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課

　　出了大伯娘家的門，許向文也沒直接回家。她抬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抄起手，晃晃悠悠的出了巷子，拐到外面的大街上徑直往前走。

　　她這老家，說是一個小城鎮(zhèn)，但看這會兒周圍的建筑及設(shè)施，甚至比不上后世的農(nóng)村。許向文走的這條大街，算是鎮(zhèn)子里最寬敞的一條街道了。在這條街道的兩端，一頭是鎮(zhèn)政府；一頭，是整個鎮(zhèn)子里唯一的中學(xué)。不過這會兒有點(diǎn)晚了，街上已經(jīng)看不到幾個學(xué)生了；偶爾有個抱著書形色匆匆的，準(zhǔn)是已經(jīng)遲到了。

　　許向文上輩子沒讀過書，雖說后來磕磕絆絆的認(rèn)了些字，但在那些衣冠楚楚的“斯文敗類”面前，總免不了有些不自覺的自卑。上輩子，她只剩下了自己，只能把自己偽裝的強(qiáng)悍。但不管她表現(xiàn)的再強(qiáng)悍，也無法否認(rèn)，這世上總有一些人能夠談笑風(fēng)生間就把人坑的體無完膚。姿態(tài)優(yōu)雅不說，還能讓你有苦說不出。

　　她就不行了，手段總帶著幾分粗暴。所以，既然回來了，她覺得她應(yīng)該抓緊機(jī)會讀點(diǎn)書。雖然，她家還是沒這個條件。

　　說起來，許金林弟兄三人都是識字的。到了許向文這一代，許金林和許銀山都有余力將他們的兒子送去讀書。許銅礦同志呢，也勉力送許向威讀完了初中。輪到她的時候就不行了。因?yàn)樗莻€女孩兒，又生的晚了些，家里沒有余力不說，這念頭提都不敢提的，否則，重男輕女到腦殘的許廣智能將她爹娘罵死。

　　許向文也是后來才知道，她原本應(yīng)該是有兩個姑姑的。不過是才一出生，就被許廣智溺死了。

　　再說許向文這一輩的女孩子們。許金林的大女兒許桃兒被許廣智賣給了一個路過的商人，許向文也只在人們的只言片語中聽說過這個名字而已；二女兒許蘋蘋大概是因?yàn)橐娮R到了姐姐的結(jié)局，早在許向文出生那一年，就跟著個貨郎跑了。許銀山的大女兒許杏兒，自幼就是姐妹中相貌最好的，一直被壓在家里，直到她弟許向禮在部隊(duì)為她相看好了一個對象才嫁出去。只是嫁出去是嫁出去了，她每年都要往家里寄送大量的物資。

　　這是許廣智將她嫁出去的條件。也不知道許廣智是如何做到的，反正，許杏兒從來沒敢延誤過。

　　許杏兒還有個親妹妹，叫做許竹，是家里唯一一個基因突變，長的有點(diǎn)兒普通的。如今也二十多了。因?yàn)樵缧┠暝S銀山活動，給她在鎮(zhèn)上的鋼廠里找了個擰螺絲的活兒，一個月有八塊錢的工資，所以至今還被壓著給家里掙這份工資呢。

　　再說許向文家。

　　許向武早夭，許向文屬于意外之喜。許銅礦夫妻自知是三兄弟中最不得許廣智喜歡的，一見許向文是個女兒，唯恐她步了姑姑的后塵被溺死，就撒了個謊，說許向文也是個帶把的。本來許廣智也不在意她這個老幺家的老幺，但這謊言，在許向文三歲的時候，被許銀山拆穿了。

　　那是過年。熊孩子許向功為了嚇許向文，點(diǎn)了鞭炮往她身上扔。許向文年紀(jì)小，不知道躲避，身上的棉褲就被點(diǎn)著了。作為許向功的親爹，許銀山大概是想要安撫許向文的……

　　這事兒一暴露，許向文一家在老頭那里可算是忤逆不孝了。之后，不管許家發(fā)生了什么，這事兒一定會被拿出來說事兒，好似家里的諸多不順都是許向文帶來的一般。許向文爹娘也自覺理虧，萬事都忍讓退步。可惜，不管多忍讓退步，都換不來一家平靜安寧的生活。偏兩口子又都不“爭氣”，干的都是臨時工的活兒，平常求人的時候，比幫到人的時候多。

　　就比如被許金林坑這件事兒。

　　上輩子，許向文她爹言出必行，真拿到了二十塊錢，但也被打的躺床上起不來了。許向威開春一個人悄悄跑去參軍，一別三十年杳無音信?？资喜灰娏藘鹤樱瞎值瓜铝?，心中氣苦可想而知。她倒是努力一個人支撐全家，但到底沒等許向文長大成人，就沒了。許銅礦見老婆死了，怕自己一個癱子連累女兒，夜里自己偷偷挪到河邊跳了河，尸骨無存……

　　晃晃悠悠的走到學(xué)校，許向文熟練的蹭到一排教室里最邊上的那個，在沖著講臺的教室門后面就蹲下了。這學(xué)校里的房子，就是個光禿禿的房子，連個遮檐連廊都不帶的。大冬天的，許向文三面受風(fēng)。本能的，她就覺得，若是縮成個球，可能暖和些。

　　教室里，老師正在講解數(shù)學(xué)題。黑板上，畫著許多讓許向文看不懂的圖形和符號。她倒是很想認(rèn)真，可惜云里霧照了一會兒，就忍不住有些發(fā)困。

　　迷糊之間，她還不忘感嘆：今天這講臺上的小老師，聲音真好聽。

　　說是小老師，許向文還真是半點(diǎn)兒不夸張。那站在講臺上的身影，比講臺高不了多少。不過，這年月里，學(xué)校里也亂著。讓學(xué)習(xí)好的學(xué)生代替老師講課，也是經(jīng)常的事兒。

　　就是今天這個學(xué)生，好像有點(diǎn)兒過分小了。

　　正這么想，她一抬頭，迷蒙的雙眼就對上了講臺上小老師轉(zhuǎn)過來的眼睛。那清凌凌的小眼神，讓許向文一下就清醒了。

　　她心說：這個小老師，我是沒見過的。

　　重生半個來月了，她幾乎天天都來蹭一會兒課。所以，這班里的同學(xué)，她不說全認(rèn)識，十之八九還是有的。而且，眼前的這個小老師，雖然是真的小，但也真的是好看。這么好看的人，她若是見過，不可能記不住。

　　一邊腹誹，許向文還沒忘一邊咧開剛沒了一顆前門牙的小嘴，沖小老師諂媚的笑了下。她想的也簡單：萬一這小老師心軟，放她進(jìn)教室了呢？就是不放她進(jìn)教室，萬一過來問她哪里沒聽懂了呢？

　　她想象的美好，卻不防小老師一見她笑，立刻面無表情的轉(zhuǎn)回頭，繼續(xù)他的講題去了。許向文也不生氣，就是，她還是一句都聽不懂。沒用多大一會兒，她就真的打起盹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