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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安靜好

溫暖(4)

歲月安靜好 施羽恩 5570 2022-01-26 22:25:42

  01

  國慶長假說來就來。顧夢瑤提前買了返程車票,踏上回南京的火車。

  南京這座城市,有太多的歷史與滄桑,對她來說,又充滿兒時的記憶。一到南京,厚重的回憶便紛至沓來。

  她懷著旅客般的心情,走在這片熟悉又陌生的故土上,眼目欣賞著這座城市的繁榮和美麗,感受著城市日新月異的變化。每隔一年回來,細心的她總能發(fā)現(xiàn)一絲絲不同,或者曾經(jīng)某個熟悉的小店換了門面,或者哪里又蓋了高樓,或者哪條道路做了翻新……唯一不變的是那些矗立在路邊的高聳入云的梧桐樹。

  她忍不住舉起手機,對著頭頂上的梧桐樹葉和從樹葉空隙漏出來的陽光一陣拍照,順手將照片發(fā)在朋友圈里。

  不一會兒便收到多條點贊留言。

  喬宸光:“美女,什么時候能曬一下你的自拍照?。ㄎ⑿Γ㏄S.風景拍的不錯。”

  高中同學:“呀,這不是我們南京的標志嘛,老同學,啥時候回來的,聚聚?!?p>  雷輝:“你回南京了?”

  她面帶笑容,一一回復。然后目光順其自然地落在最后一個點贊頭像上。趙澤成的頭像是張風景圖,她忍不住點開朋友圈,除了冷冰冰的三天可見的字樣外,什么都沒有。

  他僅僅只是點贊,沒有任何留言。

  她有點失望,然后一股奇怪的力量驅使著她,迫使她退出界面,重新進入自己的朋友圈,一條條向下滑動、瀏覽,呼吸便是一滯。

  原來,過去的五年里,她的每條狀態(tài)下面幾乎都有他的點贊。

  或早或遲,無一例外。

  她呆呆地注視著他的頭像,心里五味雜陳。猛然記起大學時看過的一部電影《大話西游》,孫悟空留著眼淚說:“曾經(jīng)有一份真誠的愛情放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時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此,如果上天能夠給我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我會對那個女孩子說三個字:我愛你,如果非要在這份愛上加上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p>  當時她正在宿舍里,一邊看一邊和室友磕瓜子。看到這一段,室友哭的淚流滿面,她卻淡淡地看,瓜子磕的清脆響亮。

  雖然她從小喜愛攝影,但完全算不上是個文藝青年,沒有那么豐富細膩的感情細胞,不像別的女生那么多愁善感。平時愛看偵探懸疑小說,喜歡邏輯推理,從不看煽情的偶像劇。

  對于那個時期的她來說,世上沒有比生離死別更讓人痛苦的,其余的感情都顯得無足輕重,無病呻吟。孫悟空充滿悲情的話完全觸動不到她。

  若干年后,再回味這部電影,她終于恍然大悟。愛不是人生的點綴品,而是生命的渴望,如果沒有愛,那么她將會失去人生至純至美的體驗,她的生命將不再完整……

  失望,難過,迷茫……種種情緒錯雜在一起,她心情無以名狀地沉重。

  回到家,熱乎乎的飯菜早已上桌。

  “先喝碗粥,暖暖胃?!泵咸m方端給她一碗銀耳粥,她聽話地大口咽下,冰冷的心似乎溫熱起來。

  “慢慢喝,小心燙?!泵咸m方的目光溫和,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她微微一愣,從何時起,母親變得如此柔和了?父親去世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都沒過母親笑,母親幾乎把自己封閉起來,唯獨工作,教學,才能激起她的熱情。常年家里的氣氛是沉悶的,壓抑的。

  可是現(xiàn)在,母親變得有些不同了。

  一股強烈的直覺忽然涌上來,她忍不住開口問:“媽,你有什么開心的事嗎?”

  孟蘭方一怔,不自然地一笑,過了幾秒鐘才說:“明天中午,我想帶你去見個人,一塊吃個午飯。”

  “男的嗎?”她平靜地問,臉上沒有絲毫異樣。

  “嗯?!泵咸m方慢慢回應。

  “好。”顧夢瑤不假思索地答應。

  以前高中時,她曾經(jīng)夢過無數(shù)次這樣的畫面,母親帶著一位陌生叔叔來學校探望她。若在那時,她一定會排斥甚至抗拒。然而過了那個年齡,她已經(jīng)足夠成熟,雖然不能做到完全釋然,但起碼能夠平和面對。

  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對母親隨時隨地的陪伴,隨著母親一天天變老,她的身邊需要一個人,能夠照顧她,愛護她,和她相伴到老。

  “那個人,是怎樣的人?”顧夢瑤沉吟半晌。

  “和我一樣是老師,人很好,脾氣好,對我也好。”

  “那就好。”她竭力露出最自然的微笑。

  結束對話,孟蘭方堅持不讓她洗碗,把她推回客廳。她閑來無事,索性扎進書房,從書架上抽出各個時期拍攝的攝影作品,翻開查閱。

  每一張照片,每一冊影集,都是時光的印記,透過她走遍的地方,捕捉的畫面,記錄美好的瞬間,她不禁嘴角揚起。隨手翻過一段城市影像集,一張夾在其中的照片從中間掉落出來。她微微一怔,那是一張父親年輕時的照片,笑容飛揚,眉眼烏黑深邃,背景是一片翻騰的海邊,父親卷著褲腿站在水里。

  那是父親鮮有的一張便裝照。拍攝地點不詳,時間不詳。但父親的樣子,約莫二十來歲。正是最有青春活力的年紀。

  她注視著照片上的笑臉,忍不住猜想那時他也許還在上大學,還沒有認識母親,沒有結婚,當然更沒有她。

  她不知道家里怎么會有這樣一張照片,更不敢開口問母親。即便過去這么多年,再次看到父親的面容,尤其還是這么年輕英俊的一張臉,她依然會難過,深怕一不留神眼淚就會掉下來。

  記起初三班級時,語文老師曾布置寫一篇關于父親的八百字作文,當時她盯著題目很久沒有下筆。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終于在紙上吃力地寫下一句話:“我的父親是一名人民警察。”

  小時候,她曾認為警察很光榮,每當看到父親身穿警服英姿颯爽,她的心里滿是自豪,甚至一度幻想著自己將來也可以成為警察,為民秉公執(zhí)法,除惡揚善。

  然而父親的突然離世,無情地扼殺了一切幻想。她記得很清楚,父親去世后,單位給他辦了一場隆重的遺體告別儀式,看到一排排警察穿著齊刷刷的警服站在父親的遺像前行鞠躬禮,每個人都濕紅著眼,神情悲痛,她卻木木地站在旁邊,眼睛干澀流不出一滴眼淚。

  一個想法突然冒出來:警察保護了人民,那誰來保護警察?

  壓抑、沉重、憤怒、怨懟……各種情緒將她緊緊地包圍起來,讓她沒有時間思考,更無暇悲傷。

  她接受不了父親就這樣沒了的事實。前一天晚上他還打電話回來,勸她學習別有太大的壓力,早點睡覺,不要熬夜。第二天就被通知快去醫(yī)院辦理后事。

  死亡這個詞,第一次如此真實地出現(xiàn)在她的字典里,讓她第一次意識到死亡的殘酷,生命的脆弱和人生的不易。并開始思考人生的意義,以及永恒的價值。

  她從不承認自己心里有道傷疤,父親的去世,對她來說是一種刻骨銘心的痛苦,早已根植在她的記憶里,血液中,時間越久,那種感覺就越深刻。說不定哪句話,哪段回憶,就會觸碰到她的淚腺開關,惹得眼淚稀里嘩啦的往下流。

  她把痛苦深深地埋藏在心里,外表看起來,她那么成熟,那么懂事,凡事都力求做到最好,不讓母親操半點心。只有獨自最安靜的時候,才是最脆弱的時刻。

  最初的那幾年,她和母親之間對話很少,似乎深怕一句話,一個眼神,就會暴露脆弱。家里的氛圍很沉重,安靜到幾乎落針可聞。曾經(jīng)家里的那些歡聲笑語,仿佛遙遠得像上輩子的事。

  為了不影響她的學習,母親把所有父親的遺物都收起來,連照片都沒留下。后來母親開始變得異常忙碌,幾乎時刻沖在教學第一線,連假期也不休息。

  上高中后,她以學習為由,選擇了住校,和母親的相處更少。高中,大學,留學,回國然后赴上海發(fā)展……每一步道路,都是她自己選的,這么一晃就是十二年。等她終于變得成熟,驀然回首才發(fā)現(xiàn)這些年自己眼睛終向前,不停地奔波勞頓,卻忽略了身后日漸衰老的母親。

  還好一切不算太晚。

   02

  第二天清晨,顧夢瑤起了個大早,吃完早餐,便開始給母親化妝,準備中午見面穿的衣服。

  中午之前,她們手挽著手抵達餐廳包房,推開門,一位形象端正、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士從座位上站起來,微笑迎接她們。

  “蘭方,這是你女兒?”男人笑容溫和。

  顧夢瑤大方點頭,微笑說:“程叔叔,你好。”

  來之前,孟蘭方已向顧夢瑤介紹過,男人名叫程書國,年齡比母親大五歲,是大學中文專業(yè)的教授,喪偶多年,有一個獨生女長期生活在國外。兩人經(jīng)熟人介紹認識,由于平時都愛好書法,日常交流多,一來二去就有了感情。

  程書國替她們倒茶,招呼她們?nèi)胱?,提前點的菜已經(jīng)擺上桌。

  “聽你母親說,你在上海工作?”程書國笑瞇瞇地。

  “是的。”顧夢瑤微笑著回答。見到程書國的一刻,她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看得出來,他是個儒雅之人,和父親完全不同的風格。

  “在上海工作不容易。”程書國感嘆。

  “還好,已經(jīng)習慣了。”顧夢瑤用公筷夾了菜,放進他的碗里?!奥犖覌屨f,您在大學教書?”

  程書國一面道謝一面含笑點頭,“我會不定期去上海出差,下次到上海找你?!?p>  “好啊?!鳖檳衄幮χ饝娭?,她的心里多少還有些沒底。真正見到本人,她的心徹底寬了。母親終于從過去的傷痛里走出來,她由衷地替母親高興。

  孟蘭方微笑著,不發(fā)一言地聽他們說話,整個人溫婉優(yōu)雅,好像一支蘭花。

  “我們倆呀,都不是那種愛鬧騰的人,平時沒什么愛好,只喜歡寫字畫畫,你一個人在上海,對我們盡管放心。南京離上海近,想家了,就隨時回來看看,我和你媽準備好飯菜,在家等你?!?p>  顧夢瑤聽了,心頭一暖。

  什么是家,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心就像不定的浮萍,長期懸在半空,找不到真正的歸屬感。

  常年在外,她給自己披上一身鎧甲,時間一長,竟忘了內(nèi)心的柔軟與脆弱。

  如今,程書國的一番話,讓她空懸已久的心,踏實了一半。

  吃完飯,程書國和孟蘭方心情不錯,相偕去商場看電影,顧夢瑤不想充當二老的電燈泡,便以參加同學聚會為由抽身離開。

  漫無目的地走在人潮擁擠的步行街,一種深深的迷茫感再次襲來。這么熱鬧的街頭,路人結伴而來,或兩兩牽手,或成群結伙,臉上都帶著節(jié)日的喜慶,走走逛逛,充滿閑情逸致。

  唯獨她步履匆匆,與周圍的氛圍格格不入。即將走出步行街時,她兜里揣著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她伸手摸出來,眉毛不由一揚,心跳控制不住地加快。手指劃開接聽鍵,趙澤成低沉的聲音從彼端傳來:“你現(xiàn)在在哪里?我在南京。”

  心臟里的血液瞬間收縮,然后又快速擴張,她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以至于重復問一遍:“你在南京?”

  “是的?!?p>  她聽到電話那端微微帶喘的聲音,像電波一樣傳導過來,她的心尖發(fā)顫,一股失而復得的喜悅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在哪里?”他再次問,聲音沉著有力,“我去找你。”

   03

  二十分鐘后,顧夢瑤在步行街的路口,等到了風塵仆仆的趙澤成,開口問的第一句話便是:“Jerry,你沒有回加拿大嗎?”

  早在一周前,公司就有人傳出段妤菲要去加拿大拍戲,并言之鑿鑿地說,段妤菲此次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是與趙澤成復合。

  上次照片風波,自媒體文章雖然刪除干凈,但圍繞段妤菲以及她的緋聞男友的八卦依然不絕于耳。結合各種論壇貼吧以及微博上的關于段妤菲前男友是圈外人,并且還是高中同學的說法,有心人扒出了段妤菲當年就讀的高中,順藤摸瓜地找到段妤菲那屆的同學名單……

  于是,但凡認識趙澤成、對他的基本情況有所了解的奧萊員工都無比肯定,照片上那位神秘的男主角,就是趙澤成本人。趙澤成確實是當紅女星段妤菲的圈外前男友。

  聯(lián)想到趙澤成的家在加拿大,大家自然而然地得出兩人要復合的結論。

  聽聞這個消息,她著實難受了幾天,還沒徹底緩過勁,就接到趙澤成的電話,真真切切地見到他本人。

  她絲毫沒有遮掩詫異地表情,趙澤成見狀心頭一緊,故作鎮(zhèn)定地問:“怎么,不歡迎我來嗎?”

  顧夢瑤臉一紅,連忙否認:“哪有。”和他越來越熟之后,她不像最開始那么怕他了。見他目光沉沉地,便說:“聽同事們說,你要回加拿大,去……”

  趙澤成聽明白她的意思,直截了當?shù)卣f:“別聽他們瞎傳,沒有的事?!?p>  “哦?!彼拖骂^,避開他的眼目,嘴角勾起一絲淺淺的笑意。

  趙澤成心中波瀾起伏,嘴上卻淡道:“我還沒吃飯,陪我吃點東西?”

  漫不經(jīng)心的話卻透著不容拒絕的力度,她只好點頭答應。

  他直接打開手機,定位到附近一家特色餐廳。

  點餐入座,趙澤成的眉目舒展,表情放松,見顧夢瑤一臉安靜,便笑問:“怎么不說話?”

  顧夢瑤一怔,笑道:“我在想如何給你介紹這座城市?!?p>  趙澤成似乎心情頗佳,哈哈一笑說:“你的那些城市系列的攝影作品,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解說?!?p>  顧夢瑤詫異,“你怎么知道我的那些城市攝影作品?”

  趙澤成沉吟片刻,眼眸變得深沉:“我去過南京的攝影作品展。”

  啊。

  顧夢瑤猛地想起,幾年前她曾經(jīng)拿過往的攝影作品做過展出——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也許一切都是巧合,他只是恰巧出差到南京,路過偶然看到她的攝影展。

  可是南京這座城這么大,怎么會偏偏那么巧?想到這,她的臉不由一紅。

  趙澤成緊緊凝視她良久,終于拋出那個盤旋在他心底已久的問題:“你這么喜歡攝影,僅僅為了把美好的瞬間留住嗎?”

  顧夢瑤怔一怔,默了兩秒鐘說:“其實也不是……”

  “那是因為什么?”

  顧夢瑤沉吟答:“因為我父親是位攝影愛好者?!?p>  趙澤成恍然。

  攝影,原來不僅僅是她的興趣愛好,更變成她的執(zhí)念,用以銘記她心中最值得敬愛的父親。

  那個身為警察的英雄父親。

  在很多人的眼里,警察總給人一種粗曠的感覺,對待狡猾的犯人很兇猛,對待弱者很勇敢。職業(yè)因素使然,他們很少會在人前流露出感性的一面,甚至因為辦案的緣故,必須時刻保持理智和警惕,避免被犯罪份子利用。

  人們漸漸忽略了警察也是人,他們時刻沖在前線保衛(wèi)城市安全,是以犧牲自己的生活為代價。他們除去警察這個身份,也是普普通通的人,需要放松,調(diào)劑心情,有健康的心理與人格,才不至于被復雜的工作環(huán)境所影響。

  “我能感覺到,你爸爸骨子里是個充滿愛和正義感的人?!?p>  “是的。”顧夢瑤用力點頭,回想起父親的種種,心里的某處地方又開始隱隱作痛。

  如果不是因為愛,他不會對工作投入那么大的熱情,為了一個案件,常常顧不上吃飯睡覺;如果不是因為正義,他不會對破案有那么大的執(zhí)著心,再撲朔迷離的案件,到他手上,都有了突破的可能。也正是因為他的執(zhí)著和正義,讓他為著破案,付出生命的代價……

  思及此處,她不禁黯然神傷。

  趙澤成感覺到她的低落。

  他發(fā)現(xiàn)人在脆弱無助的時候,最需要的并不是安慰和同情,而是感同身受的理解。

  沒有經(jīng)歷過徹骨的疼痛,就無法切身體會別人身上至深的痛苦。一切安慰顯得蒼白無力,甚至帶著不易察覺憐憫,絲毫不能給人慰藉。

  更有甚者,站在第三方的角度用因果論來論斷苦難,給別人的傷口上灑鹽。

  苦難是人生最孤獨的體驗,比起獨自療傷,或者靠精神意志來治愈自己,最美好的經(jīng)歷是和苦難中的人并肩同行,經(jīng)歷風雨,迎接陽光。

  他希望自己能成為她最好的同行人。

  于是,他伸出手,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那只手,然后十指緊緊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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