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間,拓跋珉緩緩踱著步子。他微垂著頭,眉間輕鎖。
中午,母親南懷嫣將他叫到身邊,把他的姐姐拓跋瑜為婆家出頭,私自關押北線蒼焰軍統(tǒng)領夏之嵐,后被南江雪將人帶走一事告訴了他。
“此事是你二伯母昨晚私下告訴我的,讓我跟瑜兒叮囑幾句。你二伯并不知情?!蓖匕湘炭瓷先n心忡忡,“只是小雪甚是著惱,若不是江風勸阻,怕是直接便去找瑜兒理論了。昨日山海他們的事你也看到了,若瑜兒的所作所為傳到你二伯耳中,那……唉……”
拓跋珉也變了臉色?!敖憬阋岔ナ呛[!竇元凱的事情我也聽說了,明明是他當街鬧事,太守只罰了銀兩,算是給足了蘇家面子,姐姐怎能又再無事生非?那夏之嵐是靖北軍大軍團統(tǒng)領將軍,莫說沒錯,縱是有錯,也有律例軍法處置,哪容她私自關押?”
“唉,事已至此,說這些又有何用?你姐姐那邊我自會好生教導。江風做事歷來慎重,夏之嵐將軍也沒多說什么,只是小雪……我想著,最好是你代你姐姐去跟她賠個不是,娘這個做姑母的,有些話總是不好開口?!?p> “既是姐姐做的,也當由她出面才是?!蓖匕乡氤林樀?。
“你姐姐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如今為了這件事,連春圍都不肯露面。即便她肯,我又怎放心她去說?”南懷嫣道。
拓跋珉于是去見了南江風,請南江風向夏之嵐轉達母親和姐姐的歉意,又托他從文場里請出了南江雪。
拓跋珉知道,他的那位表妹雖不好惹,但卻歷來肯聽南江風的話,若南江風在旁解勸,這件事便能真的過去了。
他也不希望因為拓跋瑜的胡作非為連累了拓跋家——他們本就是沒什么實權的閑散貴族,若是再被國公爺遷怒,自己的前程抱負恐是更加渺茫了。
拓跋珉最終還是放了心。
“事情本與珉表哥無關,倒是讓表哥費心了?!蹦辖┑?,“夏將軍寬宏,大哥又不準我多事,我也不愿爹爹再為了此事生氣。既是姑母已然知曉,那便算了。只是瑜姐姐這脾氣確該改改才好,否則往后的殘局,姑母怕是會收拾個沒完沒了?!?p> ※
春圍結束后,南江風隨南懷安返回了北線,南江雪則又在燕京城待了一段時日,方才啟程往雪歸山而去,而這一次跟在她身邊的,還有三千雪狼。
雪狼團在雪歸山主峰以東的草原上扎營,所做的事情除了操練,也的確如此前一位軍士打趣所說的那樣:狩獵或上山采藥。
不過,他們的狩獵場地形極為錯綜復雜,踏入后常會迷失方向,而獵物也是千奇百怪,大型野獸,毒蟲猛禽,有一次南江雪要求某支中隊多射一些飛的極快、長的卻極小的鳥回來,說味道特別鮮美,結果他們只帶回了不到十只,看著南江雪掛在馬上的那一長串戰(zhàn)利品,一個個面紅耳赤。
南江雪常會下山與他們一道狩獵,便是在這樣的狩獵中,他們不但掌握了一些奇門遁甲之術,而且與她的配合漸漸默契起來,從一道命令,到一個手勢、一個眼神,雪狼開始真正成為了她手中的利劍,而南江雪也開始真正走進了雪狼的心里。
至于上山采藥,南江雪的師叔子淵成為了他們的總教領。聽說有三千個青壯勞力歸他折磨,子淵喜上眉梢,把雪狼指揮的團團亂轉。
當然,他也會教授他們一些藥效藥理,只不過通常態(tài)度惡劣,每當這個時候,他們的大小姐便會替他們出頭,看著南江雪跟師叔互懟,雪狼們從一開始的瞠目結舌,到看的津津有味,最后也都司空見慣了。
南江雪有時會宿在雪狼大營,點起篝火,跟雪狼圍坐在一起享用烤好的獵物,一邊開著玩笑一邊聽他們講起自己的家鄉(xiāng)和爹娘。軍士們偷偷地說,能夠跟隨在大小姐身邊,真的是很愉快呢。
軍團的補給總會準時送達,他們的國公爺自是不會虧待寶貝女兒的親衛(wèi)隊,辦差的官員更加不敢怠慢。冬衣運至,冬天到了。
這一日,雪狼在漫天飛雪中結束了一天的操練,入夜時分,已雪過天晴。一輪圓月高高升起,將雪歸山映的潔白如玉。
晚飯后,軍士們陸續(xù)準備回帳休息,而南江雪的到來卻讓大營重又熱鬧起來。不只是因為她已有一段時日未曾現(xiàn)身,還因為她與墨碣帶來了大壇雪歸山自釀的美酒。
非特準,靖北軍的軍營里是不得飲酒的,雪狼雖不在軍隊序列,卻也一直嚴格執(zhí)行著各項軍規(guī)。如今大小姐親自攜酒而來,這可是特準了嗎?
“今日是我的生辰,酒也不多,便讓兄弟們都嘗嘗吧。”南江雪一席白衣,一領輕裘,對雪狼的統(tǒng)領淺淺一笑,“這一小壇,我請統(tǒng)領大人。”
說著將一只小小酒壇提至黎落面前,笑容漾開,眸子里盡是月光的華彩。
黎落先是一愣,隨即躬下身去?!爸x大小姐。大小姐……生辰快樂,歲歲常安。”顯是從未賀過女子的生辰,青年戰(zhàn)將的話說的很是生澀。
忍著笑,南江雪信步走進黎落的營帳。
“坐吧?!敝噶酥干韨鹊牧硪粡堊?,她將酒壇放在桌案上,墨碣則取來了兩只碗,然后便出帳招呼其他雪狼去了。
“大小姐可用過晚飯了嗎?屬下命人去準備?”黎落問。
“用過了。”南江雪打開酒壇,給自己和黎落分別斟了酒,然后抬起碗看向黎落,“敬統(tǒng)領大人?!?p> “屬下不敢!”黎落忙道,“該當屬下敬大小姐?!?p> “也好?!蹦辖┻谘酪恍?,仰首將酒飲下。
“雪狼在雪歸山也駐扎了大半年的時間了,大家可還習慣?”南江雪問道。
“蒙大小姐訓教,屬下等受益良多。此前是屬下治軍無方,軍士生出了驕矜之氣,還望大小姐寬諒。”黎落答道。
“雪狼精銳之師,便當有自己的驕傲和抱負,之前的事情你不要總是放在心上?!蹦辖┬Φ溃皝硌w山,一是多個一技之長,兄弟們自然歡喜,二來,我也是想跟大家多熟悉熟悉。今日后,我會隨師父閉關三月,而雪狼原個個都是軍中好手,熱血男兒,自不能一直待在雪歸山下?!?p> “我已請準了爹爹,過幾日你們便拔營去九臺城向褐爪穆晚城將軍報到吧?!敝宦犇辖├m(xù)道,“穆將軍會安排你們參與西部軍務,渠宛狡猾,稽昆和瑯客兩族也時常生事,到了那邊定有用武之地,但須遵從穆將軍將令,莫要讓人說我雪狼有恃無恐。”
“大小姐!”黎落聽罷立時站了起來,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他一咬牙,單膝跪倒,“雪狼是您的親衛(wèi)隊,屬下更曾在公爺面前立誓追隨大小姐,大小姐如惱雪狼不安分,屬下愿領重罰,但請大小姐開恩,莫要驅趕雪狼!”
南江雪一怔,隨即笑了起來。哥哥給她選的這位親衛(wèi)隊統(tǒng)領,還真是專治她的天馬行空。“你誤會了,我何曾說要驅趕雪狼?快起來吧!”
黎落不答話,也不起身,低著頭狀如雕像,令南江雪忍不住磨了磨牙。
轉了轉眼珠,她斂去笑容,寒了聲音,“雪狼既是我的親衛(wèi)隊,可該尊我號令?還是你們欺我年紀不大,又是女子,便可以恣意而為了?若是這樣,我還真不敢再留你們!”
“屬……屬下不敢!”黎落抬起頭,又驚又窘。
一段時日相處下來,他雖知南江雪眼里不揉沙子,但通情達理,對他們又總是笑語春風,如今突然說翻臉就翻了臉,言辭竟這般鋒利,即便是他性子沉冷,卻也著實吃不消。
“不敢?那么讓你們去西部效力,可是委屈你們了?還是在這雪歸山下待著太過舒服,已經提不得槍,上不得馬了?”忍著肚子里的偷笑,南江雪繼續(xù)板著張臉,說出的話卻已有些蠻不講理。
“大小姐……大小姐息怒……”黎落當即另一條腿也跪了下去,一個頭叩在地上。
“大哥這都是給我選的什么人!哪日我去北線,定要問個清楚!”大小姐兀自怒氣不息,聽到南江雪開始抱怨南江風,黎落的額上不自禁地滲出了一層冷汗。
墨碣走進來時,正見到雪狼的統(tǒng)領跪伏于地,一臉寒霜的南江雪則沖他狡黠地擠了擠眼睛,心中已明白了大半。
南江雪自是跟他說起過對雪狼的安排,而憑著他對黎落的了解,想是不肯輕易離開南江雪。
“大小姐,黎統(tǒng)領向來盡忠職守,若有什么沖撞,定非故意為之,還請您莫要見怪?!蹦僖槐菊浀貏竦?。
“不是故意為之?”南江雪翻了翻眼睛,“我讓他去西部,他不肯去,讓他起身,他也不起身,我說并非要驅趕雪狼,他不理我,墨碣你評評理,到底是他的不是還是我的不是?”
墨碣干咳了一聲,上前攙扶黎落。
黎落灰頭土臉地站起身,耳聽南江雪話說的古怪,不由抬起頭,正對上女子一雙透著笑意的眼睛。
“今日是我的生辰,我還特意跑來請他喝酒,結果卻被他氣個半死,你說天底下還有我這么倒霉的主子嗎?”南江雪繼續(xù)說道,那笑意卻已忍不住從眼底向臉上蕩漾開去。
墨碣像被嗆到了一般,又是接連幾聲干咳,黎落突然感到有些頭疼。
既然裝不下去了,南江雪所幸不再折騰黎落,指了指坐席簡單地說道,“坐?!?p> 黎落這一次什么都沒說,依令坐了下來。
“黎落,我南江雪,從就不是錦衣玉食,風花雪月的閨閣女子,我的親衛(wèi)隊,也只有橫槍縱馬,沙場建功,方是我要的戰(zhàn)士本色。”南江雪正色道,“此次我會跟師父多待一陣子,出關之后再去找你們。日后我還要你們陪我去北線走走,一起馬踏飛雪,劍指長風。我們相處的日子還長,你若總把我當成一碰就碎的花瓶,那你可是要沒日沒夜地提心吊膽了。”
“是?!崩杪浯故讘馈?p> “你別擔心,”看著黎落畢恭畢敬又憂心忡忡的樣子,南江雪忍不住笑道,“我從小就到處瞎跑,爹爹和師父也都由著我。如今我不是一直都好好的?而且還長的這般如花似玉、慈眉善目的。”
南江雪說著咯咯笑了起來,越發(fā)眉眼彎彎,“再說最大的那兩個都不管我,你們上行下效,他們也不會把你們怎么樣的。你看墨碣,不是到現(xiàn)在也都還活著呢嗎?”
墨碣揉了揉鼻子,黎落的頭又疼了起來。
飛翔的鼴鼠
******** 黎落:頭好疼,墨碣你是怎么活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