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君子
宋文道看了看身后，感慨地說道：“人只有在死的時候，才會明白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
“休要廢話！”鐵盾怒道：“你和縣令殘害俺娘，俺恨不得吃你肉，喝你血！”
他一記揮拳打向宋文道：“給俺娘償命吧！”
“等等！”楚陽手持長槍，擋住鐵盾的拳頭。
鐵盾拳頭打在槍桿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為何又要攔俺！”鐵盾怒吼：“難道你和他是一伙的？”
“當然不是?！背柶沉艘谎鬯挝牡?，“朕只是想聽聽他要說什么。”
宋文道捋了一下八撇胡子，開口對楚陽道：“我有一個疑問，你真的是當今皇帝嗎？”
“這老小子肯定在想什么壞主意。”鐵盾吼道：“你若不是和他一起的，就給俺讓開。等俺殺了他，你再聽也不遲！”
楚陽無語，你都把人殺了，我還怎么聽？
難道讓宋文道晚上托夢給我？
“鐵盾兄弟，你先別激動。等他說完，再殺他也不遲。”
“你老說不遲，那是俺娘，那是俺娘！”鐵盾淚流滿面，“那是俺娘啊！被燒死了！你知道俺娘多疼嗎？俺心里憋得慌！”
他蹲在地上，捂臉痛哭，“娘??！兒沒用，俺沒能照顧好你！娘，你不如把兒一起帶走?！?p> 看鐵盾這樣，楚陽心里也不好受，他上前拍了拍鐵盾的肩膀，“別難過了。”
“滾！”鐵盾抖了抖肩膀，將楚陽的手抖開。
楚陽轉頭看向宋文道，“朕就是皇帝，登基大典上告知過天地鬼神，祖宗廟中告知過先祖。是大楚名正言順的皇帝?！?p> 他擺了擺手，因為鐵盾的事對宋文道有些不耐煩，“你趕緊把話說完，早些上路?！?p> “陛下?！彼挝牡拦笆终f道：“我在死前有三句話贈予陛下，以報陛下仁德?！?p> 楚陽一愣，疑惑道：“哪三句，說來聽聽。”
宋文道挺了挺腰板，“第一：為帝者不可心懷仁慈，當斬草除根?！?p> 楚陽深深看了宋文道一眼，“你不怕朕殺了你兒子？”
宋文道搖了搖頭，“不怕，陛下若想滅我宋家滿門，之前就不會阻止鐵盾了。”
“好吧。”楚陽嘆了一口氣，“朕不會傷害你的兒子?！?p> “第二：陛下不可在宗文縣長留，當遠離此地，越遠越好?！?p> “為什么朕不能在宗文縣長留？”
宋文道捋了一下八撇胡子，“若我所料不錯，陛下與普生國師之間應該有深仇大恨。陛下淪落至小小的宗文縣，應該也是拜普生國師所賜?！?p> “沒錯?！背柡敛徽谘趯ζ丈暮抟猓捌丈耸菄\，竊取國運，禍害天下，朕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這句話，楚陽是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出來的。
“普生國師倘若如陛下所言是竊國奸賊。陛下留在宗文縣無疑是虎口奪食，只要有一點苗頭，必定會引起普生國師的注意?！?p> 楚陽點點頭，“朕知道了，朕還要去益州，自然不會在宗文縣久留。說吧，第三是什么？”
“第三：陛下不可在此地殺我?！?p> “嗯？”楚陽蹙了蹙眉，“莫非你宋文道認為光靠幾句話，就能讓我饒你一命？”
他看了看蹲在地上的鐵盾，然后開口說道：“你今日非死不可，朕勸你打消這個念頭?！?p> “陛下，草民從出來時就已有了必死之心。”
“那你是什么意思？”
聽完宋文道的話，楚陽心里更加疑惑了。
宋文道既然準備好了赴死，可他為什么說不能在這個地方殺了他？
難道是不想死在家中？
宋文道臉上露出一絲愧疚，“我做了很多對不起父老鄉(xiāng)親的事情，陛下若是能當眾斬殺我，既能籠絡人心，為陛下大業(yè)添磚加瓦。又能彌補我內心中的愧疚。再者，宗文縣遭遇極其罕見的水災，城中百姓已是人心惶惶，陛下只要殺了我，便可穩(wěn)定民心?！?p> 聽完宋文道的話，楚陽內心大受震撼，心里竟升起宋文道如果這樣死了，未免太過可惜的想法。
可當他聽到鐵盾痛苦且悲傷地嚎哭時，他就將這想法按死在心中。
楚陽上前，拍了拍宋文道的肩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能在最后一刻幡然醒悟，不失為一個君子。”
他對宋文道行了一禮，“此次，朕愿稱你為先生。先生為朕出謀劃策，賜下三句忠言，朕感激不盡。本想邀請先生同朕一起共商大業(yè)，但是先生罪惡深重，恕朕與鐵盾不能寬恕。”
楚陽感慨地說道：“朕恨未早日遇見先生，現(xiàn)在只能看著先生的才華謀略，成為黃土?！?p> 宋文道朝著楚陽跪了下去，他低著頭，聲音低沉道：“草民只恨當初為何誤入歧途，如今已無顏面對父老鄉(xiāng)親，無顏面對陛下。”
他朝著楚陽磕了三個頭，“多謝陛下賞識，也多謝陛下饒我妻兒一條生路。若有來生，草民愿為陛下赴湯蹈火，終生侍奉陛下。”
楚陽攙扶起宋文道，“不必謝朕。不過在哪殺先生，得由鐵盾決定。朕不多加干涉?！?p> “陛下，可…?！?p> 宋文道還想說什么，楚陽對他搖了搖頭，“不必多言?！?p> “是?！?p> 楚陽走到鐵盾身邊，伸手在鐵盾后背上拍了拍，“你覺得如何？”
“什么如何？”鐵盾抹著眼淚。
“宋先生不想死在這，他想你在大庭廣眾之下殺了他，以贖自身之罪?！?p> 楚陽低聲說道：“你愿給他這個贖罪的機會嗎？”
鐵盾站起來，用滿是血絲的眸子看著宋文道：“只要能殺他為俺娘償命，俺不在乎在哪殺！”
楚陽朝府邸外抬了抬手，對宋文道說道：“先生，請?！?p> 宋文道大笑幾聲，而后大步向前。
在楚陽看來，宋文道此時好像放下了什么東西，原先有些佝僂的背，如今挺得筆直。
這也許是一種頓悟吧。
蹉跎了半生，也錯了半生。只有臨死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什么是對，什么是錯。
可惜這一切都晚了，那些被他害死的人不會活過來，那些破碎的家庭不會再重聚。
時間也不會回頭。
看著宋文道的背影，楚陽忍不住開口問道：“先生，若你有機會回到過去，你還會是這般場景嗎？”
宋文道的腳步驟然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