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路上我和御長討論了一個問題:秋野茗高等學府的洪校長到底是出于何種目的開展了此次學級裁定?
在圍繞【考驗學生的生存能力】這一點上我們聊了很久,最終我把這種可能否定了。如果以【考驗學生的生存能力】為目的,那是否可以認為洪校長有絕對的把握秋野茗高等學府不會在這場學級裁定中處于劣勢?
然而事實卻是秋野茗高等學府的學生在這場學級裁定中一敗涂地,洪校長如果連這都無法預料,就沒什么必要繼續(xù)留在學級理事會了。
在所有人到達機場碼頭后,不少學生發(fā)出了驚呼,而這驚呼基本只來自南嶺系成高等學校的學生們——唯一沒有踏足工業(yè)園區(qū)腹地的一方。
南嶺系成高等學校,全員到齊。
西琴師范專業(yè)學院,缺席一人。
北立育成學園,全員到齊。
秋野茗高等學府,到齊九人。
秋野茗的位置上站著仩檀戶的小隊共八人,以及被身邊學生攙扶著的上杉茜。
即便是對學級裁定的問題保持絕對克制的御長,也深深地被眼前的場景震撼到了。
「洪校長…在用這場學級裁定拖延什么」
御長看起來明白了什么,但是更令我感到意外的,則是機場碼頭出現(xiàn)的大量警備員…等等,還有醫(yī)療隊?
「發(fā)生什么了…」
「第一排的學生上前接受檢查,雙臂雙腿打開」
在大部分學生還處在驚慌之中,警備員已經(jīng)開始對附近的學生們進行隨行檢查了。
成建制的警備員們將負責接應學生的教師們攔在學生之外。而其中的一位則非常眼熟,正是站在警備員附近的明京,明京正和一名與其身高相當?shù)呐跃瘋鋯T對現(xiàn)場的狀況進行交談。
我向著明京的位置跑去,然而很快警備員就發(fā)現(xiàn)了異常,兩名警備員攔在我的面前。
「京子,京子!」
不過好在我的呼喊成功引起了明京的注意,明京很快就看向了這邊,在遠處向我揮了揮手。
「劉隊,讓這個學生過來」
「是」
攔在身前的警備員立刻解除了警戒,我得以順利的跑到明京面前。
「本來是這邊的事情結束了再找你,你來的正好」
「這群警備員是不是連我也要檢查?」
「乖乖,拿我撒氣也沒有用啊。工業(yè)園區(qū)的情況你應該是知道了,要是不對學生進行隨身檢查,光園區(qū)內的物品帶出去就會引起社會輿論」
看到特案組的瞬間,心中怒火就無法遏制了,但明京的態(tài)度實在很難讓我向她撒氣。
不可否認,我打心底認為明京是一個善良的人。
「他是?」
站在明京身邊的警備員詢問道。
「啊,他是茶館張楓店里的孩子,許月」
「原來是他,張楓那邊的孩子也在學級成員校上學啊」
「我找到要找的人了。因杻,現(xiàn)場的學生安置工作我就不繼續(xù)參與了,交給你了」
「好,我們之后見」
明京和因杻告別后,轉頭看向我。
「你不是想見王希嗎,我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吧」
我們向著碼頭停車場的位置走去,或許是因為提前完成了此行的任務,明京看起來還有點高興。
「你是怎么知道我要找王希的?」
「你啊,這么急切找到我,想要干什么根本藏不住。還記得在之前茶館的聚餐嗎?在你走后柒就預料到你會在學級裁定之后找王希了。來吧,上車」
明京說著邊打開了車門,還是這輛熟悉的桑塔納。
明京發(fā)動汽車,我們向著工業(yè)園區(qū)東邊開去。
「不得不說,你現(xiàn)在的樣子挺狼狽的」
見我一直沒說話,明京打趣道。
「有的是學生比我更狼狽…你在現(xiàn)場有看到秋野茗高等學府的實到人數(shù)嗎?」
「嗯,我看到了」
明京平靜的讓我感到可怕,我又低頭看了看座椅旁邊的香煙盒,突然間感覺空氣窒息的讓人抓狂。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氣。
「…你不抽煙嗎?」
「一般不抽,有煩心事的時候才抽」
我伸向了那盒香煙,但是明京在我碰到它前就把香煙拿走了。
「你明明不會抽煙誒,真有那么煩心?」
「在中控區(qū)的時候,我親眼看見了秋野茗的學生被攔腰折斷…那個凌晨,廢墟里的嘶喊聲仿佛是煉獄現(xiàn)世。今天的到場的警備員和醫(yī)療隊,特案組是不是早就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了?」
明京透過眼鏡用余光看著我,眼前的道路逐漸變幻,車子駛入了銜接島對岸的高速路上。身后的機場碼頭逐漸縮小,直至消失在后視鏡中。
閉上眼,一幕又一幕的慘案浮現(xiàn)在腦海之中。
「這個問題該怎么告訴你呢…」
沒用太久,明京回答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還記得第一次我開車帶你和另一個女孩去工業(yè)園區(qū)嗎,我曾和你們說過【前往工業(yè)園區(qū)只能坐船過去】。但是你沒有覺得奇怪嗎?我們現(xiàn)在卻在開車離開工業(yè)園區(qū)」
明京的提醒讓我再度感覺到了這場學級裁定的詭異。
早上西宮曾指出泠原通過【成中北到上城東電車線以及園區(qū)北部高速路】進入工業(yè)園區(qū),而明京現(xiàn)在行駛在工業(yè)園區(qū)往東方向的高速路。明明有更快捷的路徑,為什么學級理事會要用游輪的方式把學生們送進工業(yè)園區(qū)呢?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明京指的的【很快就會知道】,也只不過幾分鐘的時間,遠處在出關關卡站崗的警備員直接放行了明京的車,完美的解釋了這個問題。
「如你所見,工業(yè)園區(qū)已經(jīng)報廢很多年了,走陸路通道進入工業(yè)園區(qū)需要審查等各種程序,而借用商城東廠區(qū)內部的游輪則能夠繞過某些審查。學級理事會使用了這樣的漏洞迅速審批了一場學級裁定」
「那園區(qū)北部高速路這條路呢,這條路是不是也可以到達工業(yè)園區(qū)?」
這是畢達物流選擇的第二條陸路通道,北部高速路的情況我不得而知,只能問問明京了。
「北部高速路早就荒廢了,出入關都有設卡。除了步行和騎行,是沒法讓所有成員校的學生通過北部高速路進入園區(qū)的,五六公里的運送成本太高了」
「所以說你們從一開始就知道學級理事會的那些把戲」
「哎…為什么又回到了這個問題」
明京嘆了口氣,輕輕敲打著方向盤。越是像這樣掩蓋問題的答案,我的心里越感覺一團亂麻。
本就不算晴朗的天空此刻開始降下小雨,車窗玻璃逐漸被雨水浸潤。車內的廣播放著今日的路況新聞,我不再向明京提出疑問,靜靜的看著周遭的景色變化再變化。
「許月,我們到了喔」
車停在了特案組辦公樓的露天停車場。在明京的呼喚聲中,我才察覺靠著車窗的額頭已經(jīng)涼到發(fā)麻。
「嗯」
當我們到達辦公室時,雨已經(jīng)徹底停了。
「辛苦你了,京子」
王希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抬頭望向我們。
「恭喜你,許月。學級裁定玩的怎么樣?」
「王希。你知道我找你是為了什么」
看到王希的那一刻,我心中的怒火已不再壓抑,任何帶有攻擊性的話語都無法宣泄我的怒火。
「那么我知無不言」
我拿出了一直存檔在衣兜內側的藥品包裝盒,用力摔在了王希的辦公桌上,上面的文字顯得異常礙眼——洛苯斯麥(威麗康聯(lián)合制藥股份有限公司)。
「為什么這種藥品會在五年前工業(yè)園區(qū)大量濫用?你知道這種東西已經(jīng)有學生發(fā)現(xiàn)端倪了嗎?王希!你是在玩火!」
「工業(yè)園區(qū)發(fā)生的事情不需要被任何人傳播,所以這就是為什么特案組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的原因」
「特案組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我看不止吧?那到場醫(yī)療隊是怎么回事?沒能在機場碼頭集合的學生有一百多人,而警備員加醫(yī)療隊的數(shù)量足足有幾百人!你告訴這是巧合嗎?!」
「許月,你坐下來慢慢說。京子,給許月倒杯茶」
王希全程聽著我列舉的罪狀,不承認也不否定的態(tài)度更讓人惱火,一股讓我難以忍受的壓力涌入腦內。
「北立學生會會長卓弢,親口承認了在學級裁定開始前,一位沒有佩戴肩章的女性警備員給予了他足以改變學級裁定進程的幫助!」
在來到特案組辦公樓前我還無法確定卓弢所謂的那個女性警備員是特案組的成員。
但是一切在到達特案組的時候都變得清晰了,在辦公樓的大部分警備員,都不需要佩戴肩章——包括王希!
「洪校長在想盡一切辦法讓這場學級裁定規(guī)避審查,如果特案組在學級裁定前插手干預的結果只會是一無所獲。事到如今,洪校長會得到他應有的處罰。許月,不得不承認此行你收獲頗多,學級成員校也很難有像你一樣能夠獲悉如此情況的學生」
王希此刻真摯的認可與夸贊在我聽來無比刺耳。
「為了有所收獲,就任憑學生們在學級裁定中互相廝殺?」
「許月,有一點你搞錯了。造成這場慘案的是學級理事會,不是特案組,我沒有義務去替一個還沒發(fā)生的慘案托底。特案組有特案組需要做的事情,而不是被這些瑣事纏身」
以學生的生命安全為代價僅僅是為了【有所收獲】,明知道學級裁定會發(fā)生什么卻熟視無睹,此刻我再也無法忍耐這種置身事外的態(tài)度了。
「你是否想過學生們經(jīng)歷這場災難的絕望!在廢墟前被攔腰折斷的學生的痛苦!混賬王希,為什么特案組只是看著這場鬧劇發(fā)生!」
無言的憤怒與悲傷交織匯聚,我站起身來,用盡全攥緊拳頭向王希的臉上砸去!
王希沒有任何躲閃,這一拳正中面門,整個辦公室都回蕩著沉悶的聲響。
仿佛王希早就準備好了結結實實挨下這一拳。
「怎么樣,心情平復了?」
挨下一拳的王希根本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面對眼前這個心理素質像怪物一樣的人,我頭一次感覺要被眼前的王希擊垮了。
或許王希已經(jīng)超越了常人所能夠理解的范疇…她就是個怪物!
「為什么…為什么你能這么事不關己啊!!!」
「許月,你見的太少了。我這里有一份行動報告,你有興趣看看嗎?」
王希把放在右手旁最上層的文件放在了我的面前。
一張張照片沖擊著我的視線。
廢墟,洪水…以及那座過于熟悉的鳥居,流笙村協(xié)同行動報告——以及一行讓人頭皮發(fā)麻的數(shù)字。
「遇難人數(shù)…人數(shù)…」
我絕望的望向那串意味著死亡的數(shù)字,2943。
「四分之三的村民沒能逃過一場人為地震。這點上不得不佩服流笙村管轄區(qū)的行政小組,借著敵人逃竄的機會順便摧毀了073在流笙村深耕的教會,真是狠辣的手段。如果我再晚一點找到你,你也會被這場洪水帶走」
第四張照片,處于低地的流笙村被洪水移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廣袤的湖泊。
「我要走了」
此刻我才發(fā)覺我的存在是多余的…從一開始就沒必要去見王希,根本就不應該讓明京帶我去見王希。
因為一切都改變不了。
因為我一無所知。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身后的明京趕了過來,不過被我拒絕了。
「不需要」
我想一個人回去…獨處一會。
走出特案組大樓,無形的壓力讓我喘不過氣。我已經(jīng)感受不到悲傷,或許是麻木了吧。
「雨?」
奇怪,剛剛停了的雨又開始淅淅瀝瀝的下。
雨水浸濕了頭發(fā),我一個人向遠處邁步。
余光里,一位沒有佩戴肩章的警備員抱著箱子與我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