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四國地區(qū)的一條家

　　人類天生就喜歡對比。

　　從小時候比成績、到長大后比能力、再到成熟后比財富···人特別熱衷于比較乃至去貶低他人，因為這樣會讓自己有種是強者、是支配一方的成就感。

　　“什么臭魚爛蝦，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也來湊熱鬧，哼！”

　　這邊附近全是用于接待客人的獨立別室客房，此刻出現(xiàn)在這邊同樣被別的仆人引導(dǎo)著，與本地氛圍格格不入的，自然只會是被小野咲太提到過的‘同行?！?p>　　被鄙夷的聲音在面前侮辱，不僅是緋村一心，就連旁邊另外一位看上去同樣年紀不大也就十七八歲的少女也在被言語波及的范圍內(nèi)。

　　上位者訓(xùn)斥下位者、長輩訓(xùn)斥晚輩、年長者訓(xùn)斥年輕人，這樣的現(xiàn)象在日本并不少見，甚至可以說是常識。

　　他這不僅是脾氣臭，同時也是在表明自己更強。

　　表現(xiàn)給他看，更重要是個一條家的人看。

　　同為被找過來處理非常識臟東西的同行，表現(xiàn)得越好、越是被雇主倚重自然收入越高···這樣一想的話這份傲慢也就不是莫名其妙的了。

　　想通這點，不滿地哼了一聲過后的緋村一心不過再上下打量了一下這位脖子上套著一圈巨大佛珠的胖和尚，沒有和另外那位少女一樣被質(zhì)疑訓(xùn)斥后顯得局促不安，便是直接無視了他的挑釁，眼神重歸平靜地將視線挪了回來。

　　無聊。

　　“啪嗒、啪嗒···”

　　簡短的沖突之后，倒也沒有直接引起紛爭。

　　一行好幾個人從別棟房間中出來，或赤腳或穿著白襪地踩在木板地面上，氣氛相當(dāng)不和平地于仆人的引領(lǐng)下來到了正廳。

　　寬大又氣派的和室。

　　正對著大開紙門的流水庭院，微月加上庭景盡收眼底，而大廳內(nèi)除了上首位置擺放一張矮桌之外，左右從內(nèi)向庭在兩邊也依次各排有五張略小一點的矮長桌，每張桌子后都有坐墊等物件，桌子上則是已經(jīng)擺有果盤等東西。

　　“辛苦諸位到這偏遠的四國之地來了?！?p>　　而在門廳入口之處，除了一眾著裝樸素浴衣的女仆人和小野管家之外，還有一個人站在最前面。

　　一身給人以古老和漆黑印象的寬大紋付羽織袴、年齡看上去與小野咲太年齡相仿大概六十歲上下的一位老人張開雙手滿臉笑容地向他們歡迎招呼。

　　一條家現(xiàn)任家主，一條哀。

　　名字很女性化，但卻相當(dāng)有能力，以贅婿之身和摯友小野一起將一條家改革管理得井井有條，從以前的頹廢當(dāng)中興盛開來——要知道按年紀來說他接任一條家的時候差不多就是動蕩的泡沫時代，雖說鄉(xiāng)下沒城市受到的沖擊那么大，但能帶領(lǐng)一個地方家族在這種情況下由衰轉(zhuǎn)盛也是相當(dāng)厲害。

　　“來，先入座吧?！?p>　　轉(zhuǎn)身讓過位置，一條哀領(lǐng)著眾人步入環(huán)境優(yōu)雅四周掛著字畫擺著瓷器的和室正廳。

　　緋村一心注意到臉上一副平和笑容的一條哀目光從眾人身上掃過，片刻之后了然地轉(zhuǎn)過了頭，然后一位位地請十人坐下。

　　從左到右，從近到遠。

　　被邀請來的十人一一被安排妥當(dāng)···不出所料的，緋村一心被排在了最后的位置。

　　也即是最為偏遠，靠近庭院的地方。

　　···不過這位置能夠更清楚看到外面的景色，某種意義上來說倒也最符合他的喜好。

　　“諸位請坐?！?p>　　在中間居中首位的一條哀落座之后抬起手來，示意眾人落座。

　　看上去不過是簡單的宴席，但卻從進來時候起就有種奇怪的氛圍···像是過度解讀，但以日本人的性格、這種陳舊古風(fēng)的場所和自持甚高家族而言，似乎又不是自我意識過度。

　　“呵。”

　　距離主位最近的那個胖和尚挑眉掃了其余人一圈后趾高氣昂地發(fā)出一聲鼻音跪坐下來，甚至饒有興趣地看著下位的其他人。

　　其余人也一一坐下。

　　緋村一心在表現(xiàn)得已經(jīng)相當(dāng)明顯的輕視目光當(dāng)中依舊一點這個年紀一般人會有的尷尬乃至進而生出的惶恐或者憤怒都沒有，怡然自得地坐了下來——盤坐的。

　　“呼?！?p>　　而旁邊那個年紀相仿同樣被排在后面靠近紙門戶外，像是小動物般怯生生的小女生看了他的做法后輕輕松了口氣，倒是居然同樣沒有選擇跪坐而是盤坐了下來。

　　其余人都有點訝異地看著兩人。

　　在這種場合不跪坐，不僅對女人，對男人而言也是相當(dāng)?shù)氖ФY——這兩人就沒有一點作為賓客的自覺么？

　　目光逐漸不滿。

　　不過緊接著作為主人的一條哀咳嗽了一聲，強行讓大家將視線都轉(zhuǎn)了回來。

　　“首先，本人一條哀作為歷史悠久的一條家的家主，在此感謝諸位從全日本各地受邀為老夫解困而到這里來?！?p>　　一條哀輕輕地低頭致謝，眾人也禮貌地回禮。

　　“諸位這兩天舟車勞頓辛苦了，先吃飯，宴席之后再談?wù)??！?p>　　在一條哀身側(cè)的小野咲太輕輕拍手的動作之中，一位位女仆端著木制托盤從中間過道跪坐到一個個座位前，然后輕柔到幾乎不發(fā)出聲音地將上面的料理端放到眾人面前的矮桌上。

　　不過奇怪的是，擺在桌面上的不是什么碗碟，而是一個茶壺和一個茶杯。

　　旁邊的少女極其細微地左看看右看看，就差將問號插在自己腦袋上了。

　　“啵?！?p>　　在首位的一條哀輕輕打開自己桌面上的茶壺蓋之后，一股清香順著水蒸氣散逸開來。

　　而在主人動手之后，其余人也開動了。

　　包括緋村一心也一樣。

　　先是打開蓋子，一股更加清晰的香味伴隨著落入視野的一片片白色和點點青翠涌入鼻中。

　　白色的不是魚肉，而是一片片切好的松茸。

　　“這些可都是本地特產(chǎn)的野生松茸，下午時刻才從地里面拔出來，可是上好的鮮味?！?p>　　一條哀自滿地介紹著。

　　將蓋子重新地蓋上，沒有直接用筷子夾起食物，緋村一心拎著茶壺上方帶著微溫的竹提將茶壺提起，然后稍稍傾斜將白色湯水倒入茶杯當(dāng)中，也沒擠入旁邊的小檸檬，端起茶杯之后輕輕吹了兩三下之后直接入口。

　　用新鮮的松茸加入高湯以及少許燙好的鯛魚、鮮蝦、魷魚、雞肉，塞在茶壺當(dāng)中上鍋蒸制之后最后點綴上一點三葉芹的葉子。

　　松茸土瓶蒸。

　　旁邊的少女原本都拿起筷子了，看到旁邊緋村一心的示范之后才是恍然大悟地放下筷子，有樣學(xué)樣地喝起來。

　　清甜可口，喝下后是真的讓人眼前一亮。

　　不過對緋村一心來說···雖說器具比較奇怪，但他覺得大概和瓦罐湯沒什么太大的區(qū)別。

　　最為關(guān)鍵的，還是食材。

　　不止是野生松茸，其余魚蝦之類的都相當(dāng)?shù)男迈r，才能做出這么鮮甜卻又文雅的‘土瓶蒸’來。

　　“嗚哇，不愧是一條家！這份松茸土瓶蒸簡直太美味了！”

　　“太鮮了！感覺就連舌頭都能嚼碎吞下去！”

　　除了淡然慢慢品湯的緋村一心以及默默喝湯的身側(cè)少女之外，其余幾人或多或少地都向一條哀稱贊起來，讓一條哀在上面不斷開懷大笑。

　　相當(dāng)?shù)鸟胗窒喈?dāng)?shù)目鋸垺?p>　　讓人莫名覺得怪怪的，卻又好像正常的氛圍。

　　如果不看服飾，讓人看到說不定還會以為是還在幕府時代呢···不過或許現(xiàn)代也差不多一樣？

　　真的是有趣的畫面。

　　在大家差不多品嘗完松茸土瓶蒸的時候，剛站起離開的女仆們又端了另外料理上來了。

　　看上去倒是很正常用四十多厘米的大碟子盛滿了刺身、壽司的皿缽料理以及一杯清酒——不過和剛才樣式一致的‘土瓶’不同，酒杯雖然大小和風(fēng)格一樣，圖案花紋又各不相似，看上去各自獨有一份美感。

　　將醬油碟直接放好后，女仆卻沒有直接離開。

　　跪坐在地拿起不知道什么的菜根，用小刀切去部分表皮露出內(nèi)里之后，握住數(shù)公分的菜根在另一塊表面凹凸不平的長方形木板上手工劃圈摩擦。

　　不一會帶著點泡沫感的綠色便在木板上堆積起來。

　　“這些是剛剛從一條家的山川邊拔出來的新鮮山葵以及當(dāng)?shù)蒯u油房全手工秘制的手工醬油，請務(wù)必搭配同樣今天才捕撈歸來剛剛切制的魚肉刺身以及壽司品嘗。”

　　接替一條哀的，小野咲太向眾人介紹著，言語當(dāng)中雖然沒有炫耀，卻又讓人感覺充滿自豪感。

　　四國雖然是日本的鄉(xiāng)下地區(qū)，但在高知這里的話雖沒靜岡那么出名，卻也是排得上名的山葵產(chǎn)地——當(dāng)然，哪怕是在這里，一般人大概也不會追求這樣磨好之后只有短短十幾分鐘保鮮期的昂貴高級‘芥末’。

　　“嗯！？”

　　依舊是旁邊的少女，在和緋村一心一樣將放到桌面的木板上的山葵末夾起到刺身上再蘸取點點醬油品嘗之后，明顯眼睛一亮。

　　美味。

　　與平常的刺身完全不同，甚至能夠稱得上兩個次元差異的味道。

　　和剛才的松茸土瓶蒸一樣，看上去沒有什么特別獨特的地方，卻又充斥著一種榮耀或者炫耀般的高貴感。

　　甚至還包括不知不覺被帶入進去的進食規(guī)矩。

　　一條家···么。

　　緋村一心和稍帶著點喧鬧地其他人不同，靜靜地品嘗料理，眼睛一一從眾人身上流轉(zhuǎn)過。

　　宴席接下來依舊如此。

　　低調(diào)又奢華。

　　真的就像是古代貴族設(shè)宴一般，接連不斷的各式各樣料理輪番上陣，讓來歷各異性格更是不同的十人皆是服服帖帖地坐著···如果說一開始眾人有點像是雇傭兵和雇主的話，此刻居然有種大名和家臣的感覺。

　　“哐當(dāng)！”

　　在大家進食接近尾聲逐漸安靜下來后，庭院當(dāng)中用活水驅(qū)動的驚鹿敲擊在巖石回響起來的聲音相當(dāng)清晰。

　　女仆將餐盤收回，留下清酒、茶或者飲料以及一些包括文旦在內(nèi)的果盤，然后齊齊鞠躬向后告退，將碩大的空間留給家主、管家、幾個西裝保鏢以及十位受邀的客人。

　　“當(dāng)！”

　　又一次的竹筒與巖石撞擊聲響起，在一條家主的變得銳利的目光下，眾人不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今日勞煩諸位前來此處，是因為有一件事想要拜托諸位處理?！?p>　　一條哀臉上原本大大咧咧的笑容除去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嚴肅的表情，充滿一家之主、掌控幾百上千人人生的威嚴。

　　“我們一條家先祖曾貴為京都的貴族，在來到四國之地之后勤懇勞作，為此地振興嘔心瀝血，至此已有五百余年，稱得上費心費力——可如此為民為國的我們一條家繼任者，吾之獨子卻是莫名遭受鬼怪之?dāng)_！”

　　“嘭！”

　　一條哀用力一拳頭砸在面前小桌子上，發(fā)出巨大的聲響。

　　“老爺···”

　　身后的小野咲太擔(dān)心地想要說些什么話，卻是被一條哀抬手阻止了。

　　“而為了處理掉我兒子身上的問題，所以才尋覓諸位前來。”

　　一條哀揮了揮手，身后保鏢拿出一個金屬手提箱打開，一疊一疊的福澤諭吉讓除了緋村一心之外的幾人下意識地都張大了嘴。

　　錢，很多的錢。

　　明明科學(xué)來說只是普通的‘紙’，卻是深深地沖擊著看者的神經(jīng)。

　　“只要能夠有作用的話，無論最終有沒有成功，每人都能拿到五百萬的現(xiàn)金。”

　　“而且——”

　　眾人都望著一條哀，下意識地吞了一下口水。

　　“誰能夠成功地幫我處理掉我兒子身上的麻煩的話，除了五百萬之外還有十倍——”

　　一條哀用手比了一個十字，眼神惡狠狠地和一眾人對視過去。

　　“五千萬?！?p>　　“嘶！”

　　大家都倒吸一口涼氣。

　　也就是說，十個人的酬勞全部加起來···

　　一億么。

　　緋村一心端起桌的茶杯，抿了一口看了看四周那充滿底蘊的裝潢。

　　還真是超出預(yù)料的大手筆。

　　自夸是和京都那有名的五攝家的一條有關(guān)這點不置可否，不過從打聽的情報聽來一條家在四國這片地方確實蠻有勢力，不僅麾下有大片山林土地、在當(dāng)代家主手下還開設(shè)許多公司雇傭居民進行生產(chǎn)，甚至租借海島開發(fā)旅游建立旅游公司，最為關(guān)鍵的是不止公家的人，還和農(nóng)協(xié)之類的組織走得很近···這一億，是認真的。

　　四國是鄉(xiāng)下，是窮，總共只有三百來萬人甚至還沒一座大城市人口多的四縣之島。

　　但——百姓窮卻不代表世家窮。

　　以一條家的表現(xiàn)來看，這一億的現(xiàn)金是真的出得起···這可不是資產(chǎn)什么的東西，而是貨真價實的現(xiàn)金。

　　參與者就有五百萬，已經(jīng)有點夸張。

　　最終處理者更是足足五千五百萬，普通上班族得不吃不喝干兩百多個月才能存到，而放大個兩百倍則已經(jīng)差不多能做個奧運開幕式了！

　　僅僅只為處理‘一個人’身上的麻煩東西，而不需要考慮多余的‘事件’，這規(guī)模的預(yù)算連緋村一心一開始也沒預(yù)料到。

　　普通人拿到這筆錢都夠兩夫妻直接原地退休用到死了。

　　“當(dāng)然，一條家有功必獎，但有過也罰——如果在座哪位沒有真才實學(xué)卻只是裝神弄鬼抱著碰運氣的心態(tài)使得吾子事態(tài)惡化的話，那我保證——”

　　一條哀目光兇狠地瞪著十人，讓人后背齊齊冒汗。

　　那目光最終停在了宴席的最后面，也就是緋村一心的身上。

　　“以一條家的名義，發(fā)誓讓你們再也走不出這小小的四國之地！”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充斥滿了威嚴，還真是——

　　一條家沒有辨別真貨與假貨的能力，所以只能做出如此的威脅來。

　　被兇狠目光瞪著的緋村一心卻微微一笑，輕輕地搖了搖頭。

　　果然···

　　區(qū)區(qū)四國的一條家，看上去充滿底蘊歷史悠久，也不過只是暴發(fā)戶一般的下等家族而已。

　　不，不是下等···可能連入門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