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川在那宛如棺材的休息間里,做了一個夢。
一個很短暫的夢。
黑暗中的空氣冰冷又潮濕,只有很遠的地方,才有一絲光亮,狂暴的雨點墜落在地,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地方。
地上有什么東西在蠕動著,朝他一點點爬了過來,明明沒有燈光,他卻依然可以看得清晰。
脖子被斬斷了,血在不斷地流淌著,嘶啞的聲音從喉嚨里擠出來,是死前最后一聲哀鳴。
原本該是令人恐懼的一幕,可他就這么站著,仿佛不會恐懼一樣。
“啪!”
暴雨還在下著,那只染血的手抓住了他的腳腕。
在此刻,江辰川緩緩睜開了雙眼,靜靜地盯著雪白的天花板,看來,擁有回憶并不是什么好事。
本該在伊維爾的身體里,開啟那美好到令人向往的新生活,卻又會在深夜,回想起那些過往,如夢魘般揮之不去。
時鐘輪轉(zhuǎn)著,
日出東升,七點已至。
換好衣服,該回家了。
一切比想象的還要順利,蕾娜一事沒在護衛(wèi)隊中引起什么騷亂,他們似乎永遠都是那樣胸有成竹,人跑了也是那樣,真讓人捉摸不透。
戴上帽子,檢查好委托人的徽章,跟著下班的人流一起走出博物館,大家的臉上多少都帶著疲憊,又摻雜些下班的喜悅。
唯一的遺憾大概是沒機會跟列奧尼德打聲招呼,就直接離開了。
遙遠的蒸汽電車呼嘯而來,空氣中彌散著灰蒙蒙的煙霧,喧鬧的站臺讓江辰川有種重回城市趕著上下班通勤的錯覺。
車上被塞得滿滿當當,沒有位置坐,也不方便讀書看報,江辰川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把自己縮了起來。
從風衣里拿出一個被他藏了好久的東西來,攤開手掌,是一枚鑲嵌著紅色寶石的戒指,看起來精致美好,價值連城。
這是蕾娜的戒指,原本掛在她的脖子上,在電車上坐下的一瞬間,被江辰川注意到。
后面他一直在尋找機會,在勾肩搭背時拿到了這枚戒指,他需要知道那位小姑娘的底細,否則,沒有人能好心到在昨晚那種情形下,冒著危險救人。
很難用語言形容這枚戒指的奇妙之處,只要有光,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像一團跳動的火焰,仿佛真的在燃燒一般。
而戒指的內(nèi)部,還用精細的工藝雕刻著文字。
“布里特奇。”
江辰川輕喃著,這下,他終于明白,為什么那個小姑娘總有種莫名的自信了。
布里特奇家族,作為戰(zhàn)爭時期榮耀顯赫的光輝家族,獲得的功勛獎?wù)驴梢話鞚M整面墻壁,在現(xiàn)代擁有著掌管凈殿騎士團的大權(quán),擔負著守衛(wèi)皇室的重擔。
在英蘭北爾,幾乎是除皇室外,最尊貴的家族之一,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貴族家的情報販子?”
江辰川回想起蕾娜的樣子,覺得事情一下子變得非常有意思。
電車停站,喧鬧的波爾尼亞人流如織,形形色色的人們在做著自己的事,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
賣報男孩揮舞著手中的報紙,叫賣中帶著年輕的活力,新鮮出爐的烤面包飄散著誘人的香味,治安廳的巡邏騎警騎著馬,噠噠噠地從他面前經(jīng)過。
當然,這都是光明的表面,灰霧籠罩下,黑色在城市看不見的陰影處滋長。
比如,巡警會驅(qū)趕衣著不得體之人,所以乞丐會縮在城市最陰暗的角落,又或者是,暴力沖突總發(fā)生在無人的深夜,再加上之前雨夜殺人事件,恐慌蔓延,大家在夜晚更不敢出門。
踏著青石板的街道,趕在鐘樓敲響午時鐘聲前,江辰川來到了委托人的門口。
“哦!天吶!是伊維爾先生!”
才剛抬起手,門從里面被打開,露出了委托人那張通紅的臉來,襯衫外套著灰色馬甲,一副準備出門的樣子。
不用去波爾尼亞博物館值夜班的他神采煥發(fā),宛如新生。
江辰川從口袋里拿出委托人的徽章:
“委托完成。”
委托人先生愉快地支付了報酬,還想請江辰川吃個午飯,被他一口回絕。
“真是太感謝你了伊維爾先生,如果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委托人拿著徽章一直道謝。
“員工守則。”
直到江辰川開口,委托人面色一變,才停下了喋喋不休的感謝。
沒告訴伊維爾還有“員工守則”,是怕他知道博物館的情況詭異,不愿意接受委托,現(xiàn)在他平安歸來,才毫無保留地將博物館的“員工通用守則”交給江辰川。
幾分鐘后,江辰川拿著報酬和員工通用守則離開了委托人家,離開時,委托人撓著他那本就不多的頭發(fā),小心翼翼地問道:
“昨晚在博物館值夜班,沒……沒遇到什么吧?”
“遇到什么?”
除了最開始的那聲嘆息,后面倒是一切正常,如果沒有蕾娜那一出,昨晚的委托甚至可以算是完美落幕。
“沒什么沒什么?!?p> 委托人擺擺手說道,這番話讓本來沒什么的意思,倒是顯得有些意思。
江辰川無心留戀,在回家前,還抽空去了趟市集,硬幣在口袋里碰撞發(fā)出清脆的響聲,現(xiàn)在是困難時期,得算著為數(shù)不多的存款過日子。
在英蘭北爾的貨幣體系里,采用的分別是金加侖、銀西可和銅納爾,一加侖等于二十西可,一西可等于十二納爾,當然,這是硬幣的算法。
紙幣使用另一種算法,只不過,還沒被市場普遍接受。
聞著各種味道參雜在一起的空氣,天空依舊灰蒙蒙的,街道的紛鬧仿佛與他無關(guān)。
街頭有位流浪的吟游詩人在歌唱,時而激昂,時而悲傷,不少路過的行人都會為此駐足。
商店門前貼著銀鉤集社組織大賽的海報,不管是平民階層還是貴族階層都對該集社舉辦的賽事贊不絕口。
也不難理解,釣魚佬的世界就是如此簡單又快樂。
江辰川來到面包房,面無表情地拿起打包好的黑麥面包,跟店主結(jié)賬。
“是伊維爾先生,有段時間沒來了?!钡曛魑髁痔焉频馗蛑泻簟?p> 這種突如其來的熱情總會讓江辰川不知所措,但也讓人覺得,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并沒有那么遙遠。
回應(yīng)了西林太太的問話,付了錢,趕在最后一秒,登上了回家的電車。
“伊維爾先生,你回來了,樓上好像有人找你。”
剛踏上樓梯,和藹可親的房東老頭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他總是這樣神出鬼沒。
“洛克倫?”
洛克倫,黑河偵探社的另一位成員。
“不是,洛克倫先生昨晚來過一趟,我說你不在,他就走了?!狈繓|解釋道。
“那應(yīng)該是新委托人?!?p> 一想到又有新生意,連上樓的步伐都輕快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