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裳兒一聲突兀驚醒沉浸樂曲中的客棧眾人。不過她最先驚動的還是撫琴奏音的琵琶樂女。
事實(shí)上自黃裳少女登樓那刻，她便有所注意。
原本以為只是客棧尋常過客，未料到這黃裳女目標(biāo)竟也是北歸路上的唐帝國九皇子蘇寒山。
眼看費(fèi)盡心思凝造的幻音境要被不知姓甚名誰的黃裳兒所破，錯(cuò)過眼前時(shí)自知良機(jī)再難尋的樂女忽然撩動那根從未觸碰的琴弦……
武道七重境。
有種修為達(dá)到武境三重堪稱武學(xué)大師的江湖人及其獨(dú)特，這種人畢其生往往只修一招一式。他們不追求眼花繚亂的功法武學(xué)，只求在一招一式上領(lǐng)悟極致，從而達(dá)到出手更快更準(zhǔn)例無虛發(fā)的境界。
此樂女便是這種境界，亦是這般人。
十?dāng)?shù)年里，她的雙手從來只觸琴弦。琵琶是她的樂器，也是她殺人的兵器。
她蔥嫩指尖搭在暗藏玄機(jī)的琴弦上。
那一刻，黃裳女喚了聲誰是蘇寒山。
那一刻，李天下率先從琴音構(gòu)造的幻音境里驚醒，緊接著是蘇寒山，顧長亭及兩位校府校尉。
一聲錚響，數(shù)枚銀針自琴弦里射出，沿途留下幾絲纖細(xì)的光痕，好似通過針眼般大小的虛空甬道赫然出現(xiàn)在蘇寒山面前。
瞳孔中銀針忽至，蘇寒山甚至感受到針尖逼射的鋒芒而眼眸隱隱刺痛?？蓚c禪不修武的他卻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像等待著死亡。
受領(lǐng)唐帝皇命而北歸故鄉(xiāng)的九皇子蘇寒山如若在路途中客死異鄉(xiāng)，或許正如了某些見不得光的人愿，可對顧長亭來說絕對不是值得慶幸的事，哪怕朝堂之上名聲赫赫的大將軍顧惜刀是他的叔叔。
所以自南下而來，無論挑選隨從的精兵將士還是他自己，一直都很謹(jǐn)慎。
他的秋塘刀從未離手。而眼下千鈞一發(fā)之際，他的刀終于離鞘。
秋塘刀以電光火石的速度擋在蘇寒山面前，只聽幾聲清脆聲響，那些飛針隨著濺射的星芒彈落出去。
驚魂未定，耳畔又傳來第二聲錚響。
已有防備的顧長亭與李天下赫然起身，將九皇子蘇寒山護(hù)在身后。
不愧是顧長亭精挑細(xì)選而出的良將，兩位隨身校尉也是反應(yīng)極快。一位攔在四人身前，另一位則如厲鷹飛縱而起，向那樂女招架而去。
很俊俏灑落的身法，便是李天下看在眼里也暗自稱奇。那身形魁碩的校尉如鷹捉兔，鬼爪鎖喉，稍稍用力便將樂女提了起來。
李天下忽然想起禪空寺里那場刺殺，急忙說道：“留活口?！?p> 他話聲剛落，卻見那名樂女嘴角流溢血跡，雙目暗淡。
李天下微微蹙眉。
雖無心卻自知闖禍的校府校尉連忙跪倒：“屬下該死?！?p> 客棧樓層一時(shí)間氛圍詭異。
顧長亭面露不解地看著那名下屬。
此次隨行三十二騎，唯這兩名武道三境修為的校府校尉非軍伍出身，而是太師國初大人從煙雨山莊請來的江湖好手東伯吳與女扮男裝的師妹胡姬，負(fù)責(zé)暗中保護(hù)九皇子安危，所以顧長亭對二人并不曾產(chǎn)生過質(zhì)疑。
可方才之事有目共睹，不得不讓他對此二人重新審視起來。
蘇寒山瞧了李天下一眼。這種事素來非他擅長，所以只好求助最信任的朋友。
李天下長舒一口氣，提劍向那已無氣息的樂女走去。
與此同時(shí)，樓梯口那位黃裳少女也歡喜地走了過來，蹦蹦跳跳的像只兔子。
她隨意地瞥了李天下一眼：“別看了。方才那聲琴音是反彈琵琶，她是自殺的……”
不予理會的李天下隨口切了一聲。
蹲下身，用劍鞘撥開樂女懷中琵琶，果不其然，看到其腹間刺入的數(shù)枚銀針。他詫異抬頭，警惕地看著黃裳女：“你是誰？”
黃裳少女指著自己的粉鼻：“我是秦舞陽?！?p> 李天下想著秦舞陽又是誰？
旋即追問道：“為何出現(xiàn)在此？”
黃裳少女轉(zhuǎn)過身看著清秀皮囊倒還滿意的九皇子蘇寒山：“我找他?！?p> 李天下起身：“你也要?dú)⑺?？?p> 黃裳少女靦腆地笑著，臉頰泛著淡淡紅暈，微微低首：“才不是，我來嫁給他?！?p> 李天下不可思議。
顧長亭不可思議。
兩位校府校尉不可思議。
蘇寒山也覺不可思議，無辜地看著黃裳少女：“姑娘，我是個(gè)和尚?！?p> ……
以前不識，以后定會熟絡(luò)的。
這是黃裳兒秦舞陽對未來夫婿蘇寒山說的話。
事實(shí)上，接下來同行的數(shù)日，黃裳兒成功讓一行北歸的眾人徹底認(rèn)識了她。
她武力值極高。
按照李天下初步估算，名為秦舞陽的黃裳女的修為至少在武道四重三昧境界以上。
因?yàn)樘訝斠陨碓嚪?，終知自己不是黃裳兒的對手。
她來歷神秘。
無論蘇寒山等人如何套問，黃裳女都只有一種玄乎其神的答案。
說是曾有人斷她天生龍妃相，將來定會嫁給天下共主，而那位天下未來共主會于唐歷景佑二十四年自南而北歸，不是蘇寒山又是誰？
她還古靈精怪有時(shí)甚至蠻不講理。
“正常女兒家誰會選擇有馬車不坐，偏要坐在車頂？還美其名曰看風(fēng)景……”李天下揉著青腫的臉，怨憤地抬頭看車頂，委屈地說道。
相識十?dāng)?shù)年，顯見太子爺受此委屈的蘇寒山忍俊不禁。
太子爺獨(dú)自舔著內(nèi)心的傷口抱怨道：“打不了也趕不走，這一路總不能讓那刁蠻丫頭跟著吧？”
盤坐車頂欣賞著崇山綠野的黃裳兒敲了敲馬車：“你說誰刁蠻？”
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太子爺連忙改口：“我，我說顧長亭顧將軍?！?p> “方才聽說有人想和我打架？”
“是誰如此不開眼？”
“還有人要趕我走？”
“咳咳，哪有的事。這一路有秦姑娘此等高手隨行，安全感倍增?！?p> “你如此說話，良心不會痛？”
這句話是蘇寒山問的。
看著不可一世的南朝太子爺委屈成這副模樣，他實(shí)在覺得新奇，所以用最真誠的目光看著自幼的玩伴。
李天下氣道：“你也來嘲笑我?！?p> 蘇寒山茫然問道：“難道不好笑？”
李天下郁結(jié)：“你……”
車簾忽被掀起，探出黃裳兒的小腦袋，她舉著在李天下心里留下陰影的小拳：“你要作甚？”
李天下尷尬地笑道：“沒！我倆是兄弟，我怎會欺負(fù)他？看你說的，嘿嘿……”
……
不知是否因?yàn)槁猛径嗔宋恍逓楦呱钋疑衩氐狞S裳兒隨行，十?dāng)?shù)日來，無論過荒無人跡的白登道還是夜行漸而偏遠(yuǎn)的暮晚城，蘇寒山再沒遇到云來客棧那般刺殺。
舒緩之余，卻也愈發(fā)慎重。
正如李天下所言，兩次行刺的殺手都是死士，不分時(shí)間地點(diǎn)，任務(wù)失敗便自殺滅口，能夠驅(qū)使這種人的幕后主謀，可怕程度可想而知。
顛簸的馬車內(nèi)，李天下苦惱：“真不明白，蘇唐帝國究竟是誰對你如此深仇大恨?！?p> 靜讀佛珠解語的蘇寒山說道：“我也想不通?！?p> 因荒途煙塵彌漫而破天荒坐入馬車的黃裳兒思索道：“或許他們不是與你有仇恨，僅僅是不愿讓你北上而歸呢？”
蘇寒山說道：“父皇病重，可他們將我攔下或殺死又有何用呢？”
李天下盯著蘇寒山說道：“你說呢？”
蘇寒山?jīng)]有說。
他重新低下頭，默默地研讀著佛珠解語，似是慌亂的心想從佛門大賢所留智慧中尋找一絲平靜。
李天下嘆息：“你如此聰慧，又怎會想不通。其實(shí)你心中已有猜測，只是不愿承認(rèn)罷了?！?p> 蘇寒山說道：“一定不是這樣！我們雖未曾謀面，可畢竟都是手足兄弟。他們，他們甚至都不知我是善是惡是胖是瘦，為何……”
黃裳兒聰穎。
她看出蘇寒山眼底的痛苦，笑拍著蘇寒山肩膀安慰說道：“蘇唐帝國那么多人，興許是某些未出閣的大家閨秀掌上明珠妒忌本姑娘傾國容貌，要謀害我未來夫婿解心頭恨呢？”
李天下也不愿過多探討這煩心問題，接道：“說不定還真是如此！”
黃裳兒向太子爺遞了個(gè)難得贊賞的眼神，隨后嘻嘻笑道：“就是就是。說一些開心的話題，不提這個(gè)?！?p> 李天下說道：“比如說？”
黃裳兒烏溜溜的眼珠兒一轉(zhuǎn)，滿臉兒期待之色：“比如說蘇哥哥何時(shí)打算娶本姑娘過門兒？”
蘇寒山微怔。
咽了口驚嚇，緩緩將佛珠解語舉了起來，遮擋住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