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金玉里的敗絮
被人流分開的兩人在退讓中互相對視,眼中閃爍著相似的堅(jiān)定。
紅黑兩道身影如離弦之箭再次撥開還未合攏的人群,向著幾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環(huán)境依舊嘈雜、人流依然擁擠,議論聲變得更大,仿佛方才的插曲只是一個(gè)笑話——“烤紅薯!新鮮的烤紅薯嘞!”
“走過路過不要錯(cuò)過,剛宰殺的豬肉哎!”
“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哼!不知道,方才還有人踩到我的新鞋上了!”
“呃......好像有人在抓小偷?”
“欸?他們?nèi)ツ牧???p> 紅光和黑影以極快的速度遠(yuǎn)離了鬧市的繁華,逐漸拉近與幾個(gè)壯漢的距離......
精致的房屋逐漸消失,轉(zhuǎn)而映入眼簾的是低矮破舊的石屋茅草、臟亂不堪的小道......殘疾的老嫗衣衫破縷頹敗的坐在屋外,旁邊小屋傳來的污言穢語與孩提的哭聲交織。
低沉而急促的腳步聲已經(jīng)近在眼前——“小子!快把東西交出來!”為首的男人粗糙的聲音警告著說:“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姐姐已經(jīng)注定是我們老爺?shù)娜肆?!?p> “是啊,昨夜十九娘就已入府,這是你們八輩子都修不來的服氣!你怎么就這么不是好歹呢?”一個(gè)滿臉憨厚的男人氣喘吁吁地說。
“我要去官府告你們!”小男孩的褐色上衣早已洗得發(fā)白,剛剛經(jīng)歷過劇烈運(yùn)動,氣息短促聲音顫抖的道:“我有證據(jù)......大姐的遺書我已經(jīng)交給官府了!那個(gè)姓宋的,一定會不得好死!”
小孩兒觀察著幾個(gè)人的神情,心里陡然一涼——只見那幾個(gè)男人神色莫名,正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為首的男人臉上帶著奇怪的微笑道:“交給官府好呀,我們可是省事了。”
“你們......不怕嗎?”
幾人皆是沉默,為首的男人面色古怪不愿開口,面相憨厚的男人似是心生不忍,開口解釋道:“而今的縣令可是宋府的姑爺,你這可真是......送對地方了?!?p> “不可能!”小男孩兒脆生生道:“世人盡言——林鎮(zhèn)長最是公允,定然、定然不會徇私舞弊的!”
“呵呵,那你便等著所謂的公道吧!”為首的男人眸光復(fù)雜不再看向男孩,轉(zhuǎn)身道:“走吧,還愣著干什么!我們的任務(wù)也算是完成了,回去交差吧?!?p> “是?!庇嘞聨兹水惪谕暤?。
小男孩兒一臉的不可置信,逐漸被濡濕的眼眸不再光亮,低垂著眼簾嗚咽著:“爹、娘,孩兒不孝......沒有保護(hù)好二姐......”
藏于不遠(yuǎn)處的青年回頭看向了身旁眸光復(fù)雜的女孩,暗了暗眼神低聲道:“我要去幫忙了,一起嗎?”
“嗯?”女孩還沒有從方才的一幕幕中回過神來,慢半拍道:“嗯,一起吧?!?p> 待到兩人走近才發(fā)現(xiàn),這小孩兒瘦的可憐——發(fā)黃的面頰微微凹陷,就是在一起干癟的嘴唇?jīng)]有半點(diǎn)血色,這哪兒是一個(gè)七八歲的小孩該有的模樣?
“你——餓嗎?”女孩猶豫了好一陣,才干巴巴開口。
“我們會幫你的,”李修儒好似透過男孩兒看到了昔日的自己,蹲下身子平視那已經(jīng)蓄滿淚水深陷的眼眶,堅(jiān)定道:“正義,還活著。”
“嗚......”小孩兒漸漸止住了哭聲,眼中只有感激卻無半分欣喜,木訥道:“多謝兩位恩人。”
“唉,先去吃飯吧?!鼻嗄攴銎鸺贡硢伪〉男『?,向繁華的街道走去,破敗的小巷被遠(yuǎn)遠(yuǎn)甩在身后......
“小心點(diǎn),別噎著了?!蹦饺蓁骶_看著面前狼吞虎咽的小孩,不忍道:“沒事,吃完還有。”
“話說......你把信件交給誰了?可還記得嗎?”李修儒敲著桌子,心里盤算著對策。
“我......嗝——給趙大哥了,”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補(bǔ)充:“趙大哥對我姐照顧有加,今年剛進(jìn)衙門做官......”
“也就是說,這信現(xiàn)如今很有可能還在趙恒的手里。”李修儒看向慕容梓綺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從方才那幾個(gè)男子的話里推測——那個(gè)林鎮(zhèn)長只怕真的與宋府有著不可言說的瓜葛?!?p> “所以這條路,只怕是走不通了。我想,我們需要打聽一下這個(gè)林鎮(zhèn)長平日里都與何人有所往來,官府里又是否有與其結(jié)仇的人?!?p> “你是想!”少女有些吃驚:“借力?”
“沒錯(cuò),借刀殺人?!崩钚奕遒澷p地看向慕容梓綺:“哪怕不能從明面上逼退,也要在根本上有所改變。畢竟——這天,還是百姓的天......”
兩日后,福來客棧。
“扣扣......”敲門聲急促地響起。
“進(jìn)?!鼻嗄隃貪櫟纳ひ舨粠О朦c(diǎn)波瀾。
一身布衣帶著馬糞味的男人左右盼望了良久,確認(rèn)沒有旁人看到后才小心翼翼地走了進(jìn)去。
“有消息了!”約莫四十來歲的男人壓著嗓音道:“今日我去喂馬,看到楊縣丞的手下對林縣令的馬做了手腳。我再三打聽才得知——那《商則》根本不是林縣令提出來的!據(jù)說那是林縣令的學(xué)生顧仲錦,也就是楊縣丞的妹夫?qū)懙?,但功勞都被林縣丞搶走了......”
“那顧仲錦真是可憐,功勞被搶走不說,還被安上了莫須有的罪名,連原本的芝麻官都被卸了!這幾人已經(jīng)鬧掰了好些年了?!?p> “很好,”青年從袖子里拿出一個(gè)錢袋,輕輕放在桌上,警告道:“這是你的報(bào)酬,此時(shí)不可聲張?!?p> “不會、不會!我可從來不收不義之財(cái)......”
男人走后,李修儒靜坐了很久才緩過神來,快步走向窗邊——唰的一下推開了窗門,深吸了好幾口大氣:“真臭啊......”
次日傍晚。
一個(gè)干瘦的中年男人正在走夜路,一身官服松松垮垮。這日正值休沐,哪怕如此,男人依舊堅(jiān)持加班,實(shí)為奇人哉。
“楊縣丞,且慢。”溫潤的聲音從暗處響起。
“誰!”干瘦男人嚇了一大跳,在官場浮沉多年訓(xùn)練的良好的心理素養(yǎng)讓他很快冷靜下來:“你是何人?”
“聽聞今日林縣令摔下馬了——比起摔下馬,下馬好像更能大快人心,不知楊縣丞意下如何?”
“此話......何意?”
“不若借步詳談一番?”戴半張面具的李修儒從黑暗處走出,周身氣度驚人。
“請。”楊縣丞思索一番,權(quán)衡利弊后應(yīng)了下來。
五日后,朝堂上的林縣令正襟危坐,看著廳堂中央匍匐于地的弱小身影,心生不喜,面上卻是不顯山水道:“來者所為何事?”
“為宋府殺人討一個(gè)公道而來!”那老嫗顫顫巍巍地抬起頭來,憤怒地看著狗官頭上的“公正清廉”四字。
“你說宋府殺人,”林縣令的眼神忽的犀利起來:“誰殺了人?殺的何人?你又有何證據(jù)?你可知,這污蔑——也是犯罪的!”
看到急得跳腳的縣令,站在屏風(fēng)后的李修儒一行人心下了然,知道他們的判斷沒有錯(cuò)。
“民婦自是不敢欺瞞大人!”老婦人滿是皺紋,瘦的只剩皮包骨的手緊緊扒在自己的胸口處,好似下一秒就要背過氣來。
“老人家,先坐下吧?!睏羁h丞遣人搬了一把椅子,又命人扶老人家上座。
“你且慢慢道來。”楊縣丞的一席話引來了林縣令不快的一聲悶哼。
“今日縣丞的手好似又長了些......”林縣令不動聲色地打壓著。
“民女的兒子、兒媳都被宋府里的打手給打死了,”老婦人哀傷地抬起空洞的眼眸,回憶著痛苦的過往,面露苦色。
“胡說八道!這么大的事,本官怎地不曉得?”林縣令高聲道:“我看這人老了就是不靈光了,來人!”
“且慢!”一個(gè)身穿緋色官服的“笑面虎”高聲慢步走入,“我怎么看著這老人精神得很呢!”
“笑面虎”看著林縣令,笑里藏刀道:“怎么?難不成本官看錯(cuò)了嗎?”
林縣令收起了傲慢,訕訕道:“怎么會呢?趙知府怎么可能會看走眼呢?嘿嘿,是、是下官看走眼了才是......”
“老人家,你且繼續(xù)說吧,本官為你主持公道。”看向老人的“笑面虎”收了滲人的笑意,嚴(yán)肅的道:“本官定會還原此事的真相?!?p> “好......”老人眼眶濡濕道:“一年前宋南峰看上了我那大孫女,幾次三番派人說媒,要抬我大妞做小妾!我們不同意,他就、就派人來綁架——說什么玉的瓦的,我兒子、兒媳他們有骨氣,不讓賊人進(jìn)屋。可誰知!那些大漢抄著家伙就往我們身上打!”
老人換了好幾口氣才繼續(xù)道:“那棍棒就往我兒身上打??!有一個(gè)人推了我一下,我不中用啊——再起來的時(shí)候,大妞就被人架著往外走、我兒就那么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
“我去找大夫過來,他們已經(jīng)沒了......”老人渾濁的眼眸透出強(qiáng)烈的恨意:“前幾日,宋南峰那老匹夫又盯上了我那二妞兒,又把人給帶走了......”
老人的話落地良久,廳堂靜的詭異。
林縣令一臉忐忑地看向面色凝重的趙知府,蚊聲訥訥道:“大人,此事下官聞所未聞,真實(shí)與否還有待考察......您看,我們先休庭如何?”
“唉——可別,這廳堂就是用來考察的,不是嗎?”
“是、是,您說的對......”
“你可有實(shí)質(zhì)性的證據(jù)?”趙知府看向老人,投去可憐的目光。
“有,有的!”老人激動道:“我那小孫兒有他大姐的信!”
老人從懷里掏出一個(gè)信封——幾日內(nèi),這封信轉(zhuǎn)交多人之手在李修儒的安排下重新回到了它該待的位置。
趙知府打開信封,信上獨(dú)屬于女子娟娟的字跡展露——
“親愛的二妞、子修:
收到此信時(shí),我們已天人永隔。我永遠(yuǎn)忘不了宋南峰那老匹夫是怎么對爹娘的,我恨他、更狠自己。如果沒有我,爹娘如今依然健在......
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了,愿你們不要忘記仇恨,定要報(bào)仇雪恨!
李慕慕絕筆”
“知府大人,此事豆腐坊老板可以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