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Shirley楊約好在一個月之后,坐飛機飛回福州,至于到時候的大小事宜再視情況定奪。
大金牙也從胖子那聽了我要結(jié)婚的消息,這倆光棍侃爺馬上穿了一條褲子,聲稱要與我劃清界線,保持革命陣營的純潔性,我就說,我這也算是打入敵人內(nèi)部,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團結(jié)一切可以團結(jié)的力量。
后來大金牙和胖子就把這一個月里的古董生意放緩了,沒事就跟我吹啤酒,說天談地。胖子好幾次喝多了,拉著我聊以前上山下鄉(xiāng)的事,嘴里拌蒜地念念有詞,什么憶往昔崢嶸歲月稠,什么數(shù)風流人物還看今朝,那架勢好像我不是要結(jié)婚,而是要秋后問斬了。
事后我就和胖子說,王司令啊,婚姻只是生活的另一種形式,革命精神是不死的,革命的心更是永遠閃爍的,而且我回福州是去看我們家老爺子,結(jié)婚的日子還沒定準呢,現(xiàn)在還不是把我刻在你心里懷念的時候。
胖子就說,要不這么著,他也跟著我們一起回福州去,衣錦還鄉(xiāng)也得有他一份,而且到時候,老爺子要是懷疑我領(lǐng)回了一個外國女特務(wù),他可以用人格為我擔保。
我沒想太多,當場就答應(yīng)了讓胖子跟我一起回老家,后來快要到出發(fā)時間,我才想起跟Shirley楊說起這件事。
當時,我們倆在一個二戰(zhàn)紀念公園附近壓馬路,聊著聊著我就說起了胖子要一起回去的事,Shirley楊聽了,開玩笑地嗔怪道:
“咱們?nèi)齻€又要一起行動了,也不知道是回去見你父親,還是回去倒斗?!?p> 我知道Shirley楊是怪我把胖子安排進來當了電燈泡,我也不好多說,只是嘿嘿一笑,對她說:“說起胖子來,我們倆當初還干過一件奇特的事,應(yīng)該沒跟你說過……”
接著我就故做神秘地向她講起了當年的一段故事。
那時候我十八歲,和胖子一起在團山子插隊,整天干活換一點工分,平時沒什么娛樂活動,而且老支書還成天提著我們倆的耳朵,給我們灌輸革命思想,說我們倆來了沒兩天,就會作妖,吃了飯不長勁都拉屎用了,上房揭瓦的,就是腚蛋子欠踢。
開始幾天倒還好,后來走家串戶的熟了,我和胖子是越來越不服老支書管,心想這老頭狗嘴不吐象牙,整天就知道挑刺兒。于是我決定伙同胖子,給老支書來一招杯弓蛇影。
那天是陰歷五月初六,我和胖子到山腳林木廠幫著搬了一天的木頭,上山時已是黃昏,山間的林子里都是蛐蛐蟈蟈叫,還有雷鳴般的蚊子聲。
我和胖子合計好了,今天就是動手之日,由我爬到老支書家的屋頂上,胖子再把那件從林木廠偷回來的白褂充上草,拿根釣魚繩系上遞給我,趁著天黑,打算用這招在支書家窗戶前演一出假人戲,看看能不能嚇破他勞動人民的本色。
說干就干,我們把車前草、野蒿、狗尾巴草摘了一捧,把那白褂系上扣,充得厚厚實實,身壯似牛,又用根柳條系緊了白褂下端,把魚線在領(lǐng)子處穿了一圈,綁了個死扣,拽拽還挺結(jié)實,就準備動手了。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我倆趁著夜色貼著一排墻根,摸到了老支書家,我讓胖子托我一把好爬上后墻,沒想到他一下托在我屁股上了,我低聲罵道:
“死胖子,你他娘的不是喜歡摸姑娘屁股嗎?怎么對我這階級同僚的屁股也下手了?”
胖子立即回嘴:
“誰愿意碰你那用了不擦,招蟲生蛆的屁股?我這是沒看準!”
我在墻上站穩(wěn)了,手里抓著魚線頭,準備爬上屋頂,轉(zhuǎn)頭又對胖子說:
“咱倆的內(nèi)部矛盾先擱置,現(xiàn)在得國共合作,一致抗日!”
胖子點點頭,抱著草人悄悄摸到了窗戶前邊,貓腰等我。
支書家是個土房,屋頂上是兩排椽木堆了一層防雨的鐵皮,曬了一天的鐵皮十分燙手,我趴在上面手忙腳亂,一點一點蹭到前邊的屋檐,看見胖子跟頭狗熊似的躲在窗臺下面。我拽拽魚線,胖子抬頭看了我一眼,把那只沒抱草人的左手在粗脖子上做了個“切”的手勢,示意動手。
詭異的事情就發(fā)生在此刻。濃云遮月,天地霎時無光。我一時伸手不見五指,手中的魚線不知何時脫落,趴在鐵皮上低著嗓子喊:
“胖子——,魚線掉了——!”
可胖子沒應(yīng)聲,不知道聽見了沒有。
我正趴著,月光又灑將下來,可那重新撕破云層的月色卻透著血紅,似在草木萬物上抹了一把鮮血!我又低頭去看胖子,卻見他不知所蹤,窗臺下空空如也。氣氛不妙,我打算先撤退,背后卻傳來嘩啦嘩啦的聲音,回頭一看,是那件白褂。我心想這死胖子也上來干嘛?應(yīng)該趕緊打道回府為上。于是招呼他:
“撤退——”
而身后并沒有胖子的聲音。我仔細瞧,卻見那白褂四周并無他人的身影,而且里面也沒有草!它立在屋角,一動不動。這時我才看清,那白褂的領(lǐng)子上,頂著個黑腦袋,只有頭發(fā),不見五官!
風聲漸息,蛐蛐蟈蟈也不叫了,蚊子聲也沒有了,靜得喘氣都好像打雷,我和那衣服不衣服,人不人的東西僵持而對,一點兒都不敢動彈。此時,那衣服突然蹦了一下,離我近了一米,白褂底下還露著一雙布鞋。
我驚慌失措,摸了摸兜,只有兩塊從城里帶來的毛主席像章。我把手里的像章捏出了汗,強令自己鎮(zhèn)靜下來,抓起一塊像章就是一扔,希望閃爍著無產(chǎn)階級光芒的毛主席像章能打退這個牛鬼蛇神。
卻見它猛的把黑腦袋側(cè)偏了90度,躲過了像章,脖子還發(fā)出咔咔的聲音。我看見這無比詭異的情景,嚇得幾近昏厥。
那白褂突然又原地跳了一下,一躍達半米,落地時突然大叫一聲,是人聲,但這叫聲極尖極大,且叫起個不停。我雙眼失神,看著那黑腦袋,只見它頭發(fā)稍稍分開,露出了一張無比猙擰,全無人氣的黑臉,一轉(zhuǎn)眼睛,和我對視,突然咧嘴笑了!
我早已驚駭?shù)闷L尿流,一聲慘叫,從屋檐跌了下去……
故事到這兒我就不說了,但Shirley楊來了興致,追問后來怎樣了。
我無奈地說后來就是丟人的事兒了,沒什么可說的,我一掉下來就好像夢醒了似的,胖子壓根沒走,一直在窗臺底下,我正好摔在他身上,我經(jīng)他一墊,沒受傷,他皮糙肉厚的也沒事。只是經(jīng)這么一摔,把屋里的老支書鬧醒了,跑出來瞧見我倆,一手拽一個叮當兩腳,讓我倆趕緊滾犢子。
后來我和胖子說屋頂撞鬼的事,他卻說那天啥也沒看著,月亮旁邊比旋轉(zhuǎn)馬桶沖過都干凈,根本沒什么云。
Shirley楊聽完笑了幾聲,又跟我坐在了公園的長椅上,也向我聊起了她在美國的一些故事。兩個人一直坐到星斗初升,方才道了別,各回各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