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宗親會議

　　四日后，天元皇三子沈明錚在南山海的陪同下抵達(dá)燕京城，并于南氏宗祠滿臉悲戚地誦讀了天元皇帝的祭文。

　　祭文大氣恢宏而又情真意切，竭力贊頌?zāi)蠎谚潞窳鞴?，功勛卓著，堪稱國之柱石，也表達(dá)了皇帝與整個朝堂的無限哀痛和深刻緬懷，但通篇都不曾提及北地繼承和對公府四子的勉勵。

　　南氏宗親彼此交換著眼神，心里明白，這場即將到來的北地權(quán)力之爭，朝廷已經(jīng)正式插手。

　　靖國公府靖祥臺，南氏宗親紛紛落座，而高居主位的卻是一個外人——皇三子沈明錚。

　　“父皇掛念南氏親族和睦，北地安泰平寧，故命本王多聽多看，一則使得父皇安心，二則，也是希望告慰靖國公的在天之靈。”沈明錚如是說。

　　一番追思，說者落淚，聞?wù)邉尤荩麄€靖祥臺充滿著哀痛、關(guān)切和敬肅的氛圍。

　　但誰都知道，在這種種的情緒之下，是即將的權(quán)力紛爭所帶來的劍拔弩張。

　　朝廷的帶刀護(hù)衛(wèi)正把守在靖祥臺四周，與鷹衛(wèi)和雪狼隱隱形成了對峙之勢。

　　果然，話題從南懷安和南江風(fēng)開始了。

　　“公爺待咱們向來是極好的，如今大家齊聚燕京，追慕哀泣，卻也不能報公爺恩情之萬一。只是這般時刻，懷安大將軍和江風(fēng)卻都沒有回來，于公于私，也實在是……”

　　只見一人搖頭嘆道。話雖未說完，但意思已相當(dāng)明顯。

　　“那南懷安本是婢女生出的一介庶子，得公爺恩遇，這才有了今天。他仗著手上的軍權(quán)，慣是我行我素，從不把咱們這些宗親放在眼里，如今竟連公爺?shù)募蓝Y都不露面，咱們的大公子跟著他，又能學(xué)了什么好？”另一人接口道。

　　“南懷安權(quán)勢熏天，又自以為是，終成大患。”

　　“只是我想不明白，江風(fēng)自幼便收養(yǎng)在公爺和夫人膝下，公爺一力栽培，更入了咱們南氏族譜，尊為大公子，可謂風(fēng)光無限，本當(dāng)知恩圖報，卻竟也做出了這等不忠不孝之事！”

　　“懷安伯父和江風(fēng)兄長守衛(wèi)北線，不得而歸，你們?nèi)绱素?zé)難，是何居心？”席間有人忍不住忿然開口。

　　“守衛(wèi)北線還是擁兵自重？”一人陰陽怪氣地說道。

　　“正是，怕是他們想圖謀不軌吧！”又一人立即附和，說著轉(zhuǎn)向南懷仁，“三爺調(diào)來南部的兵馬，可是有什么擔(dān)心嗎？”

　　“兄長走的蹊蹺，我不得不防，若是嫂嫂和幾個孩兒再有什么閃失，我將來有何面目去見兄長。”南懷仁正了正衣襟道。

　　“另外，大哥和風(fēng)兒未能回來，必有自己的考量，你們?nèi)绱藸幊常珊误w統(tǒng)?！闭f著臉上卻又現(xiàn)出了一抹黯然，“雖然兄長會有些遺憾吧，畢竟兄長在世之時，對大哥和風(fēng)兒都是最關(guān)心的。”

　　“如此忘恩負(fù)義，明目張膽，該當(dāng)逐出宗室，否則日后，我們何以教導(dǎo)南家子孫？”這次開口的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者，人稱慶伯，在宗室里頗有幾分地位。

　　此言一出，四下里不由響起了一陣竊竊之聲。

　　“慶伯可是要驅(qū)逐我的大兒子？”托婭抬起一雙晶亮的眸子，語氣緩慢但卻有力。

　　“娘，慶伯看上去不只是要驅(qū)逐大哥，大概還想掌管咱們南氏宗譜呢。”南江雨開口道，少年人的聲音朗朗脆脆，人們的目光一時都落在了慶伯身上。

　　“我……”那慶伯喉嚨一噎，臉漲的通紅，“我沒這意思，夫人切莫多疑！只不過這二人如此行徑，實為親族不齒！”

　　眾人一時間議論紛紛，有人說慶伯言語在理，有人說他越俎代庖，還有人說三公子實在是反應(yīng)過度，有借題發(fā)揮之嫌。

　　“啪”地一聲輕響，一直沒有說話的南江雪將一只黑色的鷹符放在了面前的案幾之上，而這樣一個細(xì)微的響動卻使堂內(nèi)頓時安靜了下來。

　　代表著北地軍政大權(quán)的靖北鷹符——在場的人們紛紛交換著眼色，南懷仁的眉心輕輕一動，看了看坐在主位上的沈明錚，后者則朝他微微扯動了一下嘴角。

　　這鷹符是南江雪手中的一張王牌，卻是不易應(yīng)付，但這么快便拋了出來，可見這丫頭還是沉不住氣?。?p>　　“南懷安和南江風(fēng)兩位將軍留守北線，奉的是我的命令。”女子清涼的聲音穩(wěn)穩(wěn)響起，“慶伯是要把我逐出宗室，還是可親赴北境暫代大局，讓我大伯父和兄長能夠得返燕京？”

　　話音不高，卻讓所有人皆感如芒在背，一些人忍不住想起幾日前公府發(fā)生的事——據(jù)說南江雪一個話不投機(jī)，便下令殺了南懷仁手下的二十多個護(hù)衛(wèi)。

　　“既……既是江雪你的命令，那……倒可另當(dāng)別論?！笨粗蔷副柄椃?，慶伯忍不住繃緊了身體。

　　不再理會慶伯，南江雪犀利的目光又轉(zhuǎn)向席間兩人。

　　“北線二十萬將士，刀頭舔血，馬革裹尸，拿血和命拼出的聲望，若是艷羨，我許你二人邊境供職，拿軍功長你們滿門榮耀。”

　　“我……我們不……不是這個意思……大小姐別誤會……”之前指南懷安“權(quán)勢熏天”，南江風(fēng)“風(fēng)光無限”的那兩人急忙低下頭去，額上已冷汗涔涔。

　　這若是被南江雪拉去了邊關(guān)，且不說會不會死在極北人手里，怕是北線軍知道他們曾說了什么，也會將他們生吞活剝了吧？

　　“諸位可有人愿赴北線？”掃視了一眼眾人，南江雪的臉上露出了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

　　“姐姐，我們愿往！”南江云和南江雨雙雙站起，十五歲和十三歲的兩個少年，都是身姿筆挺，英氣勃勃。

　　“我也愿意！”

　　“愿為北境效力，請大小姐允準(zhǔn)！”

　　……

　　席間，又有幾個青壯肅然起立，南懷嫣的獨(dú)子拓跋珉也待起身，卻被身邊的父親一把按住了。

　　看著南江云和南江雨，南懷仁微微皺起了眉毛，皇三子則突然開口說道，“我聽說公爺臨去之前，將靖北鷹符傳給了南大小姐，當(dāng)時還不相信?！?p>　　“大小姐雖天資聰穎，也在軍中有過些許歷練，但畢竟是千金之軀，如花年紀(jì)，國公爺怎會舍得？又怎會將邊關(guān)重事當(dāng)做兒戲？不想這鷹符還真在大小姐手上?！?p>　　“殿下多慮了?！蓖袐I微一垂首，“我夫君一生克己奉公，為了北地殫精竭慮，怎會將邊關(guān)重事當(dāng)做兒戲。江雪襲位，親筆奏書已呈朝堂，隆而重之，殿下大可安心?！?p>　　沈明錚微微冷笑，站在他身邊的親衛(wèi)統(tǒng)領(lǐng)則撇了撇嘴，出言道，“靖國公逝于臨確城，因何重傷，如何不治，咱們也都只是‘聽說’而已?！?p>　　刻意強(qiáng)調(diào)“聽說而已”，竟是直指靖國公之死或與臨確城有關(guān)，甚是毒辣，眾人心中都不由砰砰亂跳起來。

　　南江云劍眉揚(yáng)起，憤怒之情已溢于言表，“韋統(tǒng)領(lǐng)此話何意？”

　　“二公子覺得我是什么意思？”韋氏統(tǒng)領(lǐng)眼睛一翻。

　　攔住欲待發(fā)作的南江云，南江雪抬眸說道，“父親遭遇，皆已隨親筆奏書一并奏報了陛下，統(tǒng)領(lǐng)大人若有所疑，我可以奏請陛下將那奏書拿給大人再過過目?！?p>　　“又或是大人可隨我一道北上，問問臨確城滿城的將士，國公爺因何重傷，如何不治。”唇角彎出一個輕柔的弧度，卻讓韋氏統(tǒng)領(lǐng)和皇三子的眼皮都不由猛跳了幾下。

　　他們這才想起了一件事，承繼了靖北鷹符的南江雪，如今已可上書直奏朝堂，話怎么說，可全在于她。

　　至于“一道北上”、“問問臨確城滿城將士”，更是有明顯的嘲諷恐嚇之意，卻讓人偏偏說不出什么。

　　“南大小姐說笑了?！鄙蛎麇P冷哼道。

　　“既如此，不知三殿下和各位宗親此來，還有何要事？”南江云目光灼灼。

　　“北地承襲，雖說交由國公做主，但也需朝廷明旨頒詔，方得完滿。”沈明錚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淡淡說道，“然父皇雖命本王前來吊唁公爺，卻并沒有其它授意，不知公府可是收到了陛下的相關(guān)旨意？”

　　“尚未收到?！蓖袐I輕咬了一下嘴唇。

　　沈明錚點點頭，“北地安穩(wěn)，至關(guān)重要，本王很想聽聽各位宗親的意思，也好如實上奏，以便父皇早下決斷?！?p>　　“公爺已有安排，我等自當(dāng)遵從！”有人道。

　　“江雪雖才能出眾，但畢竟年紀(jì)尚輕，怎能堪當(dāng)如此大任？”有人立即反對。

　　“大小姐在北線屢立戰(zhàn)功，如何不能當(dāng)此大任？”

　　“三爺?shù)虏偶鎮(zhèn)?，輔助公爺治理北地，南部打理的也是井井有條，且三爺又是公爺?shù)牡沼H兄弟，北地若交予三爺，我們最是放心！”

　　“公爺遺命，豈容更改？”

　　“倘若大小姐日后嫁人，那公府繼承豈不成了外姓之人？”

　　“你別忘了，公府尚有三位公子在！”

　　“哪來三位公子？那南江風(fēng)不過是個養(yǎng)子，如今擁兵在外，居心叵測……”

　　“江風(fēng)大哥十二歲隨公爺出征，身上的戰(zhàn)功全都是真刀真槍拼出來的！怎像你們這般坐享其成！”

　　“三爺?shù)赂咄?，我們支持三爺，還請殿下代我們上奏朝廷！”

　　……

　　一片縞素之中，一些人爭來執(zhí)去，一些人沉默不語，一些人拍案而起，一些人面面相覷。

　　而最重要的幾個人，托婭靜靜垂眸，南江雪自顧飲茶，南江云雙唇緊抿，南江雨微微冷笑，南懷仁和南懷嫣則是一言未發(fā)。

　　皇三子沈明錚冷眼旁觀著眼前的場景，心中不由涌起了一陣嘲弄之意，想那南懷瑾一世英明，大權(quán)在握，死后卻也留下了這么個爛攤子，居然還試圖讓她的女兒承繼維系，真是不知所謂！

　　趁著北地內(nèi)亂，父皇也想借機(jī)取勢，自己正好扶南懷仁奪權(quán)，為儲位之爭布好這枚重要的棋子。

　　“報！”一個響亮的聲音闖進(jìn)紛雜的爭論和思緒之中，只見一名鷹衛(wèi)大步走進(jìn)堂內(nèi)。

　　來人先向皇三子和托婭行了一禮，隨即單膝跪倒在南江雪面前，“稟大小姐，軍報！”

　　一直立于南江雪身后的冥犀上前接過一個竹筒，雙手呈到了南江雪面前。

　　堂內(nèi)一時間安靜下來，人們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這位公府大小姐的身上。

　　看不到什么表情的變化，少頃過后，南江雪靜靜抬起了眼簾，眸光烏亮，如暗潮蓬勃涌起。

　　“色厥、西胡、達(dá)辣、沙突衛(wèi)兵馬異動，正向極北聚集。若他們與北戎聯(lián)合來犯，總兵力將超過三十萬?！迸诱f著看向皇三子，“三殿下可要看看？”

　　席間眾人頓時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超過三十萬蠻夷大軍，這是他們有生之年從未見過的敵兵數(shù)量！

　　韋氏統(tǒng)領(lǐng)趕緊走過去取過軍報，沈明錚一邊看著，也一邊變了臉色。

　　“大戰(zhàn)不遠(yuǎn)，江雪既為一軍主帥，自當(dāng)回返北線，報效朝廷。”南江雪長身而起，“這份軍報會快馬呈報陛下，三殿下既在燕京，不知可還有其它吩咐？”

　　沈明錚看著南江雪，從齒間緩緩擠出幾個字來，“如此，那便辛苦南大小姐了?！?p>　　南江雪一躬身，既而轉(zhuǎn)向在場諸人，“各位宗親，可愿與江雪同赴邊關(guān)，上陣殺敵？”

　　沒有人答話，一些人甚至避開了她明銳的目光。

　　南江雪微微一笑，又道，“方才有幾位說愿為北境效力，若改了主意，江雪也不勉強(qiáng)。”

　　“姐姐，我們愿隨你上陣殺敵！”南江云和南江雨再次齊齊起身。

　　“不曾改變主意！”之前那幾個請命的青壯也朗聲答道。

　　“好。”南江雪點點頭，“是我南家的好兒郎?！?p>　　“此事不妥！”一直不曾開口的南懷仁突然站了起來，“江云和江雨不能去！”

　　“三叔何意？”南江雪看向南懷仁。

　　“小雪，”南懷仁深吸一口氣，語重心長道，“江云的身體怕是經(jīng)不得那般大戰(zhàn)，江雨又年紀(jì)尚小，他們都未經(jīng)軍旅歷練，若是去了，你難免分心?！?p>　　“再說戰(zhàn)場刀槍無眼，萬一他們有什么意外，你們九泉之下的父親如何安心？你們的母親又會何等難過？”

　　“如此危難之時，懷瑾的孩兒，自當(dāng)為國效命?！蓖袐I肅然道。

　　“不行。”南懷仁搖頭道，態(tài)度很是堅決，“小弟知嫂嫂深明大義，但江風(fēng)和江雪已身處險境，我們怎能讓公府的所有血脈全都去冒險？”

　　“便是小弟當(dāng)了這徇私袒護(hù)的惡名，也斷斷不能讓這種事情發(fā)生！”

　　“三爺所慮極是。”沈明錚道，“南大小姐既愿聽從本王吩咐，本王便不推辭了。”

　　“大小姐邊關(guān)御敵，軍務(wù)繁重，而境內(nèi)諸事仍需有人主持打理。兩位公子便留在燕京，與三爺一道照看民生，籌備大軍的一應(yīng)所需吧！”

　　南江雪看向沈明錚，兩人對視的目光，便似兩道凌厲的刀鋒在空中交擊而過。

　　“小雪，”托婭的聲音溫和響起，“你三叔父既如此顧惜你們，又得三殿下允準(zhǔn)，那便這么辦吧。母親有他們相伴，也是安慰的?！?p>　　沉默片刻，女子冷冷朝沈明錚行了一禮，既而轉(zhuǎn)向南懷仁，“那母親和兩個弟弟就拜托三叔了，侄女在此謝過！”

　　“理當(dāng)如此。”南懷仁說道。

　　“姑母得空，便多到公府走動走動，弟弟們粗心，怕是母親反倒會常為他們操勞。”南江雪突然對南懷嫣說道。

　　“小……小雪放心，我會多幫襯嫂子的。”南懷嫣一怔之下，忙連聲應(yīng)道。

　　“諸位宗親，可還有別的要事需要商議？”似笑非笑地轉(zhuǎn)過身，南江雪的目光從席間眾人的臉上逐一掃過。

　　“呃……沒有沒有。”

　　“北線就仰仗大小姐了！”

　　“江雪辛苦，我們這便告辭了。”

　　“夫人保重！”

　　……

　　一疊聲音響起，一些人已站起了身，似是生怕南江雪一個看不順眼，把自己抓去北線當(dāng)炮灰。

　　“諸位且慢！”涼涼的聲音傳來，南江雪身姿筆挺。

　　她本就積威甚重，三年的北線軍旅，更讓人感覺她雖只是淡淡站在那里，身后卻仿佛綿延著滾滾狼煙，獵獵戰(zhàn)旗。

　　“江雪倒有一言?！迸游⑽⒐戳斯创浇?，“母親和兩個弟弟，還望諸位多多照拂，莫要讓他們遇到什么兇險委屈?！?p>　　“懷安大伯父和我兄長忠心赤膽，浴血前方，也容不得任何人質(zhì)疑刁難，否則，即便各位是南氏宗族，與江雪有血脈之親，也別怪我——翻臉無情?！?p>　　說罷揚(yáng)聲道，“冥犀伯伯，讓鷹衛(wèi)替我送送大家！”

　　“是！”冥犀躬身應(yīng)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