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虎嘯，劍術(shù)

　　將那畫中鬼物引出來這最關(guān)鍵的一步業(yè)已完成，顧軒剛松了口氣，卻看到周皓蒙頭一把將手中的‘束妖縛邪符’給蓋到了陰陽頭男鬼的身上。

　　顧軒猛一個激靈。

　　他此刻也顧不得加持符陣運(yùn)轉(zhuǎn)，一個箭步跨到那畫中鬼物身前，扯下陰陽頭男鬼身上用符水浸泡過的絲線打了個活結(jié)，甩手就朝畫中鬼物套了過去。

　　但凡世間因意外身亡橫死而產(chǎn)生的邪祟鬼類大多蒙昧仿徨，憑著一縷懵懂執(zhí)念飄蕩于世間，其實它們并不知道到自身已經(jīng)死忘。

　　顧軒害怕激起這個躲在法器中被蘊(yùn)養(yǎng)了數(shù)十年鬼物的兇性，想了想還是沒敢直接動用符箓手段。

　　他將活結(jié)捆在鬼物身上綁死后，大指和小指伸開置于左手掌跟部，掐訣結(jié)了道鎮(zhèn)鬼扇印打了過去。

　　這才將其死死定在了原地，隨即口中念念有聲，為其誦上了一段凈心咒：

　　“太上臺星，應(yīng)變無停。驅(qū)邪縛魅，保命護(hù)身。智慧明凈，心神安寧…”

　　湊的近了，顧軒才發(fā)現(xiàn)許蕓溪外婆因為被那張法器掛軸滋養(yǎng)過的緣故，并不像尋常鬼祟那般死像難看，就連一身鬼氣都被那畫中法力給洗去了七七八八。

　　要是忽略她那飄在空中中近乎透明的詭異軀體，瞧著也跟尋常女子沒有兩樣，反倒可能是因為從事考古發(fā)掘工作的原因，她的面上帶著一股恬靜的書卷氣。

　　許蕓溪外婆化成的鬼物雖身死日久，卻因常年躲在畫中的緣故化祟并不嚴(yán)重，顧軒還沒念上幾遍就喚起了她生前記憶，慢慢蹙著眉頭安靜了下來。

　　待到解決過隱患后，將仍舊處于昏睡中許蕓溪喚醒，顧軒這才長吁了一口胸中悶氣。

　　或許是跟這些東西打的交道太多，他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使用法力道術(shù)時全憑心念所動信手拈來，全然沒有了以前在古代世界對付那些鬼祟時的驚懼慌亂。

　　而先前那道畫中引魂的符陣看似簡單，實則卻讓顧軒消耗頗劇，靠自己凝神內(nèi)養(yǎng)煉出來的那點法力也給消耗了個七七八八。

　　他瞧了眼神色驚恐，死死盯著漂浮在半空中鬼物的許蕓溪，指了指身旁的韓教授道：

　　“我要累死了，有什么話就喊醒教授，快些跟她說罷?！?p>　　說罷他也不等許蕓溪回答，打開臥室房門將周皓給拉了出去，倒頭一躺就橫在了客廳中的沙發(fā)上。

　　不管許蕓溪外婆的軀體經(jīng)畫中法力滋養(yǎng)后再怎么凝實，邪祟終究還是邪祟，天然會影響到活人的陽氣精神，再待在許蕓溪家中也只會是有害無益。

　　而玄門中人講究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如今他該做的都已經(jīng)做完了，現(xiàn)在只需將獨處的空間留給許蕓溪一家子，等兩人一鬼說過些體己話后將其超度即可。

　　………

　　世間一分一秒間悄然流逝，緩過來些精神頭的顧軒甚感無聊，于是躺在沙發(fā)上跟周皓連機(jī)玩起了四三九九中的小游戲。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陰陽頭男鬼先前被周皓一張‘束妖縛邪符’給打散了小半鬼氣。

　　此刻正跟個受了氣的小媳婦似的，飄在顧軒頭頂一臉幽怨盯著他。

　　顧軒被它那小眼神瞅的有些不大自在，索性翻了個身，掌著手機(jī)繼續(xù)完了起來，試圖用這種方式躲開它的視線。

　　怎料那陰陽頭男鬼也跟著調(diào)整了方向，飄過來后繼續(xù)瞪著個死羊眼，幽幽盯著他看。

　　“嘿，奇了怪哉，勞資這是收留幾個大爺不成？”，顧軒罵咧一聲翻起身來，剛要讓它見識一下什么叫以德服鬼。

　　轉(zhuǎn)念一想，自己要是一道法訣下去，以這家伙現(xiàn)在的情況指定得魂飛魄散，可紫虛派又講究個萬事皆有因果定數(shù)，就算是邪祟妖鬼亦不可隨性抹殺。

　　而那五只死鬼不知被哪個喪天良的給封進(jìn)嘎巴拉碗練成了法器。

　　如今弄的他是超度不得也打殺不得，為了防止那些死鬼再跑出去害人，還得專門定制個‘大平層’給它們居住，真是好不氣人。

　　無奈下顧軒只得將它叫到了跟前，剛要‘好言相勸’，讓它自己鉆回魂瓶之中。

　　怎料陰陽頭男鬼卻擠著張皺巴巴的鬼臉，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更悲傷委屈一籌，咧著嘴開始咕嚕咕嚕的朝他鬼語連篇。

　　顧軒懶的再耗費(fèi)法力喚起心神，連蒙帶猜聽了半天，這才搞懂陰陽頭男鬼竟是想獨吞他上次煉制‘避障丹’時剩下的那些藥渣。

　　“你這死鬼可真貪啊”，顧軒笑罵著擺了擺手，“不行，最多三成，全叫你吃了那四個家伙肯定又得鬧妖！”

　　陰陽頭男鬼聽罷，剛擠出來的幾分討好笑意頓時跨了下來。

　　一人一鬼正躺在沙發(fā)上討價還價。

　　可忽然，許蕓溪的哭聲從臥室房門中傳來：

　　“外婆，您就聽我的，踏踏實實離開吧，再這樣下去我外公怎么受得了…”

　　顧軒像是被針扎到了一樣從沙發(fā)上抽身彈起，他剛聽到許蕓溪的哭喊，就意識到先前一番努力算是都白瞎了。

　　但凡是鬼祟這類東西無不貪戀繾綣陽世的溫存親情，許蕓杰外婆都謝世三十多年了，怎么可能因為她隨隨便便一句勸誡就甘愿投胎離去。

　　也怪這些天被現(xiàn)代世界的燈紅酒綠給晃暈了腦袋，顧軒出來前竟是忘記了業(yè)內(nèi)大忌，沒跟許蕓溪交代清楚與亡人交談時的忌諱。

　　等他再次沖進(jìn)房門時，那鬼物已然將身上的符繩給掙脫了個七七八八，兩只翻白的鬼眼中黑氣森然，死死盯住房門口那個想要將它送去超度的死道人。

　　不移時間它兩眼一翻，突然露出一副瘆人的死相來。

　　也不知生前是被什么東西砸到，那張原本清麗動人的臉龐迅速干癟了下去，額頭連著發(fā)尾的地處出現(xiàn)了一個恐怖的大坑，血水雜著漿液咕嚕咕嚕從腦門溢了下來。

　　伴著一聲陰森鬼笑，它竟是轉(zhuǎn)過身去，嗚嗚咽咽看向一旁的韓教授。

　　說話中連帶著那身原本瞧著整潔的雪地登山服也頓時變的血漬橫陳，污舊不堪，

　　年過花甲的韓教授此刻已經(jīng)哭成了淚人模樣，只是他眼中并無常人見鬼后的驚恐，反倒多是看到愛人慘狀后的疼惜和悔恨。

　　上下嘴唇顫顫巍巍的，抬起雙手就要摸向那張恐怖滲人的臉龐。

　　“別碰，它這是要吸食你的血氣?！?p>　　顧軒暴喝一聲，眼瞧著韓教授兩只干手已經(jīng)伸了過去，此刻也顧不得這老頭是曾經(jīng)教學(xué)自己的恩師，撲身一抱將他給重新推回到了床上。

　　許蕓溪外婆的陰魂此刻已經(jīng)徹底化祟，韓教授一但觸碰到它不但會被吸干血氣丟了性命，而且極有可能會助它從那道‘鎮(zhèn)鬼扇’的符印中掙脫。

　　顧軒忙讓聞聲沖進(jìn)來的周皓將他死死按住，隨即起符結(jié)了個指訣，并指點向那鬼物眉心之中。

　　伴著一陣苦痛的鬼嚎聲和刺啦作響，如同水霧般升空消散的鬼氣過后，許蕓溪外婆化成的鬼物總算回復(fù)了些許清明。

　　顧軒此刻頗為惱悔，陰魂化祟后并無正邪可言，它們只不過是憑著求生的本能想要做祟害人而已，眼前若不是老同學(xué)的外婆，他真想三兩下將其給打散了事。

　　可瞧了眼躺在床上被周皓按住后雙目失神的韓教授，以及被嚇的癱倒在地的許蕓溪，顧軒還是收起了已經(jīng)結(jié)好的指訣輕嘆一聲，看向眼前面目猙獰的鬼物，怒斥道：

　　“你可知身死后殘魂還能進(jìn)入法器被滋養(yǎng)三十多年乃是多大的機(jī)緣，有此福報就是入了陰司地府也能換得再世一場潑天富貴，又何苦留戀陽世禍害親族！”

　　他這聲怒斥雖聽著低沉，卻是使上了玄門中人吐納時‘虎嘯’的法子。

　　常言道“人活一口氣”，這口氣如果不足，就會表現(xiàn)出各種如氣虛、氣陷、氣滯、氣逆等陰陽失調(diào)的癥狀。

　　普通人這口氣如果充盈，清氣順滑流轉(zhuǎn)于經(jīng)絡(luò)臟腑間身體自然就會神清氣爽，外邪不侵。

　　而像顧軒這種修習(xí)玄門吐納之術(shù)的修士，口出喝出夾雜著‘虎嘯’的話語時，對于這類尚保持著些許清明的鬼物來說更甚于佛門的‘獅子吼’神通。

　　一聲怒斥喝的它周身陰氣翻滾，如同開足馬力的吸塵器一般盡數(shù)倒縮回了體內(nèi)，就連面上竟也一改猙獰瘆人的可怖模樣，露出了幾分安詳來。

　　“好了周皓，可以放開了”，顧軒抽回點在鬼物眉心上的雙指道。

　　“小顧，你師母她…”

　　還沉浸在悲切中的韓教授被周皓扶著站起身來，瞧著面色發(fā)白的顧軒，哆哆嗦嗦的不知該說些什么。

　　“沒事了”，接連使用法力讓顧軒也有些吃不消，他揉了揉兩鬢，接著道：

　　“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就準(zhǔn)備一下吧，等會我送師母離開。”

　　韓教授這才慌忙湊到了愛人身前，張開雙臂想要再擁抱一下這個陪伴自己走過青春年華的女子，怎料兩只手卻跟觸碰到空氣一樣，徑直從她腰間穿了過去。

　　韓教授頓時聲淚俱下，連那桿平日間挺的筆直的腰桿也耷拉了下去，瞧著顧軒神色落寞道：

　　“我能再跟她跳支舞嗎？”

　　………

　　那是一個寒冷又荒涼的冬天，萬古橫亙的昆侖山脈中飄著大片的冰晶。

　　囊螢映雪，那個時節(jié)可能是宇虛峰凍土上最美的景致，故事的男主角叫韓止溪，女主角則是他最愛的妻子。

　　他們一如在家中陽臺上那樣，伴著老舊唱片機(jī)中響起的樂聲在滿臉飛雪中起舞。

　　那一刻，舞臺是壯麗蒼莽的昆侖山脈，蒙蒙雪霧化做了滿天飛揚(yáng)的樂符。

　　一如此刻窗外陽光正好，他摟著那道半透明的身影，懷抱氤氳霧氣與她相擁起舞。

　　冰層凍土難消，愛意至死不渝。

　　舞曲漸入尾章，顧軒瞧著兩道在陽光中相擁而泣的身影整肅衣衫，雙手合出一個法決，朗朗經(jīng)誦聲旋即自口中響起：

　　“十方諸天尊，其數(shù)如沙塵，化形十方界，普濟(jì)度天人，委炁聚功德，同聲救世人…”

　　………

　　是夜，從許蕓溪家中返回隍廟后昏天黑地睡了一覺后，顧軒才得空將那本《九州妖鬼圖鑒》從床頭柜中翻了出來。

　　不出他所料，那頁以單線白描筆法勾勒出仕女身形的留白處一如上次，赫然浮出現(xiàn)了數(shù)行小字落款。

　　地煞七十二之劍術(shù)。

　　根據(jù)介紹來看，這門劍訣是古代一位玄門先賢在夜觀錢塘大潮后所悟得。

　　而這門地煞神通中的劍法分九疊三層，前三疊為劍式招數(shù)，演練至第三疊后威勢驚人，可與蛟象相搏。

　　中三層為玄門飛劍之術(shù)，需以秘法精金煉制心劍蘊(yùn)養(yǎng)于劍匣之中，待心劍生出靈竅便可驅(qū)使對敵。

　　后三層卻是御劍飛行之術(shù)，屬于顧軒聞所未聞的知識盲區(qū)。

　　他看的一陣咂舌：“這哪是劍訣，分明都成仙法范疇了?！?p>　　不過古人向來喜歡對自己中意的東西大加褒揚(yáng)，反正吹牛皮也沒人殺頭不是。

　　“看起來那天罡三十六法中的‘降龍伏虎’屬于短暫爆發(fā)力量型?！?p>　　“而這地煞七十二術(shù)中的‘劍術(shù)’，則屬于技巧催發(fā)實用型?！?p>　　“這勞什子圖鑒怎么看起來有點像上輩子玩的網(wǎng)絡(luò)游戲，接任務(wù)，打怪升級，刷裝備？”

　　“冊子啊冊子，你到底是個什么物什？”，顧軒苦笑一聲后神色怪異，接著看向手中那個宛如賬房先生記賬用的流水薄本，完全瞧不出半點神異來的圖鑒冊子。

　　不過有裝備不刷王八蛋，照目前來看，這東西上所顯化出的不是山君妖鬼便是魑魅魍魎。

　　要他去做的簡直也都是那要命的勾當(dāng)，有門劍術(shù)神通傍身倒是寬心不少。

　　心念剛一觸及那幾行簪花小楷般精致的落款，顧軒腦海中頓時涌入大量有關(guān)劍術(shù)擊技方面的信息。

　　不單單是劍訣內(nèi)容，這其中包含不同的臂展適合怎樣長度的劍身，手腕發(fā)力的技巧，劍身撩刺，揮轉(zhuǎn)時角度和平衡的保持。

　　很神奇的，他發(fā)現(xiàn)這些擊技之法如同烙印般鐫刻在身體肌肉之中。

　　完全不用他去融匯貫通，自然而然就理解學(xué)會了那些晦澀難明的劍招和定式。

　　顧軒心頭意動，從雜物堆里尋了根掛畫用的竹竿攥在手中。

　　鉤、掛、點、挑、剌、撩、劈，劍同形動，氣隨心游，身與意合。

　　窗外月色瑩瑩，手中的竹桿隨著聲聲勁風(fēng)，伴著月華在逼仄的臥室中舞出了一片劍雨。

　　生活在二十一世紀(jì)的少年，心頭或多或少都是存在過一個仗劍天涯的武俠夢的，例如顧軒。

　　當(dāng)晚他做了個很中二的夢。

　　茫茫夜色中，顧軒看著聯(lián)袂追殺而至的巨妖邪祟仰天長嘯：

　　“天不生我顧臨安，紫虛萬古如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