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懸賞令
一處山林中,流水作響,不高的瀑布落下沖在下面的亂石和山泉之中,帶起一片水流濺鳴的聲音。
一位身著華服的老翁立于瀑布之前,老淚縱橫。
陽城君的思緒回到了四十年前,那一年他還是一個閑散的貴族公子,那一年孟勝初入江湖。
望月閣內(nèi),他醉意朦朧,眼睛真誠、懇切的望著孟勝:“兄弟!我大你幾歲,結拜是我心甘情愿!”“
“好!聽你的!”孟勝見陽城君真性情,于是爽快答應。
皎潔月光灑入室內(nèi),二人焚香跪拜,盟誓曰:“今鐘桓、孟勝雖為異姓,既結為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皇天后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
那年陽城夜色的很美,兩個懷揣夢想的少年并肩而行。
多年以后,陽城君終究是成了楚國貴族的陽城君,伙同其他大姓將觸動了他們利益的吳起誅殺。
而孟勝,依舊是當年那個行俠仗義的墨俠。
雖然時常接濟墨家,但陽城君明白,自己還是與不忘初心的孟勝漸行漸遠。
“是我害了賢弟!”
陽城君攥著玉佩的手在顫抖,一把將玉佩擲在了巨石上。
玉佩發(fā)出了一聲脆響,摔了一個粉碎。
“備車,送我回郢都?!?p> “君父,不可?!?p> 陽城君的長子鐘武急忙勸阻道。
陽城君目視南方,那邊是他的封地,他挺直了腰板,立于天地間。
“不過一死而已,熊臧真以為他此舉能得到天下人的敬佩嗎?錯了,大錯特錯?!?p> 陽城君轉身向山下走去。
“世人只會嘲笑熊臧的可恥,笑他不仁不義?!?p> 鐘武連忙跟上了陽城君。
“你可去魏國投靠魏國丞相公叔痤,他平生以成就魏國霸業(yè)為己任,有容人之量?!?p> “君父!”
“莫要多言,我們鐘家數(shù)代以來,子息單薄,為父只有你這一子,鐘家的血脈還要延續(xù)。”
鐘武點點頭,一行清淚從眼角滑落。
陽城君顫顫巍巍的向山下走去,發(fā)出了爽朗的大笑。
“此生能得一知己,死而無憾!死而無憾??!”
……
天氣陰暗,空中下起了小雨,綿密一片恍若針線穿梭在天地之間。
陰云的壓迫讓人覺得有些壓抑,空氣里帶著水氣,沾濕了行人的鼻間。
郢都城外的荊襄河畔,三個穿著蓑衣斗笠的人踏上了河岸,為首的那一個腰間挎著一把黑色的長劍。
“陰雨連綿啊。”
江寒壓了壓斗笠的帽檐,踩著泥濘的泥土地向城中走去。
楚悼王離世,太子臧繼位,是為楚肅王。
肅王以毀壞王尸的罪名殺楚國貴族七十余家,并處以三族之刑,盡收其封地,賞給心腹之人,楚國朝堂之上一片惶惶。
俠以武犯禁,而江寒身為墨俠,豈能任由前任鉅子曝尸荒野而置之不理。
身在江湖中,就可以借用江湖中的力量。
江寒整了整頭頂?shù)亩敷?,再沒有回頭,挎著腰間的非攻,一步一步地走進了這座楚國的重城。
郢都城中一間還算熱鬧的小店。
客人不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相互談論著近日城中的鬧事謠聞。
“老板,弄三碗豆飯,再來個燙菜?!?p> 三個帶著劍的客人招呼著坐下,只聽得那小店中的店家哎了一聲,開鍋起火就做起了飯食。
江寒隨手將劍放在在桌案上,四下的客人看了看這桌,暗自避開了些。
不遠處一桌兩個劍客模樣的人打量了江寒幾人一眼,低聲說道。
“兄弟,最近郢都城出現(xiàn)了好多道上的人,你來這到底是所謂何事,可否和我交代個清楚?我也好給你些消息?!?p> “道上的消息。”
“什么消息?”
麻衣男子微微側頭張望,見沒有人關注他們,湊到布衣劍客的耳邊。
“你可知道墨家鉅子死在了陽城的事?”
“當然知道,孟公守義殉城,天下人都非常敬仰?!辈家聞统缇吹恼f道。
“孟公的尸體就在郢都城的王宮中?!?p> “還有此事?”
麻衣劍客瞇著眼睛,聲音幾乎被壓成了一條線,四周的人只能看到他們動嘴巴,幾乎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墨家新任鉅子發(fā)布懸賞令,取回孟公尸身者,贈予烈酒釀造之術?!?p> 布衣劍客眼前一亮,舔了舔嘴角。
“就是墨家那個入口如火,能讓胸膛滾燙的燒刀子?”
“正是?!?p> 布衣劍客搖了搖頭:“楚王宮守備森嚴,我等江湖中人怎能輕入?”
麻衣劍客微微一笑:“若是平常,我就是瘋了也不可能干這勾當。
上代楚王剛死,現(xiàn)在楚王宮的防范是最松的時候,君衛(wèi)哀悼,這時候要是不撈一筆,對不起自己不是。
況且新任墨家鉅子明言,若是順手砍了楚王,可多領萬兩黃金。”
“順手砍了楚王?”布衣劍客臉上一驚:“這當真是墨家鉅子說的?”
“千真萬確?!?p> 布衣劍客臉色一沉:“孟公大義,死后還遭此橫禍,我實在是于心不忍,楚王又有何懼?如此對待名士,該殺!”
麻衣劍客舉起酒杯哈哈大笑:“該殺?。 ?p> 鄰桌的劍客在竊竊私語。
江寒低著頭扒拉著豆飯,屬實是餓極了。
順手砍了楚王,確實是他說的。
不讓楚王感受到危險,楚王怎么會服軟。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何況是為了孟勝這等仁義之人。
天下的俠客都甘之若飴,短短三天時間,郢都城中就多了幾十名俠客。
……
秋風瑟瑟,皓月當空。
一老一少兩個身影踏著沉重疲憊的步伐,循著宮前的石路前行。
月光流泄在二人臉上,映出他們的面容身形。
一個六旬左右的老頭子,鬢發(fā)如霜,手持佩劍,一個黑衣如夜面容堅毅的青年劍客。
“敬奴,怕不怕?”
“老黃,你這是說的什么屁話,我們從齊國千里迢迢的來到楚國都城,就是為了尋回鉅子的尸身,既然入了墨家,當了墨俠,哪有怕死的道理。”
“那就讓我們闖一闖這楚王宮。”
“干他娘的?!?p> 青年劍客朝著王宮的方向吐了一口吐沫,為楚王的行為不恥。
……
“報!”門外遙遙傳來侍者的尖銳喊聲。
“何事???”房中傳出了一句不耐煩的聲音。
“回稟我王,宮外來了兩個游俠,說是要取走孟勝的尸身?!?p> 屋中傳來了腳步聲,不多時,木門咯吱一聲被打開。
一身孝服的楚肅王滿臉陰沉,冷冷的說道:“兩個游俠來我楚王宮要人?轟出城去!”
“是!”侍者低著頭后退了幾步,匆匆的離去。
侍者剛剛離開,一個秘衛(wèi)從陰影處走了出來,在楚肅王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哈哈哈哈!”楚肅王怒極反笑,眼中滿是陰霾:“一個小小的墨家,也敢懸賞本王的人頭,傳令下去,凡有索要孟勝尸身者,格殺勿論?!?p> 暗衛(wèi)拱了拱手,走進了黑暗中。
“哼哼,仁義,狗屁?!?p> 楚肅王譏諷了一聲,轉身回到了房中。
楚國上層對中原文明有一種自卑而又不甘屈服的躁動。
時時涌動著一種想要中原文明承認他們、接納他們的強烈心志,又時時處處與中原文明警惕地保持著一定距離。
如果不被重視,他們就會尋找機會和理由向中原示威,顯示力量。
如果中原大國敞開胸懷,他們又會自動退避三舍,害怕被中原同化。
對于墨家非攻、尚同的理念,歷代楚王都不屑一顧。
天下熙熙皆為利往,有利可圖,信義何用?
……
“哪來的江湖中的浪蕩子,大王有令,趕緊滾出城去,楚國不是你們?nèi)鲆暗牡胤剑 ?p> 楚王宮的守衛(wèi)首領得到了肅王的口令,毫不留情的呵斥道。
年老的劍客臉上露出了冷笑,緊緊握住了腰間的青銅劍:“中原士人都說楚人是沐猴而冠,雖是刻薄,倒也確實神妙,猴子精明,然終不成人器,說到底,你們楚國人還真是精于算計而缺乏大器局?!?p> “大膽老賊,膽敢在郢都城辱罵楚人!”
幾十個楚兵憤慨的將二人圍在中間。
這一波地域黑屬實是戳到了他們的痛處。
楚國自春秋末期吞并吳國之后,地闊五千里,民眾近千萬,江淮水網(wǎng)縱橫如織,湖泊星羅棋布,雖有連綿高山密林,然平原地帶卻是土地肥沃易于耕作。
山重水復,疆域縱深,任哪個強國也休想一口吞下,楚國上層若有高遠器局,變法圖強,北進中原,何愁不能完成統(tǒng)一霸業(yè)?
可惜這個國家就是固守蠻夷陋習,極少汲取中原文明的精華,官制軍制民治均是自己的一套,從來不學中原各國的文明法制。
也導致了本來能夠逐鹿天下的楚國,慢慢的被其他國家超越,被魏國奪取了大片土地,直到吳起入楚,情況才有好轉。
吳起以鐵腕強力變革楚國落后愚昧的舊制,卻幾乎將自己弄成了孤家寡人,楚悼王一死,吳起立遭慘殺,楚國衰落已成定局。
年老劍客手持長劍,面不改色的看著身前精銳的楚國士兵。
數(shù)百人從宮門的兩側沖出,將道路堵住,手中提著刀劍,陰沉的天空下,刀劍的反光晃眼。
“老夫齊國墨俠黃渭,前來奉迎鉅子。”
“宋國墨俠高敬奴前來奉迎鉅子!”
守衛(wèi)首領冷冷的看著二人,舉起了兵刃。
“王上有令,格殺勿論!”
數(shù)百柄刀劍矛戈向前一進。
“格殺勿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