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辰跟司宇要了輛車,天剛蒙蒙亮,車就已經(jīng)在酒店門前等著了。經(jīng)過一夜的雨,空氣潮濕陰沉,被打落的葉子在地上透著腐敗的氣息。
司宇輕輕撿掉一片落在擋風玻璃上的樹葉,轉身把車鑰匙遞給了司辰,目光凝重地問道:“有線索了?”
“目前還沒有,但愿很快會有。”
“小心。”司宇低沉地叮囑了一聲。
回想起不久前同樣的一句叮囑,司辰此刻的心境已完全不同,他終于體會到了這兩個字從哥哥口中說出的分量。
司辰輕聲問了一句:“哥,你不回BJ嗎?”
司宇沒有回復,用手扶了下司辰的肩膀,轉過身離開了。
到底有多少秘密藏在心底,司宇跟弟弟的對話越來越簡短,越來越壓抑。這種沉默中夾雜著太多不可言表的情緒,就像有怪獸在抓撓著兩人的心,卻又捂住了他們的嘴。
司辰感到很難受,他迫不及待地想破開這個死局,讓一切敞敞亮亮地暴露在陽光之下!讓天佑平安,讓司宇變回那個給他溫暖、可以依賴的哥哥,他需要那片天。
幾個小時的車程,司辰和天佑一刻沒停趕回了BJ。
一回到BJ,他們直接奔向了五環(huán)邊上的一所廢棄的學?!痫L帆藝術學校。當初馮依曼在這里任教多年,這也是他們現(xiàn)在唯一能想到的目的地。
“應該是這里了!”按照搜到的地址,兜兜轉轉了幾個圈,一道長長的圍墻擋在了眼前,而那圍墻里面便是他們要找的地方。
紅磚砌起的圍墻很粗糙,還有很多破損,司辰和天佑順著墻邊繞了半天,終于來到了一扇大鐵門前,鐵門上松散地掛著條銹跡斑斑的鐵鏈。
“施工作業(yè),閑人莫入”——一塊破爛的警示牌歪斜地釘在鐵門旁的磚墻上。但周圍并沒有人,墻內(nèi)也沒有傳出任何動靜。很顯然,這里的“施工”處于停滯狀態(tài)。
司辰對天佑說:“我們現(xiàn)在唯一的線索,就是在你記憶中的那間黃色窗框的畫室,起碼真畫曾在那間畫室出現(xiàn)過。我們先在這里碰碰運氣吧!看看能發(fā)現(xiàn)什么,走吧!”
天佑點了點頭,司辰拉起天佑的手,從半掩的門縫中鉆了進去。
幾幢破破爛爛的灰色小樓出現(xiàn)在了眼前,它們被荒草包圍著,大大的“拆”字畫滿了一層的墻壁,斑駁的墻磚,破碎的窗戶,一片破敗死寂的景象,只有藤蔓植物攀著外墻努力地伸展著,固守著一絲生機。
司辰和天佑走向了正中的一幢,依稀辨認得出大門上方“1號教學樓”幾個紅色的大字,破爛的大木門歪歪扭扭地敞開著,他們輕輕地走了進去。
教學樓的地面混亂不堪,滿眼都是破墻磚、碎玻璃、零零散散的桌椅教具,布滿了塵土。一道幽暗的走廊,兩邊對稱布著幾間教室,中間是通向二樓的樓梯。
司辰和天佑走進了其中的一間教室,黑板上依稀看得到板書的痕跡,墻壁上還有幾幅掉了色的畫作,已經(jīng)跟剝落的墻皮渾然一體。破損的石膏人像被丟棄在角落,仿佛已經(jīng)這樣躺了一個世紀,空洞的眼睛訴說著無盡的寂寥。
這里與天佑記憶中的畫面沒有任何匹配的地方,房間的大小與格局,窗的樣子和顏色都不對,也沒其他發(fā)現(xiàn)。她搖了搖頭,接著走入了下一間。這些教室的狀況都差不多?!安皇恰皇恰碧煊右婚g間地看著,又失望地一間間走出。
一層找完,他們又順著樓梯走上二樓,二樓又走上三樓……空空蕩蕩的教學樓里只聽得到兩人匆匆的腳步聲,悠悠的回音似乎是在回應這久違的來客。
在這棟樓里毫無收獲,他們又走入了另一幢小樓——“2號教學樓”。
這幢樓已經(jīng)被砸掉了半面墻,感覺顫顫悠悠的,隨時可能坍塌。
兩人踏著碎磚,鉆進了樓里,一間一間地繼續(xù)查找起來,一直走到二層走廊的盡頭,一間房門上方半吊著的木牌子吸引了兩人——“檔案室”。這里肯定不會是作畫的地方,但會不會發(fā)現(xiàn)什么其他的信息呢?
吱的一聲,門被推開,聲音特別刺耳,像是有什么“守護者”要被驚醒。但屋里只看得到落滿塵土、掛著蛛網(wǎng)的架子,架子上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
天佑嘆了口氣,正要離開時,在房間的一角看到一堆丟棄的垃圾,其中有一本證書被丟在一些破舊的牛皮袋和幾張廢紙上,雖然也落滿塵土,但紅色的封面在這間黯然的房間里還是十分顯眼,吸引著她走了過去。
“2002年度優(yōu)秀教師”幾個字清晰地印在紅色的封面上。拍拍塵土,天佑好奇地打開了證書。
“啊!是媽媽!”天佑發(fā)出了一聲驚嘆。只見證書內(nèi)頁貼著一張馮依曼的證件照,下面清晰地展現(xiàn)著對其授予“優(yōu)秀教師”的嘉獎內(nèi)容,紙張雖然有點泛黃,但那張照片、那個名字卻像會發(fā)光一樣,異常奪目。天佑激動地把證書抱在胸前,如獲至寶。
恍然間,天佑又看到了媽媽,在樓道、教室、講臺和這個學校的任何一個地方,天佑看到了那個年輕的、優(yōu)秀的、美麗的教師的影子……她微笑著,在陽光下微笑著,在學生們的簇擁中微笑著……
一滴眼淚打碎了幻影,韶華芬芳如今都已融化為眼前的殘敗和荒蕪,除了這個再也沒有頒出的榮譽證書,什么都沒留下了。當鋼筋水泥倒伏在塵土之中,曾經(jīng)受庇于其下的一切都將在它的消磨中遭到遺忘。
司辰和天佑搜找了每一幢樓,每個房間,他們唯一的收獲僅是那張護在懷里的證書。
時間不等人,面對毫無進展的找尋,一種急迫感壓得他們很難受。
兩人無精打采地坐在1號教學樓門口的臺階上,看著天色慢慢暗了下來,讓這個被人遺忘的校園顯得更加荒涼。夕陽斜射的光線,從殘存的玻璃上反射著斑駁的影子。一陣風吹過,感覺背后冷颼颼的。
天佑輕輕翻開榮譽證書,看著上面的照片,皺著眉輕聲地說:“媽媽,是我們找錯了方向……對嗎?不在這里,對嗎?”
司辰嘆了口氣:“是呀,為什么畫室就要在學校里呢?那么重要的一幅畫,怎么會拿到這么嘈雜的學校中臨摹呢?我們來這里僅是盲目地碰碰運氣而已……”
“可我們還能去哪里呢?”兩個人陷入了沉思中。
這時,嘎啦啦……大鐵門響了,從門縫里鉆進來一個人。是個四五十歲的男人,蓬頭垢面,臉黑得像是剛從泥坑里爬出來,衣服破破爛爛,一手提著個飲料瓶子和一袋饅頭,另一邊手臂下夾著一卷骯臟的棉被,肩上還半掛著一個破背包。
男人進來后環(huán)顧了一下,就晃晃蕩蕩地朝著1號樓這邊走來。
男人一直走到司辰和天佑面前,抬眼瞥了一下,操著沙啞的嗓音問道:“你們今晚也睡這兒?”
司辰連忙搖頭:“哦,不,不?!?p> “沒事,這地兒大呢!”男人滿不在乎地念叨了一句,便邁步向樓里走去。
“你晚上睡這兒?”天佑問道,“不怕嗎?”
“怕啥?”男人回復道,“我在哪兒睡,哪兒就是我家,在家里怕啥,哈哈哈……”他的笑聲里帶著狂妄,在樓里格外響亮。
男人的笑聲伴隨著腳步聲一直上到了二樓,才漸漸安靜了下來。
流浪漢的這句話點醒了坐在臺階上的司辰和天佑,他們同時冒出了一個字:“家?!”
“可是……可是……家已經(jīng)沒有了!”天佑轉念一想,低下了頭。
司辰握住了天佑的手,說道:“雖然你很恨那個人,但還是需要再見他一面的。好嗎?我們沒有太多時間了,這是最直接的辦法!”
四目相對片刻,天佑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