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現(xiàn)在來喝早茶茶客們的年齡層,要么極小,要么極老。退休了的白發(fā)一族,每日一盅兩件雷打不動,不到茶樓見見老伙計,就好像少了些什么生活內(nèi)容似的。小的,就是被老人家?guī)淼膶O兒一輩。從六個月剛斷奶的到會走路的,最大不會超過三歲,這些粉粉嫩嫩包子般的小寶貝兒,跟著自己爺爺奶奶到了茶樓里喝早茶。
林小麥松開了手,眼睜睜看著那個電卷發(fā),穿著粉色家居服的老阿姨把最后一碟蛋撻拿走。老阿姨對面,坐在BB椅里的小寶貝,盯著老阿姨手里的蛋撻不放。
老阿姨笑著說:“靚女,真是不好意思啦。小朋友沒耐性等,你讓我先?我家乖孫女最喜歡吃這里的蛋撻了……”
話音未落,那剪著蘑菇頭的小寶寶伸出肉嘟嘟的手,朝蛋撻抓去,老阿姨咯咯笑著,用自帶的塑料小勺子挖出一點點蛋撻里的餡兒喂到寶寶的嘴里,寶寶張大嘴巴乖乖吃掉。
大人笑,小孩也笑,林小麥回過頭對麥希明說:“老板,你不介意多等一會兒吧?”
麥希明聳肩:“行?!?p> 阿伯戴起老花眼鏡,重新拿起報紙來,邊攤開報紙邊說:“好啊,小孩子多吃蛋好。我們以前在船上掛個籠子來養(yǎng)雞,下的蛋不舍得吃,要么攢起來換油鹽錢,要么就是給老人孩子吃,而且還要男仔才有得吃,女仔沒份兒?,F(xiàn)在好了,可以隨便吃。財神這兒的蛋撻用的正兒八經(jīng)清遠山里的土雞蛋加煉乳,沒有花巧,真材實料,大人小孩都喜歡?!?p> 老太太說:“你們疍家佬舊陣時重男輕女,我們家如今就反過來了,家里八個孫仔才得了這么一個女孩兒,就算她要吃龍肉,我們都想辦法給她弄過來?!?p> 發(fā)現(xiàn)麥希明聽得仔細,還在做筆記,阿伯重新收起了報紙,笑道:“后生仔你不用記那么多,百寫不如一試,等會兒你試過那味道,你的舌頭會幫你記住的?!?p> 疍家阿叔說:“我記得我年輕時候,財神的蛋撻可是很奢侈的,賣1毛錢一個。我那時候剛出來做工,財神在那邊有個門市,每次走過那蛋撻香味就跟長了手似的,把肚子里的饞蟲抓著直往外拽。那時候我就在想,什么時候可以吃一個財神酒樓的蛋撻好了。后來有人介紹,有了對象,我們出來軋馬路,我就買了兩個,我和我對象一人一個,那味道真是一輩子都忘不了!”
伸手托了托眼鏡鼻夾,眼睛余光從鏡片后投到疍家阿叔身上,阿伯撇著嘴:“嘖嘖嘖,又來了,又開始吹牛不上稅。舊時財神酒樓做的蛋撻和現(xiàn)在的,根本兩碼事吧。以前的蛋撻好大一個的,你知道為什么叫蛋撻嗎?就是因為它本來是洋人的點心,水果撻啊,牛肉撻啊,個個都四五寸大,蛋撻里只有蛋漿,就叫蛋撻啰。很久之前,剛傳進來的時候蛋撻也有三四寸大,一個人吃一個蛋撻,就夠當份下午茶吃到飽啦。再后來漸漸地才有了小蛋撻。就算你當時十八廿二很能吃,你老婆一個姑娘仔,怎么可能吃得完一個蛋撻?”
疍家阿叔笑道:“四眼佬,我比你年輕十幾歲呢!我十八廿二那會兒,財神正好推出小蛋撻。那你又知道,后來這邊的師傅去了澳門重新學(xué)過了番鬼佬的做法,重新改良了撻皮的做法嗎?”
“我當然知道了?!焙苁遣环?shù)財[開了龍門陣,四眼阿伯先拿起阿叔的茶壺給他倒上了他的鐵觀音,然后拿起另一把小巧的紫砂壺,給自己倒了陳年熟普洱,濃濃的茶湯,看起來跟墨汁似的。
那四眼阿伯一口氣喝下去,卻甚為愜意,“他們師傅出去取經(jīng)之前,還特意跟我打過招呼,說蛋撻暫停供應(yīng)一段時間,招呼不到,有怪莫怪呢!你看看現(xiàn)在的蛋撻撻皮,其實吸收了葡萄牙人的做法。手搟做皮,一層油皮一層水皮,反反復(fù)復(fù),精工細做,層層起酥,最多可以做到200多層,能不好吃?”
“新鮮出爐蛋撻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服務(wù)員阿姨笑盈盈地托了個托盤,把一碟還冒著熱氣的蛋撻放在林小麥桌上:“靚仔靚女,這是剛才欠你們的蛋撻?!?p> 林小麥說:“謝謝靚姨?!?p> 麥希明拿起一個蛋撻,說:“這個蛋撻皮真的有200多層嗎?”
服務(wù)員阿姨說:“200多層?沒那么夸張,我們家的師傅經(jīng)過反復(fù)試,最后做出來的最佳口感是99層。那時候試做蛋撻,先是找總廚試菜,然后輪到我們?nèi)繂T工一起試,邊試吃邊給意見邊改進,真是吃蛋撻吃到怕。一直到現(xiàn)在,我們都不吃蛋撻的?!?p> 撂下這番話,服務(wù)員阿姨扭身忙去了。好像因為數(shù)字出了錯,臉上掛不住,四眼阿伯拿下眼鏡,擦了擦腦門子上的汗,殷勤招呼麥希明道:“原來是99層,我都是今天才知道……后生仔你看看,油光水滑,你聞聞,是不是很香?新鮮出爐的蛋撻和剛才那個又不一樣了,蛋漿好像會跳舞一樣??禳c趁熱吃吧!”
麥希明說:“才剛出爐,會不會太燙?要是燙壞了食客怎么辦?在國外曾經(jīng)有過類似的事情,有個快餐店里的咖啡燙了一點,燙傷了一個老太太的嘴巴上皮,最后老太太請了律師來打官司,讓快餐店賠了一大筆錢?!?p> 四眼阿伯說:“不會不會。后生仔,看你點菜應(yīng)該是會吃的人。我告訴你,這蛋撻在烤爐里的時候,隨著烘烤,蛋撻里的蛋漿會慢慢膨脹,就是開始‘跳舞’了。然后臨出爐的時候,會讓它稍涼一下,等蛋漿收縮一點點,那才能出爐,是最好的口感。所以說,‘三分手藝七分爐’,就是這么來的?!?p> 笑瞇瞇地,疍家阿叔說:“你信他吧,這四眼從小一事無成,最講究吃喝玩樂。那條舌頭挑剔得很,什么味道都能嘗,是不折不扣的‘皇帝脷’?!?p> 阿伯說:“什么皇帝脷啊,你們說著好聽而已。那會兒沒什么吃的,一年到頭也就殺兩次雞,吃肉的日子數(shù)得著,有點什么稀罕的玩意兒還不仔細嘗清楚了,春鳊秋鯉夏三黎,鳙魚頭鯇魚尾,都是我們疍家人水上千年吃出來的心得?!?p> 林小麥看著麥希明嘗了一口蛋撻,幾乎可以聽見他牙關(guān)處傳來的清脆入耳的“刷刷”的聲音,自己也餓了,吞了口饞涎,吃自己那一份蛋撻。
“老先生,我在唐人街,聽到有人罵別人‘蛋散’,就是這玩意兒了吧?”麥希明指了指桌子上那半個掌心大的扭紋柴形狀的蛋散。
三生三笑
換了個美美噠封面,娘里娘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