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紅茶可以么？”
“嗯?！?p> 家中，緋村一心招待三宮春香進入，在將她安排到沙發(fā)上后從一旁收納柜當中拿出一張?zhí)鹤舆f給她，甚至還打開了家中的空調(diào)調(diào)成熱風模式，最后才是泡茶招待她。
家里面只有紅茶和綠茶，綠茶不適合感冒發(fā)燒的人飲用，他便是沏了一壺紅茶。
“其實你可以先進院子里坐著的。”
沏好茶拿著杯子坐到三宮春香對面的沙發(fā)上，緋村一心給三宮春香倒了一杯紅茶，看著她那依舊還帶著病樣紅暈的面孔以及明顯急促的呼吸，向她說道。
看上去就知道她的發(fā)燒完全沒好，還在外面吹著冷風，要不是他回來得早怕不是明天都能夠看到‘高中女性凍死于同班男的門前，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這樣的早間新聞了。
“···”
而三宮春香沒有回答他，腿上裹著剛才緋村一心遞過來毯子的她只是雙手捧著微微溫熱的杯子，表情就像是冬天靠近暖爐的貓一樣，軟和了下來。
這樣的她，如果手里捧著本書，妥妥就是‘文學少女’的形象了。
唯一可惜的是她的頭發(fā)不如前幾天那長長的樣子，現(xiàn)在淺短的樣式確實不如那時候恬靜。
“你的發(fā)燒沒關系么？”
“睡了一覺，已經(jīng)好很多了。”
兩人簡短地對話了兩句，然后又各自陷入了沉默。
“嘀嗒、嘀嗒、嘀嗒——”
放在客廳當中與其說是看時間用倒不如說是用作裝飾的大座鐘在嘀嗒響著，兩人手中茶杯里的紅茶也漸漸淺了下去。
“謝謝?！?p> 在緋村一心給她杯子再度填滿紅茶之后，三宮春香才是又開口了。
然后——
“今天的事情真是太抱歉了?！?p> 以坐著的姿勢，三宮春香以和茶幾都平齊的姿勢，深深地給緋村一心彎下了腰鞠躬。
而緋村一心···嗯，怎么說呢，被個水平線頂端的美少女鞠躬，雖然下意識地伸出了手，但最后還是沒有婉拒他這份鄭重的道歉。
中午在醫(yī)務室的時候他就見識過她在道歉這一點上的固執(zhí)。
而且···再怎么說他也確實幫她扇了那幾個霸凌她的女生，還順帶揍了幾條舔狗，這個鞠躬他也不算受之有愧。
“明明是我自己的事情，卻連累了你，讓你惹上了麻煩，真的是非常過意不去?！?p> 就和中午時候表現(xiàn)的那樣，她并不想因為自己受到霸凌而讓其他人受到牽連。
但在下午從醫(yī)務室一醒來時，便已經(jīng)從美奈子老師身上得到了消息。
在他睡著的時候緋村一心當眾給北上三人扇了巴掌，被叫到辦公室里訓斥···此刻的她甚至不知道，班上好幾個男生下課后來給緋村一心找麻煩，雖然被他打倒但甚至說不定還有后續(xù)麻煩。
“我會向她們說明清楚緋村君你和我完全無關，是無辜的同學?！?p> 三宮春香抬起頭來，帶著一臉堅毅的樣子向他這樣承諾道。
而緋村一心···輕輕搖了搖頭。
她想得很好。
但事情在他扇了那辣妹三人組各一巴掌的時候，就注定與他扯上了關系。
哪怕三宮春香再能多說什么話，她們都不可能將緋村一心放下，放棄報復的···反倒是放學后的那些男生，可能被打了一頓之后可能不敢再管這事。
“這件事我已經(jīng)插手了，不可能再簡單就能抽身離開的?！?p> 緋村一心將三宮春香彎下的身軀完全扶正起來。
“而且我也被她們涂畫了桌面扔了書本，哪怕就我自己而言，也不可能就此撇得一干二凈完全不管這件事——所以，不用對我感到歉意，這不過是我自私的行為而已。”
謊言。
如果僅僅是被涂畫了桌面扔了課本的話，緋村一心完全無所謂。
對他來說，這完全是不痛不癢的事情。
他之所以這樣說，也僅僅只是為了降低三宮春香的負罪感而已···他也早看不慣這種明明欺凌者的過錯，但反而被欺凌者像是錯了一般的現(xiàn)象了。
聽到緋村一心的說法，三宮春香捧著紅茶，停在了那里。
盯著他的臉很久，似乎也沒能穿透他那劉海的遮蓋看到內(nèi)心的真心。
“呵?！?p> 但還是，露出了笑來。
真正的笑容。
不是像中午衛(wèi)生間時候逞強的，想讓他直接離開不再和她扯上關系受到連累的，勉強的笑——而是發(fā)自真心的，面容和眼睛一起發(fā)出的，自內(nèi)心深處涌現(xiàn)而出的笑容。
很燦爛。
如一片清澈白潔的雪地當中，于徐徐飄落的雪花之下，一株傲然矗立盛開的鮮艷梅樹。
那和她平常給人的談吐氛圍完全呈反比的燦爛，美得有點驚心動魄。
讓緋村一心都稍愣了那么一剎那。
“緋村君，真是個好人呢。”
在他愣住期間的，三宮春香便是給他送了一張好人卡。
語氣很深地，這么說著。
“明明不過只是一堂課的時間、明明不過恰好被剩著分到一起、明明只是做了天婦羅而已···”
“嘀嗒、嘀嗒、嘀嗒···”
緋村一心搞不懂女人。
所以他不懂——為什么三宮春香哭了。
她說著說著，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卻是自己哭了起來。
沒有發(fā)出聲音地，豆子大的淚珠劃過那笑容與哀傷、委屈一齊共現(xiàn)的面容，一滴滴地落到她手中捧著的茶杯當中，讓里面細微的茶渣旋轉(zhuǎn)著，如同心思一般上下浮沉。
原來她不是面癱啊。
望著三宮春香此刻奇妙地能用‘花枝招展’來形容的樣子，緋村一心如此想到。
認真來說，兩個人相處不超過三個小時。
但是，卻就像是有種類似一見鐘情般的知己共情一般，他似乎就是能夠看到她的內(nèi)質(zhì)···之所以整個人如冷霜般沉默寡言，是因為遭遇了太多，不想再‘付出’了。
付出再多，受傷越多。
所以最后就成了這個樣子。
···她的問題大概不是最近的了。
不是因為北上三人的欺凌，而是更久遠、更長久的事情，才能導致出如此已經(jīng)成為常態(tài)的習慣來。
那凜然的氣質(zhì)。
“咕——————”
相當、相當不合時宜的。
明明三宮春香在那里無聲哭著，空氣中充滿哀傷的氣息——但他的肚子居然不看氣氛地叫了起來！
中午時候沒吃主食，一下午待在辦公室，放學后也因為過去兩天沒去醫(yī)院而先去穹那邊安撫她的心情···因為不像大前天遇到蘇姓姐妹耽擱了時間，他本來是打算回家來做飯吃的。
然后···然后就是明明沒有剃須也在大門口撿到了一個女子高中生。
“噗嗤！”
聽到如此突兀的聲音，明明哭著的，但三宮春香卻就像是一個正常女子高中生應有的那樣，又笑了出來。
明明哭著，卻又笑著。
“緋村君還沒吃晚飯么？”
笑著哭著地，三宮春香也逐漸停了下來，從制服裙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然后禮貌地將蓋在腿上的毛毯折成方塊放在沙發(fā)邊上。
“啊，剛?cè)チ艘惶酸t(yī)院看望我妹妹，所以回來晚了，本來打算回來就做飯的?！?p> 緋村一心攤了攤手，稍顯尷尬地又給肚子添了一杯紅茶。
“妹妹啊···”
聽到緋村一心的說法，三宮春香臉帶懷念地走神了一會，但很快又回過了神來。
“廚房是在這邊吧···緋村君，既然是我打擾了你，那就由我來給你做一份晚飯來作為賠償吧。”
和傳統(tǒng)的日式不同，雖然這緋村家整個一戶建相當?shù)木薮?，但卻是客廳空間無分割一直延伸到飯廳、廚房的格局——也就是所謂的開放式廚房。
站起身來的三宮春香從沙發(fā)這里直接望過去便是能夠看到灶臺和冰箱。
不等緋村一心表態(tài)，她便是已經(jīng)挽起袖子快步走進了廚房，完全不給他拒絕的余地。
“哇，有這么多菜么？”
等到三宮春香打開廚房兩個巨大雙開門冰箱的其中一個之后，便是被里面琳瑯滿目的鮮果蔬菜嚇了一跳。
這倒不是因為緋村一心大胃口的日常需要。
過去在除靈事件當中他也經(jīng)常會碰到一些鄉(xiāng)下老爺爺老奶奶農(nóng)戶的案例，會留下有‘售后’的聯(lián)絡方式···所以很多時候都不需要去買菜，他家里的冰箱和專門儲藏室中便是會被寄來的東西塞滿。
“想要吃什么么？”
“隨便···只要能拌飯就行。”
依舊還是坐在沙發(fā)上，但移動到更靠近廚房島臺一側(cè)的緋村一心隔著中間還嵌有玻璃窗口的高柜向三宮春香說道。
哪怕他拒絕，三宮春香也應該不接受。
而且···從中午來看，她的做飯水平確實比他高。
他又不是喜歡才學會做飯的，有人代勞他高興都還來不及呢。
水聲和切菜聲此起彼伏。
雖然還尚未點火，但空氣中很快便帶上了一股煙火氣的感覺。
坐在有點硬度的沙發(fā)上，逐漸癱軟下來的緋村一心望著廚房中選擇熊貓圍裙圍上凸顯出曲線，神情逐漸在料理中平和下來的三宮春香，終于開口了：
“能和我說說，你和北上她們的事情么？”
雖然已經(jīng)知曉了校園霸凌，乃至親身參與了進去，但他確實還不知道具體的真實情況···雖說有點揭人傷疤的嫌疑，但他還是想要知道。
以三宮春香雖表面冰霜但內(nèi)里善良的性格來說，一般來說應該不可能和她們?nèi)顺渡详P系才對。
而且這也關系到他之后手段的輕重級別。
“噠——”
聽到緋村一心的訊問，從廚房中傳來的切菜聲音戛然而止。
好一會時間之后，才是重新響起。
“緋村君···你相信‘讀心’么？”
像是急匆匆做著事情地低下頭，明明在能相互看到的位置，但三宮春香并不把自己的臉露給緋村一心，像是扯開話題一般地反問他。
但她的語氣，很認真。
“超能力？”
緋村一心輕輕笑了下，不過在廚房處切菜聲又頓挫一聲的情況下，卻是沒有給出否定的意見——甚至不是搖擺的看法。
“超能力在這個世界上是確實存在的?！?p> 當然存在。
像是緋村一心這樣的人再明白不過。
這個世界就像是一團雜亂元素構(gòu)合而成的玩笑一般。
不僅是開山劈石的劍客、使役妖魔的陰陽師、吞天噬川的妖怪、掌控元素的魔法師——就算是居住于海中的智慧生物、上古時代的科技乃至生存于特殊空間的生物都存在，區(qū)區(qū)的超能力者根本不算什么。
甚至超能力者、也就是掌控異能的人他也接觸過。
讀心能力者他并沒有遇到過，但他覺得就算存在也并不奇怪。
“我就是那樣的人。”
在緋村一心有點意外卻也并不過于驚訝的預料當中，三宮春香帶著不知道是不是發(fā)燒而帶著沉重的聲音繼續(xù)開口了。
“從小的時候開始，家里人就發(fā)現(xiàn)我格外不同，和普通孩子完全不一樣···我也一樣覺得奇怪，為什么他們和我不一樣，不能夠不張嘴就明白我的意思——那個時候，我甚至都還不知道自己有著別人所沒有的能力。”
一邊說著，她的身體一邊微微顫抖著。
從普通人變成超人是值得興奮的事情，所有人幾乎都幻想過這樣的情況——能夠催眠別人的能力、能夠無限精力的能力、能夠暫停時間的能力···
但是，如果是一開始就擁有這樣的能力呢？
緋村一心想著。
那恐怕會是···噩夢吧。
特別，還是讀心這種心靈能力。
“在我孩提的時候，還沒意識到能夠讀出別人的內(nèi)心是多么卑鄙的事情，一點都沒想到這些是多么隱私事情的我——說出了父親在公司和別人出軌的事情?！?p> 從廚房傳來切菜的聲音，逐漸失去了節(jié)奏。
“本來幸福的家庭因為我的話語而徹底破碎無法再粘貼回到原本的樣子?！?p> 一個孩子，說出了自己父親出軌的事情會怎么樣呢？
“母親和父親離婚，但并沒有認為揭露真相的我是好孩子，而認為我是惡魔施加給家里的詛咒，不想要我的撫養(yǎng)權——父親就更不用說了，他完完全全將我當做是孽種，很快就和別的女人組成了新的家庭，生下了新的孩子。”
這件事，誰錯了么？
···這件事，又有誰沒有做錯么？
沒有足夠的心靈力量，無法支撐起掌握的能力，便是如同手中握著玻璃碎片一般，不經(jīng)意地就傷到自己——而等到傷痕出現(xiàn)的時候，已然無濟于事。
三宮春香與生俱來的能力，就那樣簡單摧毀了自己的家庭。
變成了孤零零一個人。
“從那以后，我就一直被爺爺奶奶撫養(yǎng)?！?p> “而我也知道了，‘讀心’不單單只是個能不開口就簡單交流的能力，那之后我不再敢和別人靠近、不再敢簡單開口說話——甚至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我都得了交流障礙的疾病，完全說不出話來?！?p> “我只是個一直偷聽別人內(nèi)心、一直利用別人內(nèi)心做壞事的卑鄙小人而已。”
三宮春香說著像是別人的事情一般。
但僅僅是聽著的她對自己的評價，便是能知道那對她來說該是怎么絕望的境況。
···畢竟他，曾經(jīng)也被近似的黑暗所籠罩過。
“···”
三宮春香沒有繼續(xù)說下去···或者說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
緋村一心站起了身來。
“那我呢？”
和抬起頭，臉上帶著無聲淚痕，眼睛已經(jīng)模糊的三宮春香認真地對視著。
“現(xiàn)在的你，能夠聽到此刻我的心聲么？”
~~~~~~~
感謝‘冰天寒地’的打賞，謝謝支持?(?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