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旁人肆無忌憚的觀察引起了青年的注意。
他轉(zhuǎn)過了頭來,看向了不遠(yuǎn)處,這個席地坐在街邊的“女乞丐”,隨后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恍若不解,又仿佛思忖地皺了皺眉頭,并開口出聲問道。
“這位姑娘,不知,我是否是有什么做得不對的地方?”
“做得不對的地方?”
王戊的注意力終于因為青年的聲音而轉(zhuǎn)移到了他的臉上,下一刻,她便反應(yīng)了過來,知道自己的行為許是引起了對方的戒心,隨即抬了下肩膀,滿不在意地說道:“沒有啊,怎么了?”
“那姑娘為何一直盯著我看?”青年的眼里顯然是閃過了一絲警惕,言語間卻不是一個普通的路人該有的口吻。
相比之下,他倒是更像一個江湖人。
這青年隱藏在警惕之中的銳氣,讓王戊于自己的心底也多留了一個心眼。
“哦,沒什么,只是我見你一副身家闊綽的模樣,居然也會啃咸菜饅頭,難免有些新奇罷了?!彼糁碱^這樣說道。
言罷,便低下頭繼續(xù)吃起了自己的東西,像是不準(zhǔn)備再與青年多做交談了。
見王戊主動作罷,青年也沒有要上前問個清楚的打算。
他接過了王老漢遞來的饅頭,眼睛再次向著王戊的方向掃了一下,就轉(zhuǎn)身離開了饅頭鋪。
而王戊呢,則是在青年走后,又重新抬起了頭來。
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的背影,瞇起了眼睛,若有所思。
······
寧缺兒是在這幾天剛剛趕到鄱陽城的,在他離開了山窮谷水盡洞之后的第二個月。
他來這里是為了找一戶人家,那戶人家姓李。
他找李家是為了尋一個人,那個人叫做王戊。
雖然已經(jīng)過去了許多年,嗯,準(zhǔn)確的說應(yīng)當(dāng)是一十又一年。
但是寧缺兒卻仍舊忘不了那個,曾經(jīng)于他蒙難時,平靜地將一柄短刀塞進(jìn)他懷里的女孩。
當(dāng)時的他,只覺得那柄刀便像是刺進(jìn)了他懷里一樣,叫他至今刻骨銘心。
究其原因,該是因為他知道,那短刀不僅代表著女孩那時僅有的自保手段,也代表著兩人之間,唯一一份能夠好好活下去的希望。
而女孩卻將它交給了他,連同著她賣了自由身換來的五十兩銀子。
這份被對方平靜,又或者說是“冷漠”地給予他的恩情,寧缺兒忘不掉,也不敢忘。
更何況,他還記得女孩從前給他熬藥時的模樣,記得那雙好看的眉頭輕輕蹙起的樣子,記得他們第一次相遇的那個寒冷的雪夜。
所以,如今的寧缺兒在離開了與世隔絕的山谷之后,就第一時間趕回了鄱陽城。
他要找到那個女孩,無論她是生是死。
若是她因故不在了,他便會去祭拜,然后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若是她還在,他便會盡己所能,許對方一個安定的余生。
一個不再有憂慮,也不再有苦難的余生,好彌補她前半生的伶仃漂泊。
另外,如果對方愿意。
是的,前提是她愿意。
那么無論女孩現(xiàn)在是美是丑,又是何身份。
寧缺兒都已經(jīng)想好了。
他會提親娶她,就像是尋常人家的男女一樣,明媒正娶。
這是他在很早之前便決定的事。
不是為了報恩,而是為了當(dāng)年,那個他寧愿自己受傷,也要將其護(hù)在身下的小姑娘。
用世俗的話來講,他們這也算是青梅竹馬,門當(dāng)戶對了吧。
寧缺兒想要護(hù)著女孩,一如前邊兒所說。
這是他在許多年前,就有了的想法。
一如他曾經(jīng)覺得,他們應(yīng)當(dāng)會一直在一起一樣。
可惜從前的他沒能做到。
所幸現(xiàn)在的他,該是已經(jīng)有能力做到了。
······
與世相辭十余載,昔日故人今安在?
磨劍成鋒霜刃白,不為功成為君來。
······
王戊并不能確定,剛才那名青年腰間的短刀,究竟是不是她曾經(jīng)送出去的那把。
畢竟她的刀并沒有什么顯眼的特點,就只是一把造型與材質(zhì)都再普通不過的小刀。
一把平常到,你隨便走進(jìn)一家鐵匠鋪里,便可能可以看到的刀。
而王戊之所以會去注意那個青年的刀,也只是因為她在冥冥之中突然有了一種感覺罷了。
有沒有可能,是我感覺錯了?
又或者我只是因為宿醉沒醒?
王戊這樣問著自己,可腳步卻已經(jīng)跟著青年的身影走了上去。
她要看看他接下來打算去哪。
僅是一個念頭閃過,心中便做下了這樣一個決定。
于是,一條不大不小的街上,寧缺兒走在前面,回憶著記憶之中李家的方向。
王戊跟在后面,回憶著記憶之中短刀的模樣。
他們似乎都在接近著自己心中所想的某個答案。
直到身穿白衣的寧缺兒,忽地拐進(jìn)了一條小巷子里。
直到王戊在一個分神間也動身跟了進(jìn)去。
“刷!”
剎那之后,便是一道劍芒亮起。
小巷子內(nèi),錯落的光影之下,寧缺兒沒有留手。
冷若寒霜的臉龐半明半暗,暗的,是巷子里的陰影,亮的,是劍刃反射的天光。
他雖然是第一次獨自入世行走,但卻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與人交手了,更不是什么沒見過血的愣頭青。
人在江湖,生死由命,世道險惡,且懷殺心。
這是他師父教給他的話,所以他在感覺到有人正跟著自己之后,就直接把對方引來了小巷。
接著便是全力出手,毫無保留地刺出了一劍。
這劍本該掛在他腰間的短刀下面,眼下陡然出鞘,卻是寒光利利,仿佛還冒著森森的冷氣。
不過寧缺兒,倒也不至于為了被人尾隨這種小事而殺人。
他只是想給對方一個警告而已,一個足夠深入人心的警告。
因此,他的劍會停在來人的喉前,停在劍尖刺破其皮膚的一刻。
想要做到這種事,可不是一動一靜這么簡單的,他需要一個人對一柄劍近乎入微的掌控。
即便是江湖上那些已經(jīng)成名的用劍好手,也少有人能夠在全力施為的情況下,將劍停于毫厘之間。
而寧缺兒,顯然比他們都強。
他的劍夠快,夠狠,也夠準(zhǔn)。
可惜,他的對手并不是對的人。
故而只見下一瞬,原本還站在寧缺兒面前的人,便已經(jīng)向后倒去。
緊接著,就是一只沒穿鞋的腳丫毫不客氣地踹在了他的胸口上,踹得他直接向后退了三步。
踹得他的臉上只剩下了一副驚駭?shù)拿嫒荨?p> 低頭看著自己那雪白的衣服上,被不大的腳丫留下的黑腳印,寧缺兒尚沒有回過神來。
而他對面的人呢,卻是已經(jīng)抱著雙手,將身子斜倚在了小巷的墻邊,進(jìn)而懶洋洋地開口說道。
“我說小子,你這一劍,可真夠狠辣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