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有馬貴將

　　潮水般退去的慌亂人群里，六個提著金屬箱子的特等搜查官逆流而上，一步一個腳印的走向了‘古董’咖啡廳前面的街心公園。

　　但等到組成圓環(huán)陣型的他們，在公園正中的廣場上站定之時，卻沒有看到那對顯眼的蝴蝶翅膀。

　　“在你們頭頂?。　?p>　　耳機里丸手齋的焦急大叫，令六人一起猛然抬頭。

　　下一秒鐘，只見一個纖細的身影，有如彗星一樣，拖著長長的猩紅色尾巴，從半空中高速撞向六人所組成的陣型的一角。

　　眼看兩道不起眼的黑芒，瞬間在自己身前閃現(xiàn)，篠原幸紀(jì)下意識的舉起雙臂，擋在了自己的身前。

　　“還好提早穿上了‘庫因克’鎧甲，要不這雙手就沒了??！”

　　隨著‘咔嚓’的清脆聲音響起，兩柄砍在他手臂上的直刀，霎時間碎裂成漫天碎片。他借勢一個后跳，然后一腳踢起之前被他丟在地上的手提箱。

　　盡管‘庫因克’大刀，從激活到揮出，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時間，但那個在半空中翻身后掠的白發(fā)少女，已經(jīng)離開了他的斬擊范圍。

　　“佐藤小姐，我們能坐下來好好聊聊嗎？作為你的老上司，我很想知道，你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篠原先生，你覺得我們現(xiàn)在，還有對話的機會嗎？”

　　篠原幸紀(jì)那被夜風(fēng)吹開的長風(fēng)衣下，露出了泛著金屬光芒的‘庫因克’全身甲。但斜舉著大刀的他，卻沒有追擊的打算。

　　當(dāng)他嘗試著，向曾經(jīng)的部下，遞出橄欖枝的時候，對方只是指了指自己鮮紅的右眼，然后從不知道什么地方，再次掏出兩把漆黑的直刀。

　　“篠原，那兩把刀，說不定比‘庫因克’更難對付??！”

　　看著兩絲血紅色的細線，從白發(fā)少女的指尖穿出，彷如有生命一樣，快速纏繞在直刀的刀身，接著化作一層淡淡的半透明薄膜，把刀刃包裹了起來，篠原幸紀(jì)身邊的一個壯實搜查官，向自己的同僚發(fā)出警告。

　　“我知道，黑磐！但各位能不能下手輕點？我還是想跟她好好聊一下！”

　　“我盡力！畢竟我們分部里，不少年輕搜查官，都悄悄收藏著她的照片呢！真?zhèn)剿麄兊呐枷?，說不定我的桌子上，就要堆滿投訴信了！”

　　“你們是不是在做什么白日夢？手下留情？對方可是SSS+級的食尸鬼！我們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一個問題！”

　　一個手持射擊型‘庫因克’的女性特等搜查官，打斷了篠原幸紀(jì)跟同伴的聊天。

　　眼見另外五人，都已經(jīng)取出了自己的武器，篠原幸紀(jì)一馬當(dāng)先，站在了隊伍的前方。他跟另外兩個身穿‘庫因克’鎧甲的搜查官，呈品字形之勢，擋在兩個手持射擊武器的搜查官面前。

　　而隊伍的最后方，則是手拿銳角型大斬刀的有馬貴將，負責(zé)給大家殿后。

　　“來了，大家小心！！”

　　篠原幸紀(jì)的大叫，宣告了六對一的圍剿正式開始。

　　只見手持雙刀，離地半米懸浮在半空中的白發(fā)少女，虹色翅膀上的粒子光暈突然暴漲，令她從靜止之中，剎那間加速到極致。她整個人有如離弦之箭，向著前方手持大刀的三個搜查官激射而出。

　　但就在雙方即將兵器相交之時，白發(fā)少女背后的翅膀忽然一個翻轉(zhuǎn)，令高速前沖的她一個90度轉(zhuǎn)折，火箭升空一般闖進了夜空。

　　“喂喂，我們訓(xùn)練課程里，可是沒有包括對空戰(zhàn)?。。　?p>　　隨著十幾道手腕般粗細的猩紅色光線，從高空中同時落下，六個特等搜查官的陣型瞬間被瓦解。看見堅硬的水泥地面，輕而易舉的被紅色光線融化成玻璃狀，他們毫不猶豫的散開躲避。

　　“剛剛你們誰說要手下留情的??？去跟上面那架人形戰(zhàn)斗機說?。?！”

　　女性搜查官趁著身后尚未被貫穿的厚厚水泥墻，為她所爭取出來的一息時間，立刻舉起手中的炮狀‘庫因克’，對著天空射出了數(shù)個能量光球。

　　另外一個擁有射擊武器的搜查官，還有已經(jīng)拿出可以放電的長刀的有馬貴將，似乎也找到了反擊的時機。

　　霎時間，金黃色的雷電球，湛藍色的激光，還有青綠色的能量光球，照亮了公園上方的夜空。

　　但看似聲勢浩大的對空攻擊，對于擁有整片天空，作為閃躲空間的白發(fā)少女來說，甚至連牽制都做不到。

　　另一邊，完全沒有對空手段的篠原幸紀(jì)，只能用力憋住一口氣，在公園里全力奔跑，躲避著身后緊隨而來的兩道紅色光線。為他提供了超高防御力的沉重鎧甲，此刻卻變成了他的負累。

　　“不好！”

　　突然被一片濕草滑到的他，連忙舉起手中的大刀，像盾牌一樣擋在了自己的頭頂。

　　還好紅色光線似乎也沒料到，奔跑中的他會突然停下。于是，從他面前掃過的光線，只是貼著他的鼻子，把他手中的大刀從中切斷。

　　他還來不及慶幸，無數(shù)飛鏢一樣的血紅色小刀，已經(jīng)‘叮叮叮’的入地，呈圓環(huán)狀把他圍了起來?？粗〉渡峡焖倭疗鹆艘奂t光，他下意識的把自己的身體縮作一團。

　　轟隆——?。?p>　　躲在掩體后面的女性搜查官，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地面上連環(huán)爆開的紅色烈焰，把篠原幸紀(jì)壯實的身軀，整個炸飛到半空。

　　更讓她雙目欲裂的是，那個本來一直在高空中飛翔的纖細身影，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完成俯沖，向著無法做出反應(yīng)的篠原幸紀(jì)，貼地平飛過去。

　　“篠原——！！”

　　在女性搜查官的哀嚎聲中，篠原幸紀(jì)的身體，剎那間就被刀光形成的大網(wǎng)所籠罩，然后噴出了漫天鮮血。

　　“啊啊——??！”

　　渾身是血的篠原幸紀(jì)還沒落地，另外兩個身穿‘庫因克’鎧甲，打算沖過來挽救篠原幸紀(jì)的搜查官，也在他們的奔跑路線上，發(fā)出了凄厲的慘叫聲。

　　“她在哪里！？現(xiàn)在怎么辦才好??？”

　　女性搜查官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那個在樹叢中無聲飛行的詭秘身影，比之前在高空中顯露身形的時候，更加令人感到恐懼。

　　明明在數(shù)量上依然占據(jù)優(yōu)勢，但她毫不懷疑，剩下的三個搜查官，早已不再是獵人的角色，而是成為了食尸鬼的獵物。

　　“咕哇——！”

　　就在她不斷晃動著炮筒，在樹木的陰影中胡亂瞄準(zhǔn)的時候，一把鋒利的直刀，突然從自己的胸膛處穿出。口吐鮮血的她，只覺得兩眼一黑，然后就緩緩失去了意識。

　　聽著短暫的交戰(zhàn)聲，還有搜查官們的慘叫聲，接連不斷的從公園各處響起，然后又快速沉寂下來，有馬貴將很快就意識到，六個特等搜查官里，如今還能站著的，只剩下自己一人。

　　他斜舉銳角大斬刀，默默站在公園的噴泉附近，一點都沒有跟敵人玩捉迷藏的打算。仿佛是心有靈犀一般，在他突然抬頭的同時，一個手握撿來的大刀的白發(fā)少女，從電燈柱上對著他一個飛躍，手中的大刀直劈而下。

　　當(dāng)——?。?p>　　沉悶的巨響，還有兩把大型武器碰撞所激起的沖擊波，令有馬貴將身后的噴泉水面，泛起了一圈圈激蕩的漣漪。

　　沒能破開對方防御的白發(fā)少女，霎時間張開了背后的蝴蝶翅膀。

　　隨著光幕一樣的猩紅色赫子噴流，在她的身后爆發(fā)而出，雙手舉刀格擋的有馬貴將，突然感受到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大力量，從他的雙手傳遞到腳下，然后壓出了一個有著蛛網(wǎng)裂痕的大坑。

　　轟隆——！

　　白發(fā)少女身后的光芒再次暴漲，讓有馬貴將腳下的地面終于不堪重荷，裂成了片片碎塊。下一秒鐘，兩人懸空的身影，就混雜在無數(shù)水泥塊之中，向著看不到底的大洞落了下去。

　　“好了，你可以動手了。希望你們清除掉，我這個更有價值的目標(biāo)之后，可以暫時放過店長他們。有馬貴將，你應(yīng)該不是那種，對殺死昔日同僚有心理負擔(dān)的人吧？”

　　在離地面足有50米的下水道交匯處，緹絡(luò)一手丟掉了手中的大刀，然后拍干凈身上的水泥灰，讓自己盡量看起來整潔一些。

　　“哦？特意創(chuàng)造一個獨處的環(huán)境，我還以為，你有很多問題要問我。結(jié)果，你只是不想讓以前的上司，手上粘上部下的鮮血嗎？”

　　依然緊握著刀柄的有馬貴將，并沒有在意自己灰頭土臉的樣子。他用沒有感情的語調(diào)反問到。

　　“沒有什么要問的。芳村店長已經(jīng)把CCG的真面目，還有這個世界的真相都告訴我了?！?p>　　“但你沒有把真相，透露給上面那些搜查官。”

　　“我不想他們像我一樣，對CCG的信念崩塌。他們?yōu)镃CG……不，為了人類所付出的鮮血與汗水，都是實實在在的。”

　　“然后在無知中戰(zhàn)斗至身死嗎？”

　　“……”

　　緹絡(luò)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只是默默的看著，有馬貴將一步一步的向自己走來。

　　“既然你沒什么要問的，那不如由我來問你一個問題吧。佐藤緹絡(luò)，你愿意加入‘青銅樹’嗎？”

　　“……什么??？”

　　有馬貴將那意料之外的問題，令緹絡(luò)整個人愣在了那里。

　　“在你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可以先告訴你，我是食尸鬼。不，應(yīng)該說，我是食尸鬼與人類結(jié)合后的產(chǎn)物。”

　　有馬貴將把大斬刀一手插在地上，然后拋出了更讓緹絡(luò)震驚的開場白。

　　“我是在實驗室里，被CCG作為最強的‘清掃者’，而制造出來的生物。雖然有著人類的外表，食尸鬼的壓倒性力量，還可以正常進食，但天生的缺憾，讓我最多只能在這個世界上，存活30多個年頭。”

　　“我的身體，衰敗速度是比普通人的好幾倍。今年才29歲的我，已經(jīng)是白發(fā)蒼蒼。一只眼是青光眼，完全失去了視力。另一只眼能看到的東西，也漸漸開始模糊了?！?p>　　“年輕的時候，我也像你一樣，作為食尸鬼搜查官，為CCG毫不猶豫的清掃著，那些過度捕食的食尸鬼。畢竟，這就是我被制作出來的目的。”

　　“但在一次潛入一所高中，找出隱藏在學(xué)生里的食尸鬼的簡單任務(wù)中，我忽然對自己的使命，還有只有殺戮的單調(diào)人生，第一次產(chǎn)生了疑問?！?p>　　“由于是潛入任務(wù)，因此就連在實驗室長大的我，也終于有了穿上高中校服的機會。雖然只是很短暫的時光，但我的確就像那個年紀(jì)的高中男生一樣，體驗到了平凡又新奇的另一種人生。我甚至，對班里一個志同道合的女生，產(chǎn)生了朦朧的愛慕之情。”

　　“不過，很諷刺的是，那個女生，就是我要找食尸鬼。就像千百次的訓(xùn)練時候一樣，我下意識的，把手中的‘庫因克’長刀，準(zhǔn)確的刺穿了她的心臟。”

　　“但看著對方絕望的倒在血泊里，卻還惦記著第二天的考試之時，我才猛然想起，我們之前不還在一起努力復(fù)習(xí)，然后約定考個好成績之后，來一次只有我們兩個的旅行嗎？”

　　“潛入任務(wù)結(jié)束后，我第一次沒按照規(guī)定，立刻回去CCG報到。迷惘的我，在街頭漫無目的的亂逛，然后遇到了，那時候還沒有被稱作‘獨眼之梟’的芳村艾特?！?p>　　“她告訴我，這個世界錯了。人類不應(yīng)該生活在食尸鬼帶來的恐懼之中，食尸鬼也不需要躲在下水道里，又或者是天天面臨CCG的追殺?！?p>　　“為了改變這個，人類被圈養(yǎng)，底層食尸鬼受到欺壓的世界，我和艾特一起，成立了‘青銅樹’。她負責(zé)壯大這個組織，我則在CCG里，收集那些食尸鬼，一直操控著島國的證據(jù)?！?p>　　“只可惜，艾特這10多年來的努力，似乎都毀在你的手上了，佐藤緹絡(luò)?！?p>　　有馬貴將一口氣說完了一個很長的故事，然后靜靜的看著不遠處的白發(fā)少女。

　　“那你不是更應(yīng)該把我除掉嗎？”

　　緹絡(luò)皺著眉頭冷冷反問到。

　　盡管她沒想到，作為CCG的最強搜查官，有馬貴將的背后，居然還有這樣的曲折故事。但行為過激的‘青銅樹’，一直讓她升不起半分好感。因此，她一點都沒有，同情或者加入對方的打算。

　　“不久之前，心灰意冷的艾特，把‘青銅樹’交給了，還沒有看清楚自己前路的金木研。雖然是有點魯莽，但也不失為一個契機。體會過人類和食尸鬼兩種生活的金木研，不會一味的憎恨任何一個種族，手段也不會像艾特那么極端。所以，‘青銅樹’的未來，說不定比之前，更加值得期待！”

　　說到這里，有馬貴將那撲克牌一樣的臉龐上，難得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對不起，有馬先生，我只是一個沒什么大志的普通人而已。我所憧憬的，只是在咖啡廳里沖沖咖啡，給下水道里的孩子上上課，還有跟喜歡的人待在一起的平凡生活。加入‘青銅樹’的話，我就要不可避免的，跟CCG發(fā)生沖突。那不是我所期待的事情?！?p>　　緹絡(luò)搖了搖頭，明確的拒絕了，有馬貴將的邀請。

　　“是嗎……那真是遺憾?。∥业纳矸?，現(xiàn)在還不能曝光。所以接下來，我只好履行‘清掃者’的職責(zé)了。”

　　得到對方的答復(fù)之后，有馬貴將再次拔出了身前的斬刀。

　　“還沒有找到有馬特等，還有那只食尸鬼嗎？！”

　　“對不起，丸手指揮官！他們似乎是在地底，無線電也無法聯(lián)絡(luò)上！”

　　站在只剩下半個車體的指揮車旁邊，丸手齋一邊整合著潰散的部隊，一邊繼續(xù)讓部下，去搜尋失蹤的有馬貴將，還有那個可怕的SSS+級目標(biāo)。

　　“把今晚的傷亡數(shù)字報告給我?。　?p>　　看著躺在救護車里，三個全身是刀傷，兩個胸口插著利刃的特等搜查官，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問出了，作為指揮官不得不去面對的殘酷數(shù)字。

　　“報告丸手指揮官，今晚的受傷人數(shù)是53人，死亡人數(shù)是……0！”

　　“什么?。俊?p>　　意料之外的答案，讓丸手齋忍不住大叫了起來。

　　“下級搜查官們的傷勢，都是在慌忙逃跑中的踐踏所造成的。而五位特等，都沒有受到致命傷！身穿鎧甲的三位，只是被對方斬碎盔甲，然后劃傷了皮肉。被直刀貫穿的兩位，很幸運的沒傷到要害。由于異常鋒利的直刀沒被拔出，因此就連大出血都沒有發(fā)生！”

　　拿著平板電腦的部下，快速翻看著上面的數(shù)據(jù)和診斷報告，然后向丸手齋詳細匯報。

　　“幸運嗎……”

　　丸手齋看著蒼涼的夜色里，那漸漸升起的薄霧，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就在這時候，一陣有節(jié)奏的，皮靴敲擊水泥地的輕響，還有重物在地面上拖行的聲音，引起了剛剛整隊完畢的搜查官們的注意。

　　眾人舉目一看，只見背著巨大斬刀，白色風(fēng)衣上沾滿鮮血的有馬貴將，正一步一步的，從薄霧中向搜查官的隊伍走近。

　　而在他的身后，被他像是布袋一樣拖行的，是一個早已沒有了聲息的白發(fā)少女的殘缺尸體。

　　“我現(xiàn)在宣布，SSS+級食尸鬼佐藤緹絡(luò)，已經(jīng)被成功討伐??！大家辛苦了??！”

　　丸手齋低頭看著，有馬貴將手里拖著的，那個背后雙翼，一只左手，一條右腿，都被利刃斬斷，腹部，胸口，頸脖，甚至右眼眼眶，都被斬刀所洞穿的瘦弱身影，一時間百感交集。

　　過了好一會，他才在通訊頻道里，向大家宣告今晚的作戰(zhàn)結(jié)束。

　　但在這個本應(yīng)是大家放聲歡呼的時刻，卻沒有一個人愿意，為這場帶給了他們無數(shù)疑問的勝利而喝彩。

　　“佐藤緹絡(luò)，如果不去改變這個世界的話，你的犧牲，是一點意義都沒有的。沒錯，就像我那毫無意義的短暫人生一樣……”

　　有馬貴將放開了，那只一直握著拖行的纖細手臂，然后抬頭看著，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從夜空中靜靜飄落的朵朵雪花，小聲的自言自語到。

　　他并沒有注意到，在層層堆疊的雪片下，某根有如落雪般蒼白的手指，微不可覺的輕輕顫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