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偏向虎山行
“霸王鎮(zhèn)有一個口口相傳的故事?!?p> “江東霸王晚年自感時日無多,因為手上沾染了太多鮮血,擔心后代被仇家清算,不得不退隱山林,舉家搬遷到廖無人煙的蕭山。霸王鎮(zhèn)也因此得名?!?p> 林嬸低聲說道。
余崖分不清話的真假,配合著往下問道:“因此,霸王鎮(zhèn)里都是江東霸王的后人?”
“不全是,”林嬸目光飄忽,“姬家定鼎大戰(zhàn)之時,又先后來了幾批逃避戰(zhàn)亂的人,幾伙人磕磕絆絆鬧騰了一陣子,最后融合在一起,構成了今天的霸王鎮(zhèn)。也正是因為這些人的到來,陳家后人才知道陳霸原來是個聲名顯赫的修行者?!?p> 聽這慘淡的語氣,那些年的磕磕絆絆顯然并不簡單,多半是見了血的。
“當時的陳氏后人人丁單薄,時任鎮(zhèn)長擔心江東陳家絕后,迫不得已接納了外來人。又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霸王鎮(zhèn)里有了一個傳言,說是陳霸給后人在霸王鎮(zhèn)留下了寶藏?!?p> “陳家后人也沒多想,反而是外來人陷入了癲狂,沒日沒夜的翻找,大半個蕭山山脈都被他們掘地三尺?!?p> “起初只找到一些金銀珠寶,再后來則找到一些玄門秘籍,這下全鎮(zhèn)都相信陳霸留下了絕世的寶藏。就連陳氏后人也不淡定了,加入了搜羅大軍。”
“一找就是這么多年。”
“那禁地又是怎么來的?”
“傳言,那是陳霸的埋骨之地,也正因此,大家都認為那里藏著真正的寶藏?!?p> “但進去尋寶的都沒好下場,幸運的只是缺胳膊斷腿,不幸的則尸骨無存,再后來,就沒什么人敢進去了。過去一百年來,除了半截鎮(zhèn)長和我丈夫偷偷去過一次,再沒其他人進去過。”
“那陳豐年,他就沒進去過?”
余崖突然想起了陳豐年,就他表現(xiàn)出來的對寶藏的興致,沒理由沒去找過。
“陳家后人人丁單薄,他更是成了這一代的獨苗,惜命得很。你進了禁地只管從小路逃走,他絕對不敢進去?!?p> “陳豐年是陳霸后人?”
林嬸點了點頭。
余崖一陣黯然,之前只以為陳豐年身份非凡,沒想到來歷如此顯赫。
和余崖這樣追求財富自由的修行者不同,其他修行者的最高追求無疑是開宗立派,青史留名。
陳霸隱世避仇,固然是出于對家人的保護,但絕不會就此讓陳家后人泯然眾人,多半就有后手。
寶藏之事,恐怕并非空穴來風。
……
……
卻說當日,厲司予本想著向半截鎮(zhèn)長打聽打獵隊的下落,沒曾想在書房瞥見了沈輕泓的竹牌。
她再三追問,半截鎮(zhèn)長卻是三緘其口,絕口不談。
震怒之下,她抓走了半截鎮(zhèn)長。
她有后悔過,畢竟這會給余崖造成不小的麻煩。
可惜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至此,只好硬著頭皮走下去。
禁地附近,一處僻靜峽谷。
半截鎮(zhèn)長此刻被她綁在樹干上。
實話實說,對于只有半截身體的他而言,現(xiàn)在這種姿勢并不算難受。
他非但不生氣,反而有些享受,他已經(jīng)很久沒感受過高處的空氣。
他喜歡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上次有這種感覺,還是他和林遠潛近禁地。
半截鎮(zhèn)長本家姓嚴,師承千年前的體術大師嚴空,體修之術獨步天下,就連八大仙門的慎虛流都親承嚴家的體術有其獨到之處。
和后來來霸王鎮(zhèn)的其他人不同,嚴空并非是躲避戰(zhàn)火而來,他的真正目的本就是陳霸的寶藏。
嚴家盤踞霸王鎮(zhèn)這么久,足跡遍布蕭山,自認對寶藏所在地掌握得八九不離十。
可他還是低估了陳霸,盡管已是千年之后,但神圣領域大修士的洞府仍舊不容小覷。
那一年,半截鎮(zhèn)長約了他的摯友林遠,借進京的理由潛入禁地里的山洞。
洞內(nèi)另有天地,兩人翻山越嶺,趟過大河,途徑了江東霸王的墓穴,克服各種磨難,抵達了寶藏的所在地。
兩人高興得忘乎所以,卻碰到了一把刀。
那把刀普通長,普通寬,用普通的鐵打造,做工不精致,材料不講究,卻讓他終身難忘。
那把刀來自銅鏡之中,如一道驚鴻襲來,將他攔腰切斷,若非是林遠豁出性命拖住了那把刀,只怕他連這半截身體都保不住。
他爬出洞口,碰到了陳氏后人陳豐年。
陳豐年妙手仁醫(yī),治好了他。
后來的他們聊過很多,關于霸王鎮(zhèn),關于禁地里的山洞,山洞里的寶藏,以及霸王鎮(zhèn)附近疑似野人的足跡。
兩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陳豐年見識甚廣,早年又離開過霸王鎮(zhèn),訪問過江東一帶的陳霸舊居,對寶藏有自己的獨到看法,很多見解都讓半截道人豁然開朗。
他卻嗅到一絲陰謀的味道。
陳豐年明明對寶藏有判斷,也很有渴望,為什么從來不主動去尋找?
他從此留了一個心眼,從不把山洞里的所見所聞告訴陳豐年。
他很明白,對陳豐年而言,那是他僅有的價值。
“厲小姐,”他看著蹲坐在石頭人的厲司予,無奈道,“我已經(jīng)得很清楚,這塊竹牌是我在鎮(zhèn)東邊一棵果樹下?lián)斓降?,你說的那位沈小姐,我從來沒有見過。”
“我有說過她是一位女士嗎?”
厲司予抬起頭來,聲音冰寒刺骨。
“這?!?p> 半截道人見自己露了餡,不好再多說什么。
“趁我還沒發(fā)火之前,你最好有話就說,有屁快放?!?p> 厲司予威脅道。
“我確實見過她,而且她已經(jīng)走了,”半截道人說道,“她似乎是在找一個地方,但那個地方并不是霸王鎮(zhèn)。”
“臨行之前,她給我留了一塊玉佩,說是交給來找她的人,還留了一句話,讓你們不用找她。”
“我之前以為你們是為了霸王鎮(zhèn)的寶藏而來,沒想到你們是為了沈姑娘而來。”
“什么樣的玉佩?”
厲司予語氣急促。
“火紅色,正面有一只浴火重生的鳳凰?!?p> “她有說去什么地方嗎?”
鳳凰玉佩,是她們約定的聯(lián)絡方式,半截道人能說出這件事物,顯然和沈輕泓有所交集。
“不知道,我記得她好像說的是南下,具體那去了什么地方,我并不清楚?!?p> “你幫我給姓沈的帶句話,就說我先走了,讓他回去的時候帶上那塊鳳凰玉佩?!?p> 次日下午,涼風習習。
夕陽剛在天邊留下一抹紅線,璀璨的光線漫天都是。
瓦藍的天空里飄著幾抹悠悠的云,仿佛風一吹就會散開。
白云下是一片連綿無跡的森林,每當微風拂過,樹葉嘩嘩作響,好似一片碧綠的海浪。
兩道青色人影沿著石梯登上祭壇,腳下是橙紅色的斑駁光影。
陳豐年一馬當先,神態(tài)格外的慈祥。
他突然挺住腳步,輕聲道:“竹牌就是在這兒被撿到的。”
“我不關心它是在哪兒被撿到的,”余崖不緊不慢的跟著陳豐年,繼續(xù)說道,“我只想知道江東霸王究竟給你們留下了什么寶藏。”
“我也想知道?!?p> 陳豐年只是一笑,繼續(xù)前行。
“那你怎么不去?”
余崖問道。
“有緣者得之,陳某追尋多年,仍是一無所獲,興許是我與那寶藏有緣無分?!?p> 陳豐年的笑容十分耐人尋味,不管從那個角度看,都能看出點不懷好意的意味。
“就送你到這兒了,后邊的路就靠你和阿青了,穿過祭壇一直往前走,就能看到山洞的入口?!?p> 陳豐年諱莫如深的看了前方一眼。
信步通過祭壇,映入眼簾是一條筆直的羊腸小道,小道上雜草叢生,已是多年沒人走過。
前方不遠處,掩映著一條向南的山道,應該就是林嬸所說的小路。
余崖徑直略過。
他無意拿到寶藏,但確實也想看看寶藏是什么,尤其是在知道這是陳霸留下的寶藏之后。
陳霸的寶藏,這可是個大新聞,離財務自由又近一步!
一路前行,足夠兩人并肩而行的山洞入口躍然眼前,洞內(nèi)漆黑如墨,看不見任何光亮。
“厲大小姐,但愿你在里邊?!?p> 余崖長出一口氣,一根枯枝被踏碎,枝丫一聲劃破了寂靜的山林。
甫一入洞,眼里景象大變,洞內(nèi)不再是可怖的黑,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碩果累累的金黃色麥田。
余崖再一回身,洞外漆黑如墨。
這應該不是一個山洞,而是一個大修行者建設的域外洞天。
這事不足為奇,很多神圣領域的大修士開宗立派之后,都會花費大量時間架構一個域外洞天作為宗門總部。
余崖就曾聽聞,當今天下的八大仙門,其域外洞天的面積堪比一個行省,里面不僅居住著宗門弟子,而且還收容了一些農(nóng)民以及小手工作坊。自給自足,儼然一個獨立王國。
有道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江湖中人對無主的域外天地極感興趣。每次有域外天地現(xiàn)世,都會打得人仰馬翻。
余崖稍作思考,沿著田埂往前走。
差不多一個時辰之后,金黃色的麥浪終于消失,來到了一條連綿的山巒下。
山道左側的幾棵高大松樹下,是一家圍著籬笆的的茅草屋。
“有人嗎?”
“討杯水喝?!?p> 余崖翻過籬笆,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門應聲而開,令他沒想到的是,屋內(nèi)的人是厲司予。
她一身黑色裙裝,略施粉黛。裙裝下的身段極為婀娜,令人目不轉睛,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里滿是意外之色,顯然也沒想到會在此處相逢。
“余崖,怎么是你?”
她驚喜的叫出聲來。
“厲司予!”余崖也是難掩驚喜,目光往她身后一掃,卻見四下無人,不由問道,“半截鎮(zhèn)長沒和你在一起?”
“我放他回霸王鎮(zhèn)了,”厲司予拿起竹筒打了杯水遞給余崖,“他說輕泓來了這里邊,我就過來了?!?p> “來多久了?”
“比你早一會?!?p> “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
“沒什么發(fā)現(xiàn),”厲司予搖頭說道,“這處域外洞天似乎荒廢很久,我進來了這么久,別說人影,就連人骨都沒見到過?!?p> “倒也和我差不多。”
余崖笑了笑,找到厲司予,他無疑輕松了很多,一顆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
“等等,”余崖突然想起些什么,“你剛才說,沈輕泓師姐來了禁地?”
“對啊,半截鎮(zhèn)長親口對我說的,有什么問題嗎?”
厲司予秀眉一蹙。
“我聽說的可不是這樣?!庇嘌?lián)u頭說道,隨即又將和陳豐年的談話敘述了一番。
“顧不了那么多了,”厲司予決然說道,“而且此處乃是江東霸王留下的域外洞天,極有可能蘊藏著一番大造化,這何嘗不是我們的機緣?!?p> “不應該啊?!?p> 余崖暗自嘀咕,厲司予與沈輕泓明明情同姐妹,但從她這話里,不難聽出她對江東霸王更感興趣。
他可還記得厲司予火急火燎拉著趕赴翻龍江的場景,他也因此一度懷疑厲司予是個拉拉。
這有點不像厲司予的性格。
“你說什么?”
厲司予抬手解開胸前的一??圩?,露出一抹雪白,笑容嫵媚。
“沒什么?!?p> 余崖不自然的笑了笑,覺得更奇怪了,厲司予不像是這么輕浮的人。
難不成是吃了什么奇怪的東西。
“有人在嗎?”
屋外突然傳來一陣響亮的說話聲。
余崖和厲司予不約而同相覷一眼,看都出了彼此眼里的意外。
不說是禁地嗎?
怎么訪客一個接一個?
而且這個聲音很熟悉。
……
……
半截道長被放之后,就想著將厲司予的話原封不動帶給余崖。
剛發(fā)現(xiàn)兩人的時候,他也想過將兩人騙入禁地,或者是直接格殺在山林之間。
當他知道他們是沈姑娘的同窗之后,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半截道人算是個心狠手辣的人,但也沒狠到加害救命恩人的同窗。
他沒有回霸王鎮(zhèn),而是來到了西邊的禁地。和陳豐年相識多年,他哪能想不到陳豐年想干些什么。
若是身份對調(diào),他一樣會將余崖騙入禁地,尋找傳說中的寶藏。
他只祈禱能在山洞前堵住余崖,別再步了他的后程。
半截道人正好遇到了回霸王鎮(zhèn)的陳豐年。
“陳豐年,你怎么會在這兒?”
“你都能在這兒,我怎么不能在這兒?”陳豐年蹲下身子,俯視著趴在地上的半截鎮(zhèn)長,譏諷道,“叫你一聲鎮(zhèn)長,還真把霸王鎮(zhèn)當自己家了?”
“莫要忘了,這是我們陳家人建立的鎮(zhèn)子?!?p> “沈先生呢?”
“你聽說過巴蛇化龍的故事嗎?”陳豐年突然問起。
“什么意思?”
“翻龍江里那條巴蛇就要化龍了,”陳豐年架起半截鎮(zhèn)長的兩條胳膊,像是擺弄玩具一般將他立在地上,得意洋洋的說道,“順便告訴你,那條巴蛇是江東霸王圈養(yǎng)的一條家蛇,等它化龍成功,就會隨我一起拿到寶藏?!?p> “我到時候一定會去告訴你,寶藏到底是什么。”
陳豐年突然一把捂住了半截鎮(zhèn)長的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