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杰回頭一看,就見到一青年道人走了過來。
這道人眉清目秀,頭上插一根飛龍長簪,一身藏青云紋道袍金光點點,便是夜里,也顯得光彩照人。
顧杰有些驚訝,拱手一禮:“馬道長。”
此人正是之前在楊家寨,替他拔除異常所留黑氣的道長。
“不必客氣?!?p> 馬道長嘴里說著,卻依舊受了顧杰一禮。
顧杰也不在意,人家怎么說也是救了自己一命,這一禮受之無愧。
“馬道長怎么來飛龍城了?”
顧杰搭話道。
此刻距離亥時尚早,左右閑著無事,又不便隨處走動,交談兩句也能打發(fā)下時間。
“楊林派了人來給宋懷云遞請?zhí)埶麅稍潞蟮綏罴艺o楊世規(guī)做證婚人。剛巧飛龍城有人約我見面,我便一道過來了?!?p> 馬道長隨口答道,一副不甚在意的樣子。
但顧杰聽在耳中,卻是眼皮一跳。
楊家寨和周家接親,對宋懷云來說無異于臥榻大患。這楊家寨居然還敢來遞請?zhí)?,甚至于要邀請宋懷云去做證婚人......這哪是請客,這分明是將宋懷云的軍!
他們就不怕宋懷云一怒之下,舉兵動手?
莫非這楊家寨,已經(jīng)打算和飛龍城撕破臉了?
念及于此,顧杰微微皺眉。
“怎么,擔(dān)心被牽連?”
馬道長見狀,臉露淡笑:“你一個混江湖的怕什么,誰打贏聽誰的便是?!?p> 說到這,他頓了下:“更何況,你還不一定,能活到那個時候呢?!?p> 顧杰聞聲抬眸,目光微沉:“馬道長的意思是?”
馬道長沒有回答。
他手扶長劍走到顧杰跟前,對著顧杰一陣上下打量,眼中露出詫異。
“怪哉,怪哉。”
他嘴里嘀咕,眼神卻依舊打量不停。
兀地,像是感覺到什么,馬道長突然輕咦一聲,探頭聳鼻,湊過來大吸了一口氣。
這一口氣,吸得周圍氣流浮動,微風(fēng)乍起。
顧杰看到馬道長的胸膛迅速臌脹撐起,將道袍都崩得快要裂開,又伴隨著吐息,很快平復(fù)下去。
緊接著,一股黑氣從他的鼻孔里竄了出來。
那黑氣只有發(fā)絲大小,不留神很容易忽略,但顧杰如今五感已非常人,倒是一眼就看了個分明。
馬道長看著那黑氣,左手一拍劍鞘,拇指順勢彈在劍柄上。
噌!
長劍沖鞘而出,被他握在手中,斬向黑氣。
顧杰這才發(fā)現(xiàn),馬道長腰間那柄金銀箍扣、黃花梨木為身、鑲了不少玉石的劍鞘,內(nèi)里居然不是普通兵刃。
而是一把青銅質(zhì)地,銹跡斑斑,一看就殺不了人的無鋒長劍。
但就是這么一把看起來金玉其表的長劍,居然斬斷了黑氣!
顧杰只看到劍身斬落,那黑氣瞬間炸開,由發(fā)絲大小,碎成一蓬黑霧。
嘶!
好似百蟲齊鳴,尖銳的嘶鳴聲緊隨其后炸響。
內(nèi)氣瞬間自發(fā)沖出,涌向耳郭。
顧杰太陽穴微跳,即便有內(nèi)氣阻隔,他依舊感覺到一種詭異難忍的痛苦,仿佛有人在用鉆頭,鉆他的腦袋。
好在這感覺來得快也去得快,只是眨眼一瞬,就消失不見。
顧杰按眉抬頭,發(fā)現(xiàn)周圍人舉止如常,完全沒有半點異樣,仿佛沒有聽到這個聲音似的。
“神囷秘術(shù),還有惶霧的味道......你小子到底是怎么活下來的?”
馬道長問道。
說話間,他眉頭皺起,側(cè)頭盯著顧杰,一副疑惑模樣。
“道長慧眼,昨日我的確遇到了惶霧。”
顧杰粗略講了下情況,只說撞見了一次異常,被飛龍寺一和尚搭救,并未提及自身和小翠的恩怨。
“和黎顯忠差不多歲數(shù)的老和尚?唔,多半是祝定和尚了?!?p> 馬道長砸吧了下嘴,略顯詫異:“這老禿驢眼看就要枯化,居然還愿意出手救你......你莫非是他干兒子?”
枯化......是異人耗盡壽命的死亡方式么?
顧杰想著,目光掠過馬道長的鬢角,開口道:“道長的白發(fā),似乎又多了些?!?p> “......你們這些武夫,真是個頂個會說話啊?!?p> 馬道長臉皮微抽。
他扯掉發(fā)簪,整理了下鬢發(fā),邊捋頭發(fā)邊問顧杰,直到確定大部分白發(fā)都藏了進(jìn)去,才嘀咕著放下手:“奶奶的,還是得省著點用啊。再搞幾次這種大動作,小爺我也得被人喊爺爺了......”
說著,馬道長似是想起了什么,眉宇間露出一絲惱火。
顧杰眼神微閃,卻沒有追問。
他岔開話題:“道長方才說的秘術(shù),可是指那黑氣?此物,從何而來?”
馬道長回過神來,聞言不答反問:“你是不是接觸過神囷教的人?”
“神......”
“囷(qun),神囷教?!?p> 馬道長說著,見顧杰一臉茫然,又道:“囷者,倉也,囷囷之地,聚谷納糠,食之啖之,可增精氣,可化天人......這話不是我說的,是那些玩蟲子的瘋子說的?!?p> 顧杰臉色微變:“黑線蟲?”
“呵!你倒是門清?!?p> 馬道長眉頭一挑:“這么說,你見過神囷教的護(hù)法了?這你都沒死?”
顧杰搖搖頭,講了下大致經(jīng)過。
馬道長聽著,先是驚訝,等聽到顧杰提起黎顯忠?guī)淼耐醯篱L后,他才眼露恍然:“我說怎么這神囷秘術(shù)被禁錮在了你體內(nèi),原來是有先達(dá)出手。”
顧杰忍不住問道:“聽馬道長的語氣,莫非那王道長幫了我?”
“王拓與你非親非故,你覺得可能嗎?他是在救殺掉黑線蟲的飛龍軍,避免其被神囷教盯上?!?p> 馬道長淡淡道:“這神囷秘術(shù),也沒什么大用,就是能傳遞信息,記錄殺滅黑線蟲之人的氣息,傳回蟲牌。被王拓這么一弄,秘術(shù)之力受你身上的血氣消耗,十去三四,如今又被我震滅......想來,神囷教那邊,現(xiàn)今多半有些抓瞎?!?p> 說到這,馬道長看了顧杰一眼,似乎是有什么話想說。
可猶豫了下,他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顧杰見狀,道:“馬道長有什么話,但說無妨?!?p> “我沒什么話?!?p> 馬道長瞥了眼顧杰,道:“有些事,說出來只能讓人憋悶,還不如不說?!?p> 顧杰沉默了下,突然道:“顧某平生最喜歡兩種人,一種是說話說一半的人?!?p> 馬道長初聽這話,先是一愣,見顧杰說到一半就閉嘴,下意識就想問還有一種人是什么。
接著才反應(yīng)過來,顧杰這是在影射自己。
他一時有些哭笑不得:“你這小子。”
顧杰臉露淡笑:“道長現(xiàn)在,應(yīng)該明白顧某的感受了罷?!?p> 馬道長有些無語,猶豫了下,道:“......罷了罷了,他既然做得,我也沒什么說不得的。你之前說,你在城中遇到了能驅(qū)使惶霧的異常對吧?”
顧杰點點頭。
馬道長道:“照我看來,你遇到這種特殊的惶級異常,多半是被神囷秘術(shù)所影響......黑線蟲的誕生,其實也算是一種異常,神囷秘術(shù)作為溝通蟲牌的法門,其本身也有一定的異常特性。”
“王拓將神囷秘術(shù)禁錮在你體內(nèi),就好比給你點了根蠟燭,還是那種粗過手臂的照夜大燭。路過的異常百米之外都能看見你,你說,換你是異常,你過來瞅一眼不?”
顧杰臉色頓沉。
他原本還當(dāng)那王道長是對自己心存善意。
沒想到,此人為了幫飛龍軍避禍,居然不顧他死活,給他惹下如此大的禍?zhǔn)拢?p> 顧杰能理解此人照拂飛龍軍的舉動,畢竟若是被神囷教得知信息,這些普通兵卒,必定難逃一死。
可你特么就不能另找他人?為什么要把這種事情,強摁在我頭上?甚至連個招呼都不打!
難怪此人說什么“好生活著”!
這明顯是知道這樣做會給他帶來大麻煩,卻依舊置之不顧!推他去死!
若非傅彥和請來老和尚幫忙,若非馬道長解釋,他怕是到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念及于此,顧杰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這件事,你知道就好,別說是我告訴你的,傳出去,我不會認(rèn)?!?p> 馬道長一瞧顧杰的臉色,就知道顧杰在想什么:“你也別想著報復(fù),此人實力比我更勝一籌,你一個武師四段,奈何不了他的。”
“就當(dāng)吃了個虧罷,這人活在世上,哪有不吃虧的呢。說到底還是你天生才能不足,稀里糊涂被人下了算計,都沒法反抗?!?p> “......道長所言極是?!?p> 顧杰嘴里應(yīng)了聲,臉色逐漸平靜,心里怒火卻難以平息。
才能不足,才能不足就活該被當(dāng)成棄子,任人算計么?!!
先是關(guān)峰、現(xiàn)在又多了個王拓,宋懷云身邊這些人,還真是個個把我當(dāng)軟柿子捏啊。
或許對于普通人來說,這種事遇上了,只有低頭任命。
但顧杰,從來都不是忍氣吞聲的性子。
不過,他雖然心頭火大,但并不打算現(xiàn)在就找上門去理論,這么做不但沒有任何作用,說不定還會再吃個大虧。
蟄伏等待,一擊斃命,斬草除根不留后患,才是他的性格。
而且,馬道長說的是武師四段奈何不了此人,不代表現(xiàn)在的他不行。
等問過筆記本,確定此人強弱之后,再行謀劃便是。
總有一天,得讓這老雜毛付出代價!
顧杰想到這,勉力按捺下心頭的怒火。
馬道長見狀,還當(dāng)顧杰是聽勸放棄了報復(fù),臉色平靜道:“看來你想通了?!?p> 顧杰沒有回答。
他轉(zhuǎn)而問道:“關(guān)于神囷教,馬道長可否仔細(xì)講講?”
王拓既然特意將神囷秘術(shù)禁錮在他體內(nèi),就代表此人必然是認(rèn)為,神囷教可能會派人報復(fù)滅殺黑線蟲的人。
雖說顧杰不是動手之人,但他在這件事里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畢竟,飛龍軍算是被他引來的。
神囷教若是真要報復(fù),難保不會找到他身上來。
多了解一些相關(guān)信息,有利于提早防范。
“我對這些人也了解不多?!?p> 馬道長搖搖頭:“我只知道這神囷教奉蟲為神,飼蟲御蟲。其中有部分人認(rèn)為以蟲代血,噬去人身雜蕪,便能成神。以至于不少人甚至在肚中養(yǎng)蟲育卵,任憑萬千蟲豸啃食血肉骨骸,只存一張人皮,妄圖以此尋得超脫?!?p> 寥寥幾語,卻已經(jīng)勾勒出一群詭異非常的形象。
只是腦中浮想,就讓顧杰眉頭大皺。
瘋子二字,果然名副其實。
“師兄,該走了?!?p> 就在這時,馬道長身后傳來一個聲音。
顧杰微微抬眸,就見到一名頭戴斗笠,面紗遮臉的女子,從旁邊一家雜貨鋪走了出來。
這女子也是一身道袍,但賣相遠(yuǎn)不如馬道長騷包,純黑色的道袍普普通通,有些地方甚至洗得有些發(fā)白,給人一種樸素干凈的感覺。
她走出雜貨鋪,往身后城門走去,不但沒在意旁邊的顧杰,看樣子也不打算等馬道長同行。
顧杰的眼神落到她背上。
這女道士身上沒有帶兵器,背上卻背了一把造型夸張的巨大扇子。
那扇子前寬后窄,扇頭成拱形向下彎曲收攏,造型猶如一座被壓成扁平的提燈,其上以紅色木質(zhì)為邊,勾勒出微凸的扇身,扇面上以朱砂畫著一長發(fā)道人,其人左手持長劍指天,右手掐指訣點地,腳踏龜蛇而行,身后大日浮空,照得左右黑色大霧一片光明。
扇柄由無數(shù)銅錢彎曲扣嵌而成,長過一米,在燈籠的照射下,鏤空的銅錢微微泛起一絲黃銅亮光,明顯是經(jīng)年久月使用,磨得有些透亮。
“此乃障扇,立之遮邪避詭,扇之化風(fēng)開霧?!?p> 馬道長見顧杰一直盯著看,隨口解釋了一句。
顧杰側(cè)頭看了他一眼:“惶霧?”
“嗯。”
馬道長說著,見那女道士越走越快,忙道:“不說了,貧道還有正事,告辭?!?p> 說罷,他一提道袍,竟是大失形象的快奔而去,其步伐雖亂中有序,卻無半點聲勢,看起來活脫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
顧杰看著他跑遠(yuǎn),遙遙拱手一禮。
少頃,他轉(zhuǎn)過頭,低聲發(fā)問。
“這件事,之前為什么沒有提醒我?”
【我倒是想告訴你,問題你不問,我就不能說】
筆記本回答道,旁邊還畫了個攤手的無奈表情。
筆下輝光
感謝‘花茶靡’、‘書友20190428125826455’的一百幣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