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夏日。
這一天是星期日,與往常工作日不同,今天京城地鐵一號線里并不擁擠。
姚孝蘭帶著韓花韋選擇坐在僅有幾人的末節(jié)車廂的角落里,她的身邊擺放著一個大大的手提包,里面裝的全是韓花韋平日里所穿戴的衣物。
姚孝蘭與韓正明夫婦二人從事科研工作,所研究的領(lǐng)域是高能粒子,至于研究的具體內(nèi)容,那些都是后話了。
由于工作原因,他們必須要離開京城一段時間,所以不得不將韓花韋暫時放在姚家老宅,麻煩姚孝蘭的父親幫忙照看。
韓花韋這個孩子十分可愛,尤其是他那雙遺傳母親的大眼睛,明亮閃爍,好像通過眼睛便能看清他的內(nèi)心世界,毫無一絲遮擋。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的確他們一家人都很善良,鄰里之間,相處的也都十分和睦。
韓花韋的身高與同齡人相比要矮小很多,但卻十分靈活,而且還特別調(diào)皮,一點都坐不住。正是這一點,總被姚孝蘭打趣兒,說他是‘多動癥’。認識他的人都覺得韓花韋身上透著一股少有的靈氣勁,格外招人喜愛。
每逢韓花韋坐地鐵時,在等到車廂里沒什么乘客的時候,他便來回亂竄,看見豎直的扶桿后,還非得抓緊向上爬,而且必須要摸到車頂,才能順著桿子向下滑回到地面。
韓花韋這樣的行為,并未令周圍乘客感到反感。他們反覺得這個活力十足的小男孩很有意思,紛紛投來喜愛的目光,甚至有的叔叔阿姨還會與韓花韋交談上兩句。
今天車廂里的人極少,韓花韋自然不會錯過這個登高玩耍的好機會。
“花韋!——你別在那里調(diào)皮了,好好坐回到媽媽身邊,看看你,跟個猴兒似的。”姚孝蘭有些拘謹?shù)挠^察著坐在斜對面的乘客,她擔(dān)心韓花韋會打擾到他們,于是象征性的批評了兩句。
韓花韋還在扶桿上調(diào)皮,可他似乎覺得媽媽有些生氣,只好不情愿的坐了回來。
“下一站——南禮士路!”車廂內(nèi)響起列車員的聲音。
“媽媽,我真的要在姥爺家住很長時間嗎?”韓花韋一邊攥著手里的奧特曼玩具,一邊低頭問,同時還故意表現(xiàn)出一服很可憐的樣子。
“沒辦法啊,爸爸媽媽都在科研部門工作,最近單位有調(diào)動,需要我們出差。我們大人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啊?!?p> 姚孝蘭向韓花韋簡單的解釋了一下工作情況,可聊著聊著便談到了自己的理想,還有向往的人生。
雖然韓花韋對這些并不感興趣,但是多多少少還是能聽懂些。他靜靜地坐在座位上,忽然感到列車的行駛聲變得有些刺耳。他呆呆地望著車窗里自己的身影,腦中一片空白。一種難以言表的失落感涌上他的心頭。
韓花韋忽然覺得有些孤單、委屈,但又不敢同媽媽講,只好偷偷地瞄了一眼母親。
此時此刻,他覺得身邊這個與自己最親的人竟然有些陌生。
幾分鐘后,列車終于駛到了西單,也是一號線的終點站。
姚孝蘭領(lǐng)著韓花韋走出了車廂,離開站臺,準備去換乘公交。
當(dāng)姚孝蘭來到公交站臺,剛要上車時,忽然發(fā)現(xiàn)韓花韋并不在身邊。她焦急萬分,瘋狂的向四周望去,并大聲狂喊:“韓花韋!韓花韋!你在哪里?”
好在韓花韋并沒有走丟,只是站在路邊,正注視著一個有些落魄,臟兮兮的乞丐。
那乞丐破衣爛衫,頭頂一個草帽,斜靠在墻角里,有些無力地躺坐著。
姚孝蘭迅速地跑到了韓花韋的身邊,直接朝著他的屁股上揍了過去?!皝y跑什么啊你!我還以為你被拐跑了!”
“媽媽你打我干什么?——他說他很餓,我們給他點吃的吧?!?p> “給什么給!10路車剛走!”姚孝蘭還在為剛才的事情生氣,并沒理會韓花韋,拽著他便要往車站方向走去。
韓花韋心里委屈,他覺得自己明明是要幫助別人,卻被劈頭蓋臉的訓(xùn)斥了一番,豆大的淚珠已經(jīng)蓄勢待發(fā),鼻子一酸便哭了出來。
姚孝蘭看到了兒子的反應(yīng)后,才慢慢的消了火。終于意識到自己做的有些過分,只好嘆了口氣,慢慢的蹲了下去,幫著韓花韋擦去了淚水。
“花韋——對不起,剛才是媽媽不好?!?p> “嗚——嗚,您——您平時經(jīng)?!?jīng)常告——告訴我,要尊——尊老愛幼,幫助有困難——的人。我——我看那人可憐,想給他買點吃的?!表n花韋哭的是稀里嘩啦,越說越委屈。
“好——好,是媽媽不對。”姚孝蘭完全被韓花韋天真善良的舉動所打動,這也令她感到欣慰。
“別再哭了,要不晚上你做噩夢又該尿床了,你姥爺可不給你洗床單,不過你放心媽媽給你準備了足夠的尿不濕。”姚孝蘭輕輕地拍了拍那個厚重的手提包,打趣道。
韓花韋從小就有個毛病,每次做噩夢都會尿床。去看了中醫(yī)才說他是腎陰虛,但誰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所引起。
說起他的‘噩夢’,卻有些與眾不同。韓花韋甚至有時還能記起夢中的畫面。
什么飛天遁地的飛行器,巨大球型的城市,物體憑空消失以及那些七彩斑斕的光線。
不過他在與別人講述這些事情后,總是會被人嘲笑。都說是他動畫片看多了,所以腦中才會有那些不切實際的想象。
但姚孝蘭與韓正明倒是對韓花韋的夢境很感興趣,也一直在鼓勵他,并支持他的這份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那你去把錢給他吧?!币π⑻m順手從錢包里取出了十元錢,塞進了韓花韋的手里。
俗話說,小孩兒的臉,六月的天,說變就變,韓花韋自然如此。在聽到母親的話后,他當(dāng)即停止了哭泣,淚光中散發(fā)出濃濃的喜悅,對著姚孝蘭傻笑道:
“嘿嘿——謝謝媽媽。”
韓花韋屁顛屁顛的飛奔到那名乞丐身邊,將手里的十元紙幣放進了一個已經(jīng)磕破邊角的白瓷缸里。
“給您的?!?p> 那名乞丐并未抬頭,更沒有表示感謝,只是輕輕調(diào)整了一下頭頂上草帽。帽檐下端剛好露出了他那一絲詭異的笑容。
姚鳳啟是韓花韋的姥爺,他們一家居住在胡同里的姚家老宅,本本分分的過著普通人的日子。
相傳明朝初期,姚家家大業(yè)大。如今他們所居住的這個四合院也是當(dāng)年從祖上傳下來的。由于歷史原因,現(xiàn)在的姚家老宅其實是從以前的大宅院中分出來的,不過依舊保留著四合院的結(jié)構(gòu)。
姚家老宅分為前后兩個院子,大門朝東,小型內(nèi)影壁后是前院,左手旁是廚房,右邊是梁姨和宋叔住的房間。
梁姨和宋叔是姚家的遠方親戚,76年唐山地震后,投靠到姚鳳啟這里打打雜,做些家務(wù)活,而姚家上下從來沒把他們當(dāng)過下人,都是平等對待。
再往里走五六米是個廁所,相鄰的一側(cè)就是儲藏雜物的庫房。
向右拐則是連接前后院的走廊,也就十米左右,穿過去便來到了后院。
后院里的長廊圍繞整個院子,姚鳳啟和他的老伴兒,馬青蓮就住在北面的正房,兒子姚孝田住在西邊的廂房,但是他經(jīng)常跑去外地做生意,所以很少在家。平時家里要是來個客人,便安排住在東廂房,而南屋則是姚鳳啟的書房與會客廳。
姚家老宅并不奢華,看上去還有些老舊。唯一有點特別的便是院子?xùn)|北角落里的那棵看上去已經(jīng)有上百年的粗壯老槐樹,大半個院子都被它罩著。
院子里的其他地方還長了些富貴竹,走廊上架著葡萄,各種植物幾乎布滿了整個院子。
姚鳳啟可是個地地道道的老京城,平日里最喜歡養(yǎng)一些能叫出聲兒的小動物,什么畫眉鳥、黃英鳥、蟈蟈之類的,鳥籠子也都挨著個的掛在走廊上的鐵鉤子上。除此之外他還養(yǎng)了只白貓,不過一般看不到它的身影。整個院子看上去生機勃勃,很有生活氣息。
而姚鳳啟的書房便是另一番景色,墻壁上、書柜間,案臺上,布滿了經(jīng)史子集、古玩字畫。這其中大多數(shù)的物品都是姚家祖上傳下來。
姚鳳啟格外疼愛韓花韋這個外孫,這次聽說他要在這里多住一段日子,更是親自將東廂房打掃干凈。他雖然知道姚孝蘭會有所準備,但還是細心的將生活所需物品備齊。
韓花韋住在姚家老宅的最初幾天里過得還算開心,而且很有規(guī)律。每天早上起來與姚鳳啟一起鍛煉身體,然后去胡同里的‘老黑’家的飯館吃早點,有時候他也會陪著姥爺?shù)浇中墓珗@里遛鳥。
除了和胡同里的小朋友們戲耍外,他還會乖乖的在一邊聽著姚鳳啟和那些胡同老大爺們的一通閑聊。老人們有時嘮嘮家常,有時又會閑扯,竟是些天南海北、不著邊際的話題。
不過當(dāng)他們聊到有關(guān)歷史類的話題時,韓花韋便總能提起興趣,豎起耳朵認真的聽。
很多時候,韓花韋都會覺得還是姥爺講述的更為精彩,尤其是關(guān)于明朝時期的那些野史,頭頭是道,如同親身經(jīng)歷過的一樣。
他覺得姥爺這個人很不一般,雖然說不上學(xué)富五車,但的的確確知道很多事情。
一天中午,烈日當(dāng)頭,院子里的蟈蟈叫個不停,韓花韋吃過午飯后,拿著馬扎兒找了個陰涼處與姥爺一起坐在了院子里。
每天中午的這個時間段,姚鳳啟都會準時打開話匣子,一邊聽評書,一邊享受著香煙,看上去很是悠閑自在。
“我們上一回說到諸葛亮用計,保了劉備安然無恙的歸來,還抱得美人歸,氣得東吳大都督周瑜吐了血?!痹捪蛔永飩鱽砹艘晃簧ひ艉榱粒珔s沙啞的聲音。
“姥爺,諸葛亮是誰?。俊鼻靶┨祉n花韋都是躺在床上睡午覺,偶爾能聽到評書的聲音,而諸葛亮的名字一直在被重復(fù)著。
“一名奇人,這書講的是三國演義,一千多年前的故事。”姚鳳啟輕輕從嘴里吐了一口煙后,又說:“花韋,你知道中國的歷史朝代嗎?”
“我還不知道呢,要不您給我說說唄?!表n花韋輕輕搖了搖自己的小腦袋瓜,滿臉渴望的望向姚鳳啟。
姚鳳啟見韓花韋對歷史如此感興趣,干脆連評書也不聽了,給他解釋起了朝代順序。
“咱們中華民族有著很悠久歷史,有歷史記載最早的朝代是‘夏’朝,然后是‘商、周、秦、漢、晉、唐、宋、元、明、清’,最后才是咱們現(xiàn)在的時期。幾千年的歷史了,而我剛才說的那些都是大的朝代,它們還能細分。在這些大朝代的中間還有很多小國家和一些相對短暫的時期。比如春秋、戰(zhàn)國、三國、五代十國、南北朝等等。這三國演義便是東漢末年三國時期發(fā)生的故事,不過不是正史,戲說而已?!?p> 韓花韋聽的是越來越帶勁,腦總不停地浮現(xiàn)出電視中古裝片的畫面。
“我一天之內(nèi)也和你講不完,回頭去我書房,有個簡版的中國通史,你好好讀一讀,學(xué)習(xí)一下咱們的歷史文化?!币P啟一臉慈祥的摸了摸韓花韋的頭。
“好??!謝謝姥爺?!?p> 韓花韋倒是懂事,不想再打擾姥爺聽評書,所以就沒再繼續(xù)問下去,安安靜靜的坐在板凳上繼續(xù)聽著三國演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