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羅叔又招呼著司辰一起吃晚飯,司辰并沒有拒絕,他覺得跟這位熱情的大叔聊天也是件很有趣的事。
“司老師,你喝酒嗎?來,跟我喝點兒!”說著,羅叔從手邊抱了個壇子給司辰倒了一盅酒,遞了過去。
“哇,這酒好烈!”司辰抿了一口,皺起了眉。
“哈哈,我們本地釀的,沒喝過吧?”羅叔笑道,“跟你說說咱這酒咋釀的吧……”羅叔打開了話匣子,噼里啪啦地講起了釀酒的淵源和工藝。
酒過三巡,司辰起了一點醉意,關(guān)于釀酒的話題也終于到了尾聲。司辰岔開了話題,向羅叔吐出了自己的疑問:“羅叔,最西邊的那戶是什么樣的人家???”
“最西邊?哦,你是說仙居林吧?”羅叔回答。
“是的,那確實有塊匾寫著這個名字?!?p> “哦,那戶人家姓林,祖上也是這鎮(zhèn)子里的大戶人家,只是傳著傳著,家就散了。到了林老頭這一輩兒,年輕的時候住城里,據(jù)說也是教書的。大概二十年前吧,就帶著婆娘回了咱鎮(zhèn)子,在最西面建了棟房子,開了個書畫店,名字就叫‘仙居林’?!?p> “怎么在那么偏的地方開店呢?”
“哈哈,可能文化人都想遠離人煙當(dāng)神仙吧,要不咋起那么個名字?!绷_叔接著說,“開始那些年挺景氣,林老頭的字畫還是不錯的,逢年過節(jié)、開店蓋房的也常有人過去跟他買一些。那不,我還買過呢?!闭f著用手指了下掛在堂中的一幅有些泛黃的寫意山水畫。
“不過……”羅叔嘆了口氣,“越往后越不行了?!?p> “為什么?”司辰問道。
“你想想啊,這都啥年代了。老人們慢慢都沒了,年輕人多是進城里打工了,留在鎮(zhèn)子上的也都滿腦子想著掙錢呢,誰還在意咱老輩兒的這些好東西。他們寧愿在墻上貼些明星的大頭照,也不會去買這些傳統(tǒng)的字畫。你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有幾個懂書法的,有幾個會畫畫的!浮躁,太浮躁!”羅叔的語氣越發(fā)激動,憤憤地說道。
“唉,”羅叔嘆了口氣,“特別是幾年前,林老頭一沒,敗啦,老林家徹底敗啦……”
司辰給羅叔斟了一盅酒,讓他的情緒慢慢平復(fù)下來。
“那他家的后代呢?”司辰問道。
“后代?嗯,他家是有個閨女,挺小的時候跟林老頭來了鎮(zhèn)子。不過按歲數(shù),更像他孫女,真比我要孩子還晚啊,哈哈哈。那閨女生得漂亮,人也和氣,只是可惜啊……”
“可惜什么?”司辰急切地問。
“她有??!”羅叔用手指敲了敲腦袋,“這兒有??!”
“什么?”
“好啦好啦,不說她了。”司辰還想問下去,卻被羅叔打斷了,顯然他并不想把這個話題繼續(xù)說下去了。
司辰嘆了口氣,悻悻地停下了話題,陪羅叔繼續(xù)喝起了酒。
接下來連著兩天,司辰?jīng)]有再見到天佑,心里莫名有了那么一點點惦念。第三個傍晚,司辰走向山坡,也許是出于好奇,他在仙居林門口停下了腳步。
大門敞開著,老婦人依舊在門口靜靜地研著墨。司辰遲疑了一下,走上前,問候了一句:“阿婆,您好?!?p> 老婦人抬起了頭,瞇著眼睛看了看司辰。
“小伙子,是要買字畫嗎?”她用柔弱的聲音問了一句,顫顫巍巍地扶著門框站了起來。
“嗯……我可以看看嗎?”司辰答道。
“好呀,進來吧?!崩蠇D人招呼著司辰,走進了屋。
屋子廳堂明亮,質(zhì)樸有序,堂中間一張木質(zhì)大案子,邊緣已磨得有些光亮,案子上面布著一些紙墨筆硯和一支老式花插,里面插著一束山上常見的青色山花;堂的一側(cè)坐北朝南擺著張八仙桌和幾把方凳,方凳被疊放在桌下,已被冷落很久的樣子;堂的另一側(cè)被一道老屏風(fēng)隔著,想必里面是間臥室了。廳堂的墻壁上掛滿了字畫,都是比較傳統(tǒng)的國畫和書法作品,花鳥魚蟲、風(fēng)光山水,福字對聯(lián)。筆觸清秀,色彩雅致。有些書畫已經(jīng)泛黃顯舊,顯然它們已經(jīng)在這里掛了很久很久。
“小伙子,你想選點兒啥?”老婦人問。
“哦,我想買一幅畫掛臥室里,我不太懂國畫,您能幫我選嗎?”司辰回答。
“掛臥室的?臥室掛畫,除了美化裝點,還要烘托個舒適祥和的氛圍,人才能睡得踏實。可以選幅花鳥圖,比如這幅《雀戲牡丹》,牡丹花開正好,雀鳥嬉戲歡樂。這鳥語花香的,肯定讓你看見心里就舒坦。”
“好呀,好呀,我要了。這幅多少錢呢?”
老婦人見司辰回答得如此爽快,反倒遲疑了:“啊,小伙子,這幅是我家老頭子畫的……”老婦人抬頭看著墻上的牡丹圖,眼里忽然變得閃爍不定。
“你看,能不能買我家閨女臨摹的,閨女臨摹得也不差,幾乎一模一樣,給你便宜些?!?p> 司辰看出了老婦人的不舍,對于她而言,風(fēng)風(fēng)雨雨一輩子的愛人,逝去就再也無法回來,而這些字畫就成為她唯一的念想,變得格外珍貴。
“好的,就按您說的?!?p> 老婦人緩慢地走進了屏風(fēng)后面的小屋,取出了一幅臨摹的《雀戲牡丹》,果然跟墻上那幅畫沒有兩樣,筆法用色都很是沉穩(wěn)成熟。
“這是您閨女畫的?真好呀!”司辰感嘆道。
“是的,閨女從小就跟著她爹學(xué)畫畫,還是學(xué)成點樣子。這屋里有些是我家老頭子畫的,也有些是閨女畫的。她很喜愛這些。”
“您怎么不讓她去城里學(xué)?”
“唉……”老婦人嘆了口氣,“閨女當(dāng)初考上城里的大學(xué)了,就是學(xué)畫畫的,可是才學(xué)了不到兩年,我家老頭子就……”老婦人哽咽了起來,“我家老頭子一去世,給她湊學(xué)費就難了。而且閨女也懂事,她擔(dān)心我年紀(jì)大,一個人沒個照應(yīng),就放棄讀書回來陪我了,好孩子啊……”
正說到此刻,聽得一聲:“瞎婆婆,我回來了!”只見天佑已經(jīng)邁進了屋子,大黃狗也跟著跑了進來。
“哦,閨女回來了。這兩天隔壁鎮(zhèn)子有個集市,我讓閨女去看看能不能賣兩幅字畫?!崩蠇D人對司辰說。
天佑看到了司辰,顯得有點吃驚。
“哦,哦,我……我來買畫?!彼境讲蛔杂X有些緊張,吞吞吐吐地對天佑說。
“來買畫?”
“嗯,阿婆,這幅畫多少錢?”司辰指著那幅臨摹的牡丹圖,向老婦人問道。
“這不閨女回來了,她畫的就讓她說價吧?!崩蠇D人說。
“嗯,一百五?”天佑緩緩地說出了個數(shù)字,閃亮的大眼睛充滿疑惑地看著司辰。
司辰從兜里拿出兩張一百的紙幣,往天佑手里一塞,說道:“不用找?!北甬嫞ゎ^就往外走去??斓介T口時,司辰猛然發(fā)現(xiàn)在廳堂擺放屏風(fēng)的那側(cè)角落里,有一個非常窄小陡直的木梯架向屋頂,想必就是通向他從房外看到的那個閣樓了。
司辰在門口處,跟老婦人輕輕鞠了個躬,與天佑那依然帶著疑惑的大眼睛對視了一下,微微一笑,離開了。
司辰回到住處,把畫掛在了墻上。他盯著畫中淡雅嬌嫩的牡丹,腦子里卻都是天佑那雙閃爍的大眼睛,似乎她正從這牡丹的花瓣間羞澀地看著他,同他一起靜靜體味著鳥語花香。司辰不由地心怦怦跳起來,他感覺到這個美麗、充滿才華的女孩,正在默默地觸碰他心底柔軟又溫暖的一面,他終于發(fā)現(xiàn)這種情愫可以由心而發(fā),無須被人安排……
正當(dāng)司辰沉浸在這美好之中時,羅叔的那句“她有病”突然像一根尖銳的針猛地刺了他一下,疑惑和不安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