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蘿的父親生前買下了這座閣樓,二樓住人,一樓開醫(yī)館,這間單間本是柳父專門用作診治之用,面積并不大,此時里面容納著四個人,立馬顯得有些擁擠。
青年見宮里來人是趙磊,眉頭不禁微微一皺,隨后又扭頭看看被五花大綁的衛(wèi)玄,以及眼圈發(fā)紅的綠蘿,他原本有些蒼白的臉色立馬沉了下去:“趙都頭,你就這么對待孤的救命恩人?”
有了趙磊作證,青年的身份已經(jīng)確信無疑,他就是衛(wèi)國的太子殿下,而衛(wèi)玄對這位太子殿下其實沒什么好感,但他對趙磊的惡感更甚,不由分說就把人五花大綁,換誰恐怕都不會覺得舒服。
有仇不報非君子,況且此刻還有人在背后撐腰,委屈給誰看!
“太子說得對,誰給你的膽子敢這么對我?你好大的膽子。”衛(wèi)玄板著臉,鼓起眼睛瞪著趙磊,鼻翼起伏,就像一頭發(fā)怒的小牛犢子。
趙磊愣住了,他是誰?
他是當朝太尉的從子,衛(wèi)國禁衛(wèi)軍的五品都頭校尉,大宗正的乘龍孫婿。
從小到大,沒誰敢跟他這么說話!
平常就連九卿那樣的大官見了他都是有說有笑,誰敢這么當面質問他!
就連圣上和太子殿下,都沒有跟訓孫子似的這么訓過他!
眼前這個麻桿似的臭小子算哪根蔥哪頭蒜,竟然如此對待他!
衛(wèi)玄梗著脖子不依不饒,繼續(xù)大聲道:“說啊,誰給你的膽子敢把我綁起來????你綁了我就是不給太子面子,不想活了是不是?啞巴了?心虛了?我可是太子的救命恩人,你好大的膽子!”
單間并不隔音,也容不開更多的人,此時屋里有四個人,太子和趙磊愣愣的看著大聲質問的衛(wèi)玄,似乎還沒回過神來,綠蘿也愣了一下,隨后趕緊碰了碰衛(wèi)玄,小聲提醒道:“那可是禁衛(wèi)軍!快別說了?!?p> 衛(wèi)玄一扭頭,余光瞥見那位太子殿下似乎是在笑,他覺得膽氣立馬就壯了。
狐假虎威怎么了?仗勢欺人怎么了?狗仗人……呸呸呸!
人生在世,何必一直委曲求全,既然有機會,當然要當面找補回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人報仇從早到晚。
衛(wèi)玄不想當君子立牌坊,好不容易重活一回,要是再跟上輩子一樣唯唯諾諾謹小慎微,他覺得最后可能會被自己氣死,最重要他就是看不慣趙磊那種盛氣凌人的樣子,好像從骨子里就看人不起,憑什么!
趙磊張嘴似乎想說話,衛(wèi)玄沒給他機會:“看什么看?還不給我松綁?”
適可而止!
衛(wèi)玄出了一口惡氣,卻也收獲了一名仇人,是不是死仇不好說,但現(xiàn)在估計趙磊只想一刀砍死他。
趙磊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青,最后還是上前給衛(wèi)玄松了綁,而后當著太子的面規(guī)規(guī)矩矩抱拳道:“先前多有得罪,還望小兄弟多多海涵?!?p> “這還差不多?!毙l(wèi)玄覺得該見好就收了,淡淡了說了一句,然后轉頭看著綠蘿低聲問道:“沒事吧?”
綠蘿莫名其妙反問道:“什么事?”
衛(wèi)玄瞥了太子一眼,用力壓低聲音道:“我是問你,我離開的功夫,他有沒有對你動手動腳?”
臉上一紅,綠蘿悄悄掐了衛(wèi)玄一把,翻著白眼嗔道:“說什么呢?!?p> 趙磊忍著一口惡氣對衛(wèi)玄道完歉,又轉頭對太子道:“殿下可是受傷了?”
太子點點頭,沒有多說,只是淡淡吩咐道:“先護送孤回宮吧,把那位高縣令帶來的人也叫上。”
屋里已經(jīng)進不來人,京兆縣的高縣令明顯就在門外,此時他的聲音突然傳入單間里:“臣已經(jīng)尋來一輛馬車,恭請?zhí)拥钌仙宪?,臣這就護送殿下回宮?!?p> 五柳街上已是人山人海,雖然大多數(shù)人不知道有什么熱鬧可看,但心中的八卦之火依舊驅使他們走上街頭,遠遠眺望著被京兆衙差們團團圍住的閣樓。
太子被抬上馬車之后,突然掀開車簾看向閣樓門口的姐弟倆,但是并未說話,只是笑了笑,隨后便在衙差與禁衛(wèi)軍的簇擁下緩緩離去。
遠遠望著駛去的馬車,衛(wèi)玄突然道:“沒良心,好歹救了他一命,也不說怎么報答咱們,最起碼也得給點金子銀子什么的,可他就這么走了,哼,連個名字都不留?!?p> 綠蘿左右看了看,湊近衛(wèi)玄后悄悄說道:“太子叫宋玉,他跟我說了?!?p> 衛(wèi)玄微微低下頭,充滿期冀的看著綠蘿問道:“那他說沒說怎么報答咱們?”
“這個倒是沒說,爹爹說過,施恩不望報,別想那么多了?!本G蘿理了理鬢角的頭發(fā),云淡風輕的回到了閣樓里。
已經(jīng)過世的柳父是真君子,可衛(wèi)玄不是,他無趣的摸了摸鼻子,轉身也想進閣樓,結果綠蘿重又掀開簾子走了出來,她的手里還拿著兩個小背簍。
見狀,衛(wèi)玄不由叫苦道:“我說姐姐,都快晌午了,明天再去采藥不行嗎?”
綠蘿白了他一眼,把一個小背簍往他懷里一塞,想也不想道:“離晌午還早,你不去也行,估計街坊們很快就會來咱們家里串門,你就在家跟他們說話吧,我走了?!?p> 縣令來了,還帶來了那么多衙差,還有幾名全副武裝的禁衛(wèi)軍,這對五柳街上的住戶們來說絕對是件大事。
想也知道,來找姐弟倆探聽八卦消息的人們很快就會蜂擁而來,其中會以三四五六十歲的半老徐娘和老老徐娘們?yōu)橹鳎@絕對是可以想象出來的場景。
衛(wèi)玄打了個哆嗦,隨后麻利的把小背簍往背上一背,大聲道:“我數(shù)一二三,誰先摸到山腳下那棵大槐樹誰就是第一,輸了的晚上回來做飯。一……三,跑。”
“你耍詐!”
綠蘿跺了跺腳,她來不及鎖門,只能對正往姐弟倆走來的精壯婦人喊道:“六嫂,幫我把門鎖上,我和阿玄去采藥了?!?p> 馬六的婆娘下意識應了一聲,隨即才記起自己過來是干什么的,她正想開口,可綠蘿明顯已經(jīng)窺探到了她的心思,一句話說完,立馬背著小背簍向衛(wèi)玄追去,壓根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看著兩個人一前一后跑遠的背影,六嫂笑了笑,嗔怪的自言自語道:“這姐弟倆……呵呵,罷了,等當家的下值回來再問他。剛剛那個死人明明看見了老娘,卻跟失了魂似的,跟著縣令老爺走的時候,也不說跟老娘打聲招呼,看晚上回來怎么收拾他?!?p> 六嫂舔了舔嘴角,眼中閃過一絲嗜血精芒。
衛(wèi)國位于中土北部,境內多平原少山地,烈陽山是邯京附近最大的山,余脈寥寥無幾,其中卻也生長著許多藥草,但要說藥草最多的還是在烈陽山上,可惜這座山被皇家給圈了起來,普通人根本進不去。
衛(wèi)玄被綠蘿父女倆撿到的地方在千里之外的云蒙山,當時他被幾條惡狼逼到懸崖之上,如果不是柳父用火把嚇走惡狼,他估計不是葬身狼腹,就是尸骨無存,結果其實是差不多的。
姐弟倆經(jīng)常采藥的山叫做元寶山,地處邯京西南,距邯京有五里之遙,光是來回趕路就要耗費半個時辰,不過今天他們倆是用跑的,只用了一刻多鐘的時間就到了山腳下。
綠蘿呼哧呼哧的趕上前,一拳打在好整以暇的衛(wèi)玄胸前,嗔道:“你耍詐,晚上你做飯,要不然以后不給你補衣服了?!?p> “你要挾我?”衛(wèi)玄揉著胸口,說實話還是挺疼的,別看綠蘿瘦弱,可她的力氣卻著實不小。
“姑奶奶就要挾你,怎么了?”
衛(wèi)玄變臉道:“沒怎么,嘿嘿,我做飯就我做飯,不過我不會和面,你得幫我?!?p> 綠蘿眼前一亮:“晚上吃餃子?和面就和面,不過我要吃蕪菁餡的?!?p> “……”
衛(wèi)玄立馬一臉苦色,蕪菁是一種蔬菜,表皮看起來和大白蘿卜差不多,屬于芥菜的一種,也叫大頭菜,看起來萌萌的,但它水分少,纖維多,吃起來會有點辣味兒和苦味兒,多被用來制作成咸菜食用。
衛(wèi)玄很不愛吃蕪菁,可綠蘿的口味兒卻偏偏和他背道而馳,去年綠蘿買了許多新鮮的蕪菁儲存起來,如今已是次年二月,那些蕪菁倒是沒有壞,可脫水是必然的。
“能不能打個商量?”衛(wèi)玄小心翼翼的問道,他想吃點別的餡的餃子,雖然他們買不起肉,就算換成別的餡同樣還是菜餡,但總好過吃蕪菁餡的,他是真不愛吃。
綠蘿抖了抖小背簍,笑瞇瞇的看了衛(wèi)玄一眼,一臉決絕道:“不能。我去年買了那么多,到現(xiàn)在還沒吃完,再不吃就該壞了?!?p> “行吧?!毙l(wèi)玄無奈答應下來,誰讓他沒心思開金手指呢,家里沒錢,只能省著點了。
日升日落,時光如梭,轉眼間七天時間過去了,馬六被那位高縣令提拔為三班衙役總捕頭,麾下統(tǒng)領著縣衙所屬的快捕、皂隸和民壯,好不風光。
快捕就是捕快,類似于刑事警-察,負責傳喚被告及證人、偵緝犯人、搜尋證據(jù)等等。
皂隸就是衙役、衙差,類似于法-警,負責跟在當官的身邊護衛(wèi),審判時站在大堂兩側維持紀律,以及押送罪犯、執(zhí)行刑罰等等。
民壯基本上也不是什么被壓迫的可憐人,雖然其中有因為服徭役而加入的,但很少,大多數(shù)民壯還是捐錢出資主動加入,因為他們的職責類似武裝警-察,負責把守城門、衙門、倉庫、監(jiān)獄等要害部位,以及城鄉(xiāng)巡邏,手里的權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總能吸引到市井中的某些人。
馬六原來就是一名普通的皂隸,他的職責是在街上維持治安,說起來和民壯的職責重疊了,但只是個例,因為邯京是衛(wèi)國都城,屬于樞機之地,這里的普通老百姓沒有多么富裕,但眼光卻很高,而想要上進的某些人也有更多選擇。
相對來說,縣衙里民壯的差事很少有人能看得上,在他們看來,哪怕給某個官員跑跑腿也比當民壯有出息,所以京兆縣的民壯不多,巡街的‘重任’只能交給那些不怎么討人喜歡的皂隸,馬六就是其中之一,其實就是因為他不懂迎合,被變相發(fā)配了。
好在如今的馬六出息了,他被高縣令賞識,因而搖身一變,成了京兆縣的總捕頭,雖然依舊是個不入流的小吏,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在縣衙里的地位已經(jīng)僅次于縣令、縣尉、主簿等人,大權在握說不上,但鳥槍換炮總是有的。
時近傍晚,馬六一搖三晃的從街頭走來,路上偶爾和人打一聲招呼,都是多年的鄰里街坊,雖然馬六發(fā)達了,但沒人能拉下臉來上趕著拍他的馬屁,最多和他說話的時候稍微恭敬點。
來到家門口,馬六剛想推門而入,猛然想起白日里高縣令跟他說過的話,立馬轉了個身,去往隔壁找到了衛(wèi)玄。
衛(wèi)玄正在大堂里搗藥,他和綠蘿現(xiàn)在主要依靠采藥維持生活,大部分采來的草藥會賣給隔壁街的藥鋪,少部分則是自己加工,根據(jù)柳父留下的秘方制成上清解毒散后再賣給藥鋪。
兩者加起來的收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足以保證姐弟倆平日里的衣食住行。
“阿玄,搗藥呢,呵呵。”馬六進屋后沒話找話,傻笑兩聲后一屁-股坐到衛(wèi)玄身邊,四下打量問道:“綠蘿呢?怎么就你自己?”
衛(wèi)玄一邊干活,一邊扭頭瞥了他一眼,不動聲色道:“她不舒服,樓上歇著呢。”
“哦?”馬六訝道:“病了?看過大夫沒有?有病可別硬撐,沒錢跟六哥說,我給你們拿?!?p> 重重的砸了一下藥搗,藥材沒有徹底干透,雖然也能用,但費力是難免的,衛(wèi)玄沒好氣道:“不是病?!?p> “那就是采藥的時候受傷了?”馬六繼續(xù)不開竅的說道:“怎么受傷的?傷的重不重?”
“我……”
衛(wèi)玄沒脾氣了,他停下手頭上的活計,拍了拍手問道:“我說六哥,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你要是真不知道回家問問六嫂就知道了。”
這句話跟繞口令似的,馬六到底不是懵懂的少年,尋思片刻后立馬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p> 尷尬的撓撓頭,馬六小聲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p> 衛(wèi)玄端起柜臺上的水碗一飲而盡,隨后抹了抹嘴角,問道:“六哥,你有啥事?沒事趕緊回家吃飯去,我還得忙一會兒呢?!?p> “我沒啥事……呃,我有事。”馬六從懷里摸出幾個銀裸子,放到柜臺上道:“這是哥哥給你的,算是謝禮,你一定要收下,你要是不收我可不答應?!?p> 衛(wèi)玄掃了眼柜臺,點頭道:“行,我收下了?!?p> “呃……”
衛(wèi)玄的痛快讓馬六始料未及,瞪著馬眼緩了片刻才回過神來:“你……這就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