙加笑道，“我們灰砂在極北實在是聲名狼藉，讓藍(lán)翎的弟兄們?nèi)ヌ嬉惶姘?！?p>　　又是一陣大笑。

　　※

　　與褐爪、藍(lán)翎相比，北線軍則放的很開。

　　見南江雪與諸將到來，軍士們越發(fā)喧鬧起來。

　　南江雪被源源不斷的人潮包圍，墨碣和黎落，包括鷹衛(wèi)的統(tǒng)領(lǐng)都替她喝了不少酒，這才把大小姐給搶了出來。

　　南江風(fēng)始終站在南江云身邊，向他介紹著北線軍的主要將領(lǐng)，包括這些將領(lǐng)的脾氣秉性。

　　一時蘢甲狀告黑旗仗著人多勢眾搶走了他們的一盤肉；一時蒼焰抓住南江雨，問他可會隨大家同回北境，什么時候再一起配合一場漂亮的誘敵殲滅戰(zhàn)；霍亞扯開嗓門召集手下去敬酒；夏之嵐和沙加拌嘴，一堆赤雷在旁邊圍觀起哄。

　　“上官辰，管管你的兵！”兩員戰(zhàn)將齊齊瞪向上官辰。

　　“咳咳。”上官辰咳了兩聲，然后對著兩員戰(zhàn)將攤了攤手道，“他們不聽?！?p>　　在這樣的吵鬧聲中，一眾戰(zhàn)將轉(zhuǎn)至大校場。

　　各軍團(tuán)中許多喜歡湊熱鬧的軍士都早早地跑了過去，一邊繼續(xù)吃喝一邊載歌載舞，正中的木臺周圍，南江雪特意命人請來的樂師彈奏著樂曲。

　　鐘鼓激起戰(zhàn)士的豪邁，胡笳悠揚著淡淡的鄉(xiāng)愁，有瑤箏聲聲如邊塞長風(fēng)，有月琴輾轉(zhuǎn)出月上柳梢。

　　時常有軍士和女眷登臺獻(xiàn)技，那些激烈的、奔放的、優(yōu)美的、靈動的劍技和舞姿，博來了陣陣彩聲和彼此間善意的叫囂。

　　戰(zhàn)將們開始相互敬酒，笑鬧之聲此起彼伏。

　　“大小姐呢？”一群武官跑到場中東張西望，為首的蘢甲統(tǒng)領(lǐng)賀蘭峻抓住正在跟黎落說話的墨碣，“大小姐去哪了？”

　　“大小姐說有點事，一會兒便回來?！蹦倩卮?。

　　“那你怎么不跟著？”

　　“大小姐不讓我跟著。”墨碣無奈道。

　　搔了搔頭，武官們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biāo)——大公子南江風(fēng)。

　　樂聲似乎停了一陣子，在有人意識到的時候，突然鐘鼓齊鳴，震撼的聲音像擂響的戰(zhàn)鼓，奔騰的鐵蹄，令整個大校場不自覺地安靜下來。

　　緊接著，有笛聲和塤聲同時響起，九名舞者在人們微露訝色的贊嘆目光中登上了木臺，皆戴面具，著艷麗紅裙，剎那間在眾人眼前開出了一片旖旎霞光。

　　琴瑟之聲漸入，另一帶著面具的舞者自霞光中脫穎而出，金銀雙色長裙如陽光乍泄，那般燦爛，那般美好。

　　瞠目結(jié)舌的人群終于發(fā)出了大聲的喝彩，不少人更開始猜測那些舞者的身份——那輕羽疊彩的面具之下，又會擁有著怎樣的驚艷？

　　南江雨和身邊的護(hù)衛(wèi)清塵不約而同地看向彼此，發(fā)現(xiàn)對方也正張大著嘴巴，眼神交錯之間，似在這樣對話：

　　你在想什么？

　　主子您在想什么？

　　你覺得會嗎？

　　屬下不……不知。

　　不會吧……

　　屬下不知……

　　“你們兩個怎么了？”南江云看了看南江雨，又看了看清塵。

　　“沒事！”南江雨和清塵異口同聲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