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風(fēng)雪云雨

　　三爺南懷仁這段時日的心情都不佳，一是得知侄女南江雪履職北線的時候，二是他的國公爺兄長將祇都賀壽的差事交給了南江風(fēng)，而這個侄兒雖很虛心地向他求教，卻婉拒了他準備派自己人隨行幫忙的提議。

　　“不敢太過勞動三叔，侄兒必會謹慎行事。”南江風(fēng)如是說，“而且侄兒其實不過是個戍邊軍士，便是在祇都有些事做的不夠妥帖，旁人也只道武人粗拙，不會太過計較。若三叔得力之人在側(cè)，雖能時時指點，卻也怕朝廷越發(fā)挑剔，侄兒但若有個不周，反累了三叔，日后還得三叔替侄兒收拾局面?！?p>　　話說的倒是漂亮！南懷仁在心中冷哼，什么其實不過是個戍邊軍士，你爹和你心里都不是這樣想的吧！

　　不遠處的廊間走來一個美婦，懷中抱著一個兩歲左右的男童。

　　見南懷仁獨自坐在亭間飲酒，那美婦放下男童，俯身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句什么，男童便張開小胳膊搖搖擺擺地跑向南懷仁，口中發(fā)出脆生生的聲音，“爹爹爹爹！”

　　聽到男童的叫聲，南懷仁的容色和緩下來，起身過去將男童抱在懷里?！傲謨菏掷锬玫氖裁?？”

　　“寶劍啊?！蹦型谀蠎讶实谋蹚澙?，手中擺弄著一把木質(zhì)的小劍，“以后林兒長大了，便替爹爹去打壞人?！?p>　　南懷仁啞然失笑，“那林兒可是要做將軍？”

　　男童點點頭，答道，“嗯，要做保護爹爹的將軍?！?p>　　此時那美婦也走了過來，先對著南懷仁行了一禮，既而笑道，“又纏著爹爹胡說什么呢？”

　　“林兒懂事又有志氣，哪里胡說了?！蹦蠎讶市Φ?，“剛在說長大以后要成為一名將軍，保護爹爹。”

　　那美婦正是南懷仁最寵愛的妾室袁珞，當(dāng)年韋貴妃送過來的舞姬之一，姐姐袁玲仍在靖國公府幽居，她如今卻已為人母，樣貌亦如當(dāng)初一般美麗，而且更增添了幾分少婦成熟的風(fēng)致。

　　“我也不盼著他能做什么將軍，只要將來不給哥哥姐姐們添亂，好好孝順爹爹，我就心滿意足了?！痹笮Φ?。

　　“為什么我不能做將軍？”南山林瞪著烏亮的眼睛看向母親，“娘你不是說，連大姐姐都可以做將軍嗎？”

　　“你大姐姐怎一樣？”袁珞道，“而且她可不只是將軍。林兒以后也要多親近你大姐姐啊?！?p>　　“哦，可是我好像都沒見過她呢?！蹦仙搅值?，“還有，大姐姐哪里不一樣？”

　　“跟孩子說這些做什么？”南懷仁看上去有些不悅。

　　“我……也是為了林兒好?！痹蟮?。

　　“林兒自有爹娘疼愛，親兄弟照應(yīng)，怎么，你覺得不夠？還需攀上江雪這個‘大姐姐’？”南懷仁的心里一陣煩躁，眉毛也皺了起來。

　　袁珞見狀，忙從南懷仁懷中接過兒子交給一旁的嬤嬤，悄悄示意了一下，仆婢們便都退了下去。

　　“都是袁珞不好，爺您別動怒?！毙∫獾胤鲋蠎讶首?，又替他斟了杯酒，袁珞道，“袁珞一個婦人，見識短淺，有些事想不明白，胡亂擔(dān)心了?！?p>　　“何事想不明白？你擔(dān)心什么？”南懷仁問，“可是那陳巧璐又難為你了？還是難為了林兒？”

　　“沒有。大夫人管束后宅理所應(yīng)當(dāng)，也不曾為難林兒。而且有爺護著寵著，袁珞的心里從不曾當(dāng)真受了什么委屈?！痹蟮?，“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見袁珞猶猶豫豫，南懷仁又道，“你直說，我自會替你做主?！?p>　　“那袁珞便說了。若有什么不對，還請爺萬勿氣惱?！痹筇鹨浑p水眸，其間幾分畏怯，幾分柔情。

　　“爺跟大伯，本是一南一北，爺掌南部，為公爺斡旋朝堂，大伯領(lǐng)兵北線，并不參與政務(wù)。公爺雖看重大伯，但跟爺卻是嫡親的兄弟，即便不曾偏袒，想來也會一碗水端平?！?p>　　“只是如今，大小姐以萬金之身入職北線，其間更是斬了翼城太守，更換了昆凌守將，聲威愈隆，而大公子本已手握兵權(quán)，如今公爺又給予厚望，讓他與祇都走動?！?p>　　“大小姐和大公子是公爺?shù)膬号?，位高?quán)重，理所應(yīng)當(dāng)，可他們偏又都在大伯身邊為將，袁珞再是愚鈍，卻也知這南北情勢已日漸不同?！?p>　　“袁珞自幼孤苦，淪為仆婢，后被送給三爺您，蒙爺不棄，給了袁珞名分，又多方照拂，袁珞很想為爺做些什么。只是袁珞身份低微，沒有資格在國公夫人和大小姐面前說話，便想著林兒雖是庶出，可畢竟是公爺稚子，又是惹人憐愛之時，若能討得國公夫人和大小姐的歡喜，或許……或許能……”

　　南懷仁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聽到最后，竟然笑了。想他堂堂南家三爺，在他的寵妾眼中，如今竟淪落到要靠一個孩童與自家兄長拉近關(guān)系的地步了？

　　“簡直荒唐！可笑！”他斥道，眼中厲芒閃動。

　　袁珞嚇的“噗通”一聲跪了下去，白著臉喏喏道，“袁珞無知，爺息怒！”

　　“行了，我的事不用你管！管好你自己和林兒！下去！”南懷仁揮了揮手，心中越發(fā)煩躁。

　　“是?！痹罂牧藗€頭，眼淚汪汪地退了下去，而轉(zhuǎn)身之際，一絲笑意卻勾上了唇角。

　　呆了好一會兒，南懷仁拿起面前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隨即揚聲道，“來人！”

　　“爺?！庇惺虖拿γε苌锨皝?，因知三爺心情不好，身子弓的格外低。

　　“去把季勝叫來！”

　　“是！”

　　南懷仁目光陰沉，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

　　雖覺袁珞的想法荒唐可笑，但她的話還是戳中了他的心事。南懷安雖常年戍守邊關(guān)，不問政事，不近宗親，但他的手中卻掌握著靖北軍最彪悍的五支軍團，且頗得南懷瑾信重，這本就讓他很不舒服。

　　如今南江雪又到了北線，更讓南懷安如虎添翼。

　　昆凌一事，北線軍名利雙收，他卻是賠著千般小心才使得百里家免受牽連，但百里承澤的次子百里洪，如今仍半死不活地關(guān)在宗祠里，命是留下了，但這輩子的前程卻也完了。

　　那丫頭做事還真是不留余地，甚至都沒顧惜他這個三叔的顏面。難道真如坊間傳聞，他的兄長要立她為世子？一個女子，北地認她，天元的朝堂可能答應(yīng)？

　　更可惡的是南江風(fēng)，一個養(yǎng)子而已，便是入了南氏族譜，就真把他當(dāng)作公府的大公子了？如袁珞所說，他已手握兵權(quán)，兄長還不滿意，更要讓他與祇都的要員們聯(lián)系走動。

　　而他自己的兩個嫡親兒子，南山原不過爭了個白嶺守將，還要受褐爪穆晚城節(jié)制，南山海與南江雪一般年紀，至今仍終日無所事事——即便是南懷安的遠房子侄塔拉，如今也都成為樊城主將！

　　如此厚此薄彼，兄長可是要打壓他這個嫡親弟弟，為自己兒女的未來鋪路？

　　他可不想做妹丈拓跋敬那樣的閑散貴族！

　　“爺?！币粫r季勝到來，向南懷仁躬身行禮。

　　“你過幾日悄悄走一趟祇都，盯著南江風(fēng)，不可露面，但他做了什么，見了誰，都要給我探聽清楚。另外替我給三殿下問個安，就說殿下此前所贈的玉如意，我十分珍惜，此次無法當(dāng)面致謝，略備薄禮，以表誠意?！?p>　　“是?！奔緞賾?yīng)道。

　　※

　　此時的色勒莫大營，風(fēng)豹與雪狼駐地轅門大開，一隊騎士縱馬而入，為首四人，兩人著北線軍服，另兩人一身黑色勁裝，皆是長發(fā)高束，英姿颯爽。

　　奔過井然有秩的一排排營帳，正前方開闊的天地間，萬余人的騎兵隊分成四個方陣正森然靜立，素甲雪亮，長槍高聳。

　　風(fēng)過草原，獵獵旗幟迎風(fēng)飄展，現(xiàn)出的分別是“風(fēng)”“雪”“云”“雨”四個大字，汪洋如海。

　　南江云和南江雨霍地偏頭看向大哥南江風(fēng)，目光灼灼，后者的臉上則依然帶著平日的溫煦笑容，向他們微微頷首，高額下那雙深邃的眸子，似天似海，容納著眼前的幡旗鐵甲，遠處的日月河山。

　　而他們的姐姐，也斂去了他們習(xí)以為常的燦爛鬼黠，端坐在戰(zhàn)馬之上淺淺一笑，竟與他們的長兄一般，于沉靜中散發(fā)著一種迫人的威勢。

　　四匹飛騎從陣中各自竄出，馬上四人翻身下馬，在他們面前單膝跪倒。

　　“屬下風(fēng)豹統(tǒng)領(lǐng)阿斯蘭、雪狼統(tǒng)領(lǐng)黎落、云虎統(tǒng)領(lǐng)蒙仡、雨獅統(tǒng)領(lǐng)羅宗昊，叩見大公子、大小姐、二公子、三公子！”

　　“叩見大公子、大小姐、二公子、三公子！”緊接著，萬余名騎兵整齊地跨下馬背，鏗鏘下拜，一手扶膝，一手執(zhí)槍，低首垂眸，洪亮的聲音震徹天地。

　　公府四子的身后，龍羽、墨碣、玄玉和清塵四大貼身護衛(wèi)，以及隨行十余親衛(wèi)也盡數(shù)下馬，恭敬跪于地上。

　　風(fēng)豹，南江風(fēng)親衛(wèi)隊。

　　雪狼，南江雪親衛(wèi)隊。

　　云虎，南江云親衛(wèi)隊。

　　雨獅，南江雨親衛(wèi)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