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說著話,聽到何鼎稟報:“那狗賊全都招了。”
紀氏擦了擦淚痕,對劉大夏歉意地一笑:“咱們出去瞧瞧吧?!?p> 劉大夏也笑了笑,說:“那小太監(jiān)也是個苦命的人,是受人脅迫所為娘娘就不必追究他了。”
紀氏心善,本也不欲深究,點了點頭和劉大夏來到院外。
見何鼎把那下毒的太監(jiān)五花大綁的壓了過來,道:“娘娘,我等已經(jīng)查清楚了,這廝在碗筷上涂了砒霜,沿著院內這道泉流逃到行宮之外的,幸好被這位大人抓住,不然,奴才之罪百死莫贖??!”說著竟嗚嗚哭了起來。
紀氏瞧了瞧那太監(jiān),只見他面貌稚嫩,也不過十幾歲的模樣,與內藏庫自己那名太監(jiān)年紀相仿,已經(jīng)哭的鼻涕眼淚一大把,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直磕的頭上鮮血直流和淚水、鼻涕混在一起,顯得很是凄慘。問道:“我和你有何怨仇嗎?為何要害我母子?”
那太監(jiān)哭道:“娘娘恕罪,今兒個,有人告訴我,我老子娘被人捉了,若我不聽話,就活活剮了他們。那人只要我把這幅碗筷給娘娘使用,奴才哪里知道有毒??!娘娘饒命??!我若死了,一家子便餓死了?!睒O度害怕的情況下,這太監(jiān)已語無倫次。
紀氏嘆息一聲,問何鼎道:“何公公,他說的屬實嗎?”
何鼎常年混跡宮中,凡事都多想一分,他拿不準紀氏這話是否有深意,道:“娘娘,這廝是懷恩公公派到這邊來的,當時審查他時,只道他家底清白,進宮時間也短,沒有亂七八糟的瓜葛,萬萬沒想到會被人要挾?!?p> 紀氏點點頭道:“既然他被人脅迫,又不知道碗筷有毒,便饒了他吧。”
何鼎為難地說:“來時懷恩總管有吩咐,這里雖然不是宮里,但規(guī)矩還是要有的,不然日后怕這幫奴才怕無所顧及了,只能立即處死以儆效尤?!?p> 紀氏又要說話,卻聽劉大夏道:“在下倒是贊同何公公的話,但娘娘卻要寬恕他,這下可兩下為難,不如送回宮里讓懷恩總管處置?!闭f著,狡黠地沖何鼎一笑。
何鼎聽劉大夏如此說,心中暗罵:“這廝管的好閑事,這事若讓懷恩總管知道,還能輕饒了我?”但他不敢明說,道:“大人說的也有理,只是本來此地守衛(wèi)便單薄,若為這樣一個腌臜東西再調配人手送進宮里叨擾懷恩老祖宗也不甚妥當?!?p> 紀氏點點頭,問那小太監(jiān)道:“你肯立改前非,我便求何公公饒了你,但今后你再有任何不軌,那時新賬舊賬一起算,我可救不了你了?!?p> 那太監(jiān)連連叩首道:“奴才這條命是娘娘給的,今后奴才舍的命不要,也要報答娘娘恩情?!?p> 紀氏望向何鼎。
何鼎也只能答應,厲聲對那太監(jiān)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饒,自己去領二十棒子吧?!?p> 那太監(jiān)又謝過何鼎,卻聽劉大夏道:“可讓那打棒子的腳尖朝外?!?p> 這話紀氏和小太監(jiān)并不明白何意,但何鼎知道,在宮里廷杖時,若行刑太監(jiān)腳尖朝外,那便是不要往死里打,若腳尖朝內,那就是要人命了。都是廷杖,有的血肉模糊,卻不傷及骨頭,十天半月也就好了,有的看似不重,卻連內臟都給擊碎了,廷杖未結束,人就歸了西了。
只聽何鼎笑道:“大人真是個明白人吶,娘娘既然饒了他性命,我哪敢上下其手,搞這些上不得臺面的伎倆,某雖不才,卻不屑于此?!?p> 劉大夏指了指那小太監(jiān)笑道:“如今你可有把柄在我手上,說話可要客氣些?!?p> 何鼎心中憤慨,卻礙著紀氏在跟前,不好發(fā)作,硬生生把這口氣咽進肚里,悶不作聲了。
紀氏見他們言語中夾槍帶棒,對劉大夏道:“我只送先生到此處了?!庇謱垘n道:“煩請將軍代我送送劉先生?!?p> 張巒行禮稱是,恭敬的送劉大夏出了行宮。
劉大夏走了幾步,卻又轉頭回來,欲言又止。
紀氏隱隱感覺到一些不妙,問:“劉先生還有什么要囑咐的嗎?”
劉大夏躊躇半天,告訴紀氏一個讓她悲痛不已的事——張敏自盡了。
這讓紀氏心頭重重地受了一擊,宛如當時聽到父兄被殺的消息時一般。不顧身邊那么多人瞧著,眼淚悄無聲息地落滿臉頰。
劉大夏見她如此,怕她知道詳情更加難過,便也沒再細說,默默地拱了拱手,跨馬走遠了。
紀氏失魂落魄的走到屋內,瞧著兒子睡得那么安詳,似乎看到張敏正滿臉欣慰地站在自己身旁。
那天,張敏帶著萬貴妃的毒藥來到內藏庫。那間昏暗的屋子里,他瞧了一眼自己隆起的肚子,又望向無助的自己,他沉默良久,說:“你病得如此之重,咱們做奴才的,在宮里無依無靠,當相互扶持些。你以后當好生養(yǎng)息,有什么難處便來找我?!?p> 那天,皇子降生,張敏高興地對著蒼天磕了幾個響頭,道:“上天之德,我愿以命相報?!彼o紀氏出主意,冒死去找吳氏。
為了皇子出宮,他屢屢跑過來送信,他被萬貴妃拿問,若不是懷恩所救,可能都已經(jīng)命喪當場。他從沒說過自己受的苦,也不提自己在驚恐中的生活,在自己面前更多地是笑著,笑容中是那樣地幸福,卻又那樣的無助。
那天,自己要出宮時,他第一次說抱一下皇子,那一刻他老淚縱橫,他知道已經(jīng)完成了使命,更知道生命走向了盡頭,他知足又失落。他肯定想過如果能看著皇子長大該多好。
在他那條冰冷的臥榻上,張敏在孤獨和凄涼中走向生命的盡頭,他心中滿滿地是對這個冰冷世界的善意,是他讓那座籠罩著陰謀和殘殺的宮殿透出縷縷溫暖的光明!
悲痛是一種寄托,可能,只有悲痛才會讓自己的心里更好受一些。
紀氏緩緩走向屋外,瞧著漫天繁星,盼著張敏再一次來敲門,兩下長,兩下短,可惜再也沒有了那熟悉的聲音。
“我們要好好地活下去,替你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