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盛域昏睡了三日,三日里不斷的做夢,似真似幻,姐姐護著他不被父王和韓王后責罰時的堅決,姐姐坐上去往古玉馬車時對他的不舍和擔心,聽到姐姐死訊時自己強裝的鎮(zhèn)定,親政后賜死韓太后的痛快,每收服一國后的舉國歡慶,平雅打開柜門時的純真,平雅跪在佛堂時的背影,平雅奔向周承章時的決絕,平新撞墻時的果斷,平新在他身下掙扎時的絕望,平新奔向沈疏鵬時的堅定,最后是小安在大火中瘦弱的身形,他驚醒了,恍若隔世。
黃飛云趕緊跑到他床邊,高興的說:“大王,你終于醒了!”
“黃將軍,平雅…不,平新和沈疏鵬,他們…”賀盛域急切的問。
“我將他們關在秘牢,沒有人知道的,大王再休息一日,明日我?guī)フ宜麄?!”黃飛云是最了解賀盛域的,知道他最想知道的是什么。
賀盛域又閉上了眼睛,喃喃的說著:“沒死好,沒死好…”
沈疏鵬、平新、阿強、張毅在賀盛域的秘牢中過的還算“愜意”,牢房是一個大間分成的四個小間,并排立著,平新關在最里間,穿著沈疏鵬身上脫下的太監(jiān)衣服,沈疏鵬挨著她的那間,其次是張毅和阿強。
平新問他們三人如何到的王宮,又怎么找到的她,三人都嘿嘿一笑,支唔了半天才說清楚。
原來他們三人那天扮了太監(jiān)被叫到王后宮中蓋房子,一直在找機會逃脫,直到晚上,三人才找到機會。在王宮里一頓亂撞,沒什么頭緒,雖然阿強和沈疏鵬都對儀國王宮非常熟悉,但圖國和儀國完全不一樣。
突然聽到一隊宮女路過,三人立即藏了起來,其中一個叫了最后那個宮女一句:“春桃姐,快些,好不容易下了工,趕緊去看御花園的仙鶴去,晚上看最有風韻?!蹦莻€叫春桃的宮女懶洋洋的說到:“不去,來了宮里五年了,仙鶴在我看來同麻雀沒什么兩樣,好累呀,我先去睡了,你們路過我屋里時小聲些!”“知道了姐姐,虧的你入宮久了,一個人住一個屋,不然晚上別想睡著,我們走了姐姐!”然后就看那個叫春桃的宮女一個人朝著一個方向走了。沈疏鵬示了一下意,三人跟著她來到了一個偏僻的宮門口,看見一間屋子里的燈亮了起來。
沈疏鵬和衛(wèi)阿強這時都轉過臉看著張毅,張毅一愣:“你們倆都看我干嘛?我臉上又沒字!”
沈疏鵬對張毅說:“你發(fā)小還教了你哪些東西,去用用!”
“不是吧大人,咱們三個人中長得最俊的是你,你去找小姑娘問話,哪有不告訴你的道理!再者,阿強這一身腱子肉也比我迷人,你當小姑娘都是傻的呀!再說這里是王宮,女人都精的很,我哄不過!”張毅搖了搖頭。
“大人是見過世面的,咱們夫人是什么樣的你知道,對著這個姑娘他諂媚不起來,你去最合適!快去!”阿強也推著張毅。
“快去,你嘴最甜,又會哄人,算著時間黃飛云應該快到王宮了,耽誤不了!”沈疏鵬和阿強咬緊了張毅讓他“舍身”,又確實擔心時間來不及。
張毅只好大義凜然的走向了那個春桃的宮女房里,過了許久,見燈都滅了,后來可算見張毅出來了,說:“走,去芳華殿,那里關過四公主,現(xiàn)在說又是四公主的宮女住著,可能性最大!”
三人按著張毅問來的線路到了芳華殿,正好就遇到了賀盛域和儀平新,四人才終于相遇。
平新笑著說:“沒想到張毅還有這個本事!”
張毅撓著后腦勺,不好意思的說:“我也沒有試過這些辦法,沒想到還有用?!?p> “我以后成了家得同你住的遠遠的!”阿強笑著說。
雖是玩笑話,但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聽起來,有些視死如歸的感覺,眾人又沉默了。
“二哥哥,我能跟你一起死,很開心…”平新隔了好久說了一句這樣的話。
“新兒,我知道!”沈疏鵬肯定的說,隔著牢門握住了平新的手。
張毅聽了嘆了口氣:“阿強呀,黃泉路上咱倆得跑的快些,不然顯得多余了!”
周承章愛平雅,希望平雅好好活著,哪怕她留在賀盛域身邊,他覺得只要平雅活著就是好的。
沈疏鵬愛平新,希望平新能感覺安穩(wěn),他知道平新不愿委身賀盛域茍且活著,那就再努力,死也死在一處,只要她安穩(wěn)。
三日里,沈疏鵬也在不停的盤算著,最好的結果是四個人都好好出去,不好的結果就是四個人都死了,賀盛域最看重的是自己和平新,如果可以努力,最好還是想辦法保著阿強和張毅出去,但怎樣保呢?
首先,沈疏鵬可以斷定,賀盛域還活著,但是昏迷不醒或者身體極弱,不然他們不會一直被關在這里。其次,賀盛域肯定會來找他們,他對平新沒有死心,那天的大火,即使自己中了刀,還是不想放下平新,賀盛域應該是不想讓人知道他們四人的身份,不然不會將平新和他們三人關在一處,宮中大火,多一個生臉,怕百官都會極力追查,到時候為了平新的去留必然又會引起一陣的朝堂爭議,賀盛域應該是為了省去這些麻煩,所以他們四人才被一起關在了秘牢。再次,如果他們真的能逃出王宮,他們應該往哪個方向跑,才能最安全的到達古玉。齊魯目前已經被放了出來,主持了軍中事務,這事他一到圖國就聽說了,目前圖國還是不能奈何梁國。圖國的送親隊伍也在按照正常速度去往古玉,梁國剛剛遭遇了重創(chuàng),如果古玉和大圖永遠“和平相處”,那梁國可能就完了,即便出去了也是無家可歸,四處飄零…
牢房的門“嘭”的開了,黃飛云護著賀盛域進來了,幾日不見,賀盛域的臉色差了很多,身形也瘦削了很多,但依舊是帶著與生俱來的王者氣質,賀盛域長相硬朗,棱角分明,如果不是他暴虐的性子,或許也會讓人感覺親切。
平新看著賀盛域進來,原本平靜的面色立即變得慘白,不由自主的往牢后墻靠了靠,如同一只受驚的小鹿,但看向賀盛域的眼睛里,還是帶著倔強和恨意。賀盛域徑直走到平新的牢房門口,定定的看著她,然后伸出手想要抓住她,但被牢門阻隔,平新又離他很遠,終究夠不到,黃飛云想打開牢門,賀盛域擋了,說:“算了,她,還不愿意…”
賀盛域又轉頭看向了沈疏鵬,沈疏鵬看到他沒有對平新怎么樣后,眼神轉的平靜,賀盛域或許是因為大病初愈,身體還很虛弱,眼神沒有了之前的狠厲和張揚,他走近了沈疏鵬,說道:“你知道南梁的陳修明懦弱無能,胸無大志,你也知道寡人遲早一統(tǒng)天下,南梁遲早會落在寡人手上,你為何還要替陳修明謀劃?你若是肯歸屬我大圖,將來的功績遠比你現(xiàn)在跋山涉水去出使古玉要來的多,奈何你終是太蠢,看不清形勢!”
沈疏鵬淡然一笑,說道:“賀盛域,我不可能歸屬你,我的國和我的家都毀在你手里,這個深仇大恨終是存在的,我一輩子都不會放下!這個仇是我和你的,當年你取儀國時,我就想置你于死地,后來到了梁國,一直謀劃著對付你的人也是我,我這次從梁國出來,目的也是想讓你永無翻身之日,而且...”沈疏鵬平靜的問賀盛域,“我就是歸屬了你,你會放過對新兒的覬覦嗎?”
賀盛域愣了一下,還未開口,就聽見沈疏鵬接著說:“我知道,你不會,如果新兒僅僅是姿色平庸之人,你或許會放過她,但偏偏,她長成了上好的顏色,僅憑這一點,你都不會放過她!”
賀盛域看著沈疏鵬,冷笑了一聲,說:“沈疏鵬,你又有多高尚?你一到南梁就迫不及待地娶了平新,說到底,有幾分不是為了她的顏色?平雅和平新她們對于寡人的意義絕不僅僅是因為她們上好的顏色,寡人要她們,就是要得到她們,你和周承章之所以能得到她們,不過是贏在了自幼相識,朝夕相處,但,先識并不一定就是先機,就像你儀國,他先是屬于儀鎮(zhèn)的,但最終是屬于寡人的!”
沈疏鵬搖搖頭,說道:“賀盛域,你終究是看不清楚自己,你對她們只是想占有,根本就不是喜歡,當年你在稷城,和平新僅僅一面之緣,就預行禽獸之事,這聽起來就很無恥,你這種喜歡,與一個好色之徒、登徒之子沒有任何區(qū)別?!?p> 賀盛域似乎是被這一句氣笑了,他想到自己在初見平雅時的心動,以及平雅后來救了他之后他對平雅的勢在必得。就是因為平雅那一句:“我喜歡非常非常厲害的人?!辈抛屬R盛域有了無窮的動力,最終有了現(xiàn)在的成果,賀盛域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好色之徒,更不想被人這樣定義,現(xiàn)在一個亡國的階下囚卻不知天高地厚的這樣說自己,多少讓他有些好笑,于是道:“呵,沈疏鵬,你沒資格這么跟寡人說話,寡人這些年的努力,都是為了平雅,現(xiàn)在平雅不在了,由她的親姐姐替她陪寡人,有何不可!平雅和平新是生了上好的顏色,但寡人從來也不是什么好色之徒!”
但隨即,賀盛域又像是看破了沈疏鵬,沈疏鵬這么著急的將自己定義成一個好色之徒,說不定就是看中自己自負“英明”的心理,從而故意引導自己不要去做一個“好色之徒”,進而讓自己放過平新。賀盛域將目光落到了平新身上,平新和平雅雖相差兩歲,但極其相似的容貌讓賀盛域一直以來那樣的魂牽夢繞,尤其是平雅當年還幫自己解了可能淪為階下囚的困境,這樣的際遇,讓賀盛域怎能對平雅和平新輕言放下!平新比之平雅雖不見得更加明艷,但感覺卻更加嬌柔溫和,也更易讓人為之淪陷,為這樣一個絕色佳人,做一次“好色之徒”又怎樣。于是又將頭轉向沈疏鵬,眼神中驕傲閃現(xiàn),對沈疏鵬說道:“若非要說寡人是‘好色之徒’,寡人倒也承認,寡人喜歡平雅,現(xiàn)在,寡人同樣喜歡平新,而且目前這樣的情況,你覺得寡人可能放過平新嗎?”
“賀盛域,我知道當初是平雅救了你,但你若說你是為了她才不斷擴張,到處征戰(zhàn),搞得民怨四起,這本身就不對,沒有平雅,你還是會不斷征戰(zhàn),四處殺人,這是你的野心,和她沒關系...”沈疏鵬不動聲色地走近了牢門,抓住了牢門的柵欄,試圖離賀盛域近一點,好讓自己有機會可以牽制住賀盛域,但黃飛云察覺到了,拿出刀護住了賀盛域,同時瞪向了沈疏鵬,沈疏鵬輕笑一聲,又不動聲色地放下了自己的手,接著說道:“而且救你的是平雅,不是平新,平新是跟平雅是非常的像,但僅僅是因為她們一母同胞,她們的性子完全不一樣,平雅是平雅,平新是平新,你連她們真正的樣子都分不清,真實的性子都不知道,僅憑你看在眼里的樣子便將她們認定成一樣的人,這不是好色之徒是什么?既然你認為你對平雅是真心的喜歡和愛護,那為什么不愿放過她最親的姐姐,而要讓她最親的姐姐陷入不愿面對的痛苦中,這樣的喜歡,你難道不覺得有些可笑嗎?”
賀盛域突然覺得心里有些慌亂,他又將目光落在了平新的臉上,平新此刻看向沈疏鵬的眼神跟當年平雅看向周承章的眼神那么相似,仿佛下一刻,她們就要遠離自己飛走一樣!
沈疏鵬接著說道:“賀盛域,你所謂的喜歡,就是不惜害死她們的家人愛人,哪怕讓她們痛苦也要將她們困在你的牢籠里,這是喜歡嗎?你清醒一點,你喜歡的只是一個美麗的樣子,你從來沒有將她們當成一個真真正正的、有血有肉的人!”
沈疏鵬看到賀盛域臉上神情的變化,心里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賀盛域自負“英明”,自負“深情”,或許會因為自己話放過平新,至少,今天能放過平新,只要賀盛域今天能放過平新,他就又會多一天的時間去思慮他們逃出去的辦法,哪怕多一天也好...
賀盛域覺得不對,完全不對,他一直以來的努力就是做平雅喜歡的“非常厲害的人”,他為此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艱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甚至只差一步就可以問鼎天下了,只差一步就可以做一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天下霸主了,這確實是在變成“非常厲害的人”,甚至是“最厲害的人”了,這是自己為平雅努力的結果,是所有人都承認他的“厲害”結果。但現(xiàn)在,似乎他的付出都成了笑話,他一直渴望被承認的平雅,或者平新已經將自己認定成了一個荒淫暴虐的“好色之徒”,這不對,這完全不對!隨即,這種不甘變成了狠厲,他怒視著沈疏鵬,說道:“寡人可笑?沈疏鵬,你有沒有想過現(xiàn)在這樣的場景,可笑的那一個是誰?你說寡人可笑,但現(xiàn)在,寡人能想得到就得到,平新可以不喜歡寡人,但她有辦法不從寡人嗎?或者說,你現(xiàn)在能奈何的了寡人?喜歡就是要得到,不得到叫什么喜歡!你喜歡難道沒有得到嗎?”
聽得賀盛域這樣說,沈疏鵬的心又提了起來,他輕嘆一聲,隨即又直視著賀盛域的目光,說道:“賀盛域,我覺得,你喜歡的不是她們,你只是喜歡征服,你喜歡征服所有不服從你的人,平雅不從你,你得不到,所以你要征服,儀國傷了你的元氣,你不甘心,所以你要通過屠城來征服,平新是平雅的姐姐,你覺得得到了平新就是得到了平雅,所以你要征服。其實你忘了,你的目標,從來就是天下,不是她們!”
賀盛域聽到這話,微微愣了一下,隨即又欣賞的看著沈疏鵬,說:“沈疏鵬,你很聰明,也很有謀略,你,或者周承章,隨便哪個做了其他任何一國的大王,可能寡人得天下都要傷筋動骨,但現(xiàn)在你是階下囚,沒資格跟寡人說那么多,寡人現(xiàn)在只需要想想你怎么死!”
“賀盛域,落在你手里我無話可說,但我希望你記得你真正的目的,你的目標是天下,不是新兒,我現(xiàn)在確實抗爭不過你,但你,絕不要將自己定義成一個真正的荒淫無恥之徒!你雖取了五國,但你的圖國已經傷筋動骨,而其他五國的心不一定真的歸屬你,你若真的坐實了暴虐荒淫,一旦他們有機會可以反抗你,你想再奪回來,永遠不可能!”
“哈哈哈…你錯了沈疏鵬,我得到了五國,雖然費了一些事,但現(xiàn)在,他們都對我俯首稱臣,也就是你們儀國骨頭硬,其他的硬骨頭可是真沒有幾根!就是他陳修明,寡人兵臨城下時,他肯定跪的比誰都低!他能到現(xiàn)在還在王位上坐著,只是沾光了你儀國是硬骨頭的光!”賀盛域又握緊了雙手。
聽到這里,一直靠在墻邊的平新說話了:“賀盛域,我信你對我妹妹是真心喜歡,也信你是真心感激她救你脫困境,更信你愿意為了她變成‘非常厲害的人’,但,賀盛域,你知道我妹妹為什么寧可跟周承章一起死了,賠上我全家全國的性命也不跟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