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劉靖兒把心一橫,做出了決定。
他知道,這條十字路口的抉擇于他而言,再難回頭,但他已然有了如身陷賭局之中的賭徒那樣的覺悟。
平安險中求!
“王司徒,事到如今,我就和你實話實說了?!眲⒕竷簢@了口氣,“我原來聽人說過,我是父皇流落在民間的兒子,生母出身低微,姓甚名誰已經(jīng)沒人知道了?!?p> 按照張讓當初的話,當今世上,知道他身世的人只剩下他自己、劉協(xié)與張讓三人而已。而張讓早已被自己藏匿起來,劉協(xié)是絕對找不到的。
不知為何,中常侍張讓雖然是個徹頭徹尾的奸臣,但劉靖兒卻很相信他。
“原來如此……”王允恍然大悟。
劉靖兒又補充道:“況且,王司徒你想想,黃巾軍一向與朝廷不共戴天,我如果真的是張角的孩子,怕是早就被碎尸萬段了,怎么還能被父皇收養(yǎng)呢?”
王允說道:“殿下所言,確實合情合理。陛下為何會這樣對待親兄弟,圣意我不敢隨意揣測,但上至百官,下至百姓,都受過殿下的保全之恩。這句公道話,我是一定要說的!”
“如此,就拜托王司徒了。請受靖兒一拜!”劉靖兒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隨著一陣劇烈的震顫傳導到腹部的傷口,他整個人都失去了力氣。
“殿下,殿下!”王允痛心地叫道,“請殿下再堅持堅持,我想辦找人來替你治傷?!?p> 劉靖兒此時已經(jīng)面白如紙,冷汗似斷線的珠子般不斷滾落。他沒有力氣抬頭去看王允,只是喃喃地道:“幫……我……?!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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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清音的眼前一片漆黑。
她能感覺到,自己被人架著,走下了一段很長的臺階,又拐過幾個拐角,在一道鐵門前面停下了。一路上,耳畔飄來的凄厲慘叫聲從未停止,濃厚的血腥氣味讓人呼吸滯澀,她隱約感受到了死亡的召喚。
“殿下……”她在心里默念道,“若有來世,清音愿做王府里的一塊石頭,只要能日日見到殿下,便足夠了。”
鐵門轟隆隆打開的聲音把她的思緒震得稀巴爛。蒙著眼睛的黑布被猛地抽去,幾縷強烈的火光像利劍一般刺向她的眸子,她一時之間無法睜眼。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你睜眼瞧瞧,這是誰?”
她睜開眼睛,一具血肉模糊的肉體整個兒呈現(xiàn)在她眼前。
這個人被反綁在柱子上,長發(fā)披散下來遮住面部,不知道是男還是女。他渾身上下血跡斑斑,就連地上都流了一大灘血,想來是遭受了極其殘酷的刑罰。
唯一能讓伍清音放心的一點是,就體型而言,這個人不是劉靖兒。
站在一旁的劉備遞了個眼色,一個獄吏走上前來,撩開那人前額耷拉下來的頭發(fā),露出一張滿臉是血的臉。
伍清音定定地盯著這張臉,一種異樣的寒意在心底滋生,仿佛深埋在記憶深處的種子發(fā)出了萌芽。她渾身顫抖,用盡全部的力氣才擠出幾個字:
“庾夫人……是你嗎?”
昏厥多時的女人尚未蘇醒,她的聲音在空空蕩蕩的暗室中來回飄蕩,久久不絕。
“沒錯,是她?!眲潼c了點頭,“你還記得,這就最好了。”
伍清音還沒有從深深的震撼之中完全回神,她囁嚅道:“為什么……為什么你們要這樣對她……上黨王何時虧待過你們……”
劉備長嘆一聲,說道:“自古情義難兩全,上黨王對我的恩德,是私情;我奉圣上詔命,搜羅上黨王的罪狀,是公義。庾氏不識大體,不愿吐露實情,我沒有辦法,只能得罪了?!?p> “什么罪狀?”伍清音憤恨地說道,“上黨王誅殺董卓、李傕、郭汜,保衛(wèi)大漢社稷,日月可鑒!你們空口無憑地說他是反賊的兒子,有什么真憑實據(jù)?”
“證據(jù)就在她口中!”劉備一指庾夫人,“我叫你前來,就是讓你勸勸她。如果再不招供,她怕是就熬不過去了!”
他一揮手,獄吏便把一桶涼水全部潑在了庾夫人身上。庾夫人打了一陣子冷戰(zhàn),緩緩蘇醒了過來。
第一眼,她就看到了這個早已被自己當做兒媳婦的少女。
伍清音眼中的心疼、憤怒和猶豫,讓她不由得露出一抹微笑。
“靖兒的眼光真不錯?!彼睦锇蛋迪氲?。
伍清音眼含熱淚,小步走了過來,拿袖子替她擦拭臉上的血水。隔著柔軟的衣袖,她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
“你要堅強?!彼孕〉貌荒茉傩〉穆曇魢诟赖?。
伍清音的手似乎稍微停頓了一下,不知有沒有聽到她的言語。
“堅強……”她又這樣說道,麻木的感官讓她無法確認自己究竟有沒有發(fā)出聲音,抑或只是單純地張了張嘴。
正在她對自己產(chǎn)生懷疑的時候,伍清音突然捧起了她的臉。
四目相對之際,她透過伍清音的眼淚,看到了她的決絕。
她攥緊了拳頭,出人意料地垂下頭來,狠狠地將伍清音撞倒在地!
“你滾!”她咆哮道,“都是你這狐貍精害了靖兒!你滾!滾回并州去!”
伍清音的臉上露出惡狠狠的神情,咬著牙道:“我真心真意待你,可你這老東西卻總是看不起我,一定要拆散我和殿下……我偏不滾,我還要去見殿下,勸他早點認罪!”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庾夫人劇烈地抖動身軀,就連捆綁她的鐵鏈也在巨大的沖擊之下格楞格楞地亂響。往日的那副溫婉模樣不復存在,她仿佛一只發(fā)怒的野獸。
“很好?!眲淠樕下冻鰸M意的笑容,“你們帶她去見上黨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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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洛陽城已經(jīng)宵禁,兩名全副武裝的甲士押著伍清音,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
不知是受驚過度,還是夜路難行的緣故,她走著走著,忽然腳下一絆,摔倒在地。
“你干什么!”一個士兵厲聲叫道。
“我走不動了……”伍清音哀求道,“你背我走吧!”
士兵咽了口唾沫,他早就察覺到自己這次押解的對象是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只是礙于長官三令五申這是朝廷要犯,才沒有上去揩油。既然她主動送上門來了,那自己豈有拒絕之理?
更何況,她的手上還綁著沉甸甸的鎖鏈,出不了什么事。
“上來吧!”士兵在伍清音面前蹲下,讓她伏在自己背上,一雙大手不安分地在她的大腿上摸索。
哎呀呀,妙極!
伍清音脖子上散發(fā)出的幽香氣味讓他意亂情迷,恍惚間,他感覺有一只柔軟的手掌挑逗似地爬上了自己的臉頰。
“小浪蹄子!”士兵如癡如醉地張開嘴,去啃那幾只白白凈凈的手指,“八成是因為謀害親夫惹上的官司吧!”
背上的美人沒有回答,手掌卻緩緩蓋上了他的眼睛,手心濕漉漉地像一條蛇。
“把手放下,大爺我要看不清——”話音未落,他突然感到兩片銳利的指甲陡然插進了自己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
士兵發(fā)出一連串激烈的咆哮,張牙舞爪地四處亂撞。伍清音右腳在他背上一蹬,借力騰空而起,只一翻身,鎖在士兵脖頸上的鐵鏈便猛地收緊,下一瞬間,他的腦袋已經(jīng)掉了下來。
另一名兵士發(fā)出一聲暴喝,高舉長刀就朝伍清音劈了下來。伍清音手抓鐵鏈向前一擋,鐵鏈便斷成了兩截。她趁著士兵來不及收刀,狠狠一鏈子甩在了他的后腦上!
士兵悶哼一聲栽倒在地,腦袋成了一顆被打爛的西瓜。
伍清音不敢再耽擱,她知道,自己多耽誤一刻,庾夫人和劉靖兒就多遭一刻罪。她從血泊里的尸體身上摸來鑰匙,打開鎖鏈,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