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0 猝不及防
“他是……我的相公?!?p> 哨衛(wèi)們聽到這話,心里都是一咯噔。
并不單純因為悲憫,更多則是因為驚懼。
隊長臉色驟變,急忙上前詢問:“你丈夫是在哪染上的邪祟?”
那婦人打著寒顫,即便表情有些木然,但眼中淚珠依然難以自抑地滾落。
她捂著自己的頭,不停地顫抖著,一字一頓:“不,不知,不知道,他,他就,就……”
“你冷靜些?!?p> “這樣,我問,你答?!?p> 隊長一邊安撫著那婦人,一邊詢問道:“你丈夫近來可曾離開過臨安城?”
婦人搖頭:“沒,沒有?!?p> “那他近來接觸的人中,可有去過南疆或荒山的?”
“沒,沒有?!?p> “那你們方才在路上可曾遇到什么怪異的現(xiàn)象?”
那婦人忽然抬起頭,手臂顫顫巍巍地指向某個方向。
那里是長街牌坊旁的石墩,不足半米高,表面寬大粗糙,其上隱約有著腐蝕的痕跡。
寧洛眉頭一皺,因為他記得這是自己丟炊餅的地方。
然而才過片刻,炊餅就不見了。
隊長提前抽出了刀,小心謹慎地貼近石墩。
值得一提的是,哨衛(wèi)們用的兵刃都近似苗刀。
苗刀并非脫身于少數(shù)族裔。
苗是禾苗的苗,意指修長,其刀身可達1.5米左右,是一種雙手持握的長刀。
以寧洛記憶中的歷史而言,苗刀的起源應(yīng)當(dāng)是刀道鼎盛的大唐。
后來東洋模仿唐刀,發(fā)展出自身的武士刀體系,繼而在多年之后借此襲擾大明。
彼時大明敵不過倭刀刀法,本打算效仿,奈何武士刀的長度又不太適合自家士兵的體格。
又因為雙手刀法在大宋就失傳了大半,于是大明武師為對抗倭刀,在唐刀術(shù)與自身所擅長槍術(shù)的基礎(chǔ)上,結(jié)合部分刀技,最終創(chuàng)造出了修長的苗刀。
于塵淵界而言,相較于靈劍,苗刀更適合低境修士與體修使用。
因為苗刀更多依靠肉身力量驅(qū)動,也可以如長槍般挺刺而出,所以在軍中的高境修士眼里也備受青睞。
更加重要的一點在于,苗刀修長的刀身適合劈砍怪物。
面對穢這種難纏的詭物,如若境界不夠,靠著短兵器近身尤為危險。
在搏斗中一旦被黑潮污染,那可沒時間處理。
而像是弓弩,長槍這類兵刃,雖然可以處于安全位置進攻,但這種集中于“點”的攻擊很難對能夠自愈的「穢」造成有效傷害。
但苗刀不同。
苗刀的長度可以輕易斬斷「穢」的肢體,從而削弱「穢」的行動能力,同時保證自身處于安全距離。
換言之,苗刀本就是一種適合砍殺怪物的兵器。
哨衛(wèi)隊長握緊長刀,小心翼翼走向石墩。
石墩上有著腐蝕的痕跡,大抵是因為其表面的靈蘊被黑潮所吞噬。
黑潮對一切具有靈氣或其他營養(yǎng)的事物都有捕食傾向,而這塊石墩雖為凡物,但好歹浸沐在天地靈氣中這么多年,因此也能吸引到黑潮。
腐蝕的痕跡順著石墩而下,延伸到了牌坊中央。
紫黑色塊的覆蓋面越來越大,直到停在牌坊中央時,已然有拳頭大小。
這個大小足以被過往的行人所觀察到,也足以在他人未有注意的情況下,侵蝕尚未破境的修士。
隊長在腦海中回溯著當(dāng)時的景象。
婦人的丈夫大抵是個尚未破境的修士,他行至牌坊中央,然卻未能注意到那拳頭大小的黑潮團塊,因此被邪祟上身。
他試圖掙扎,但低微的修為卻沒法擺脫,周圍的路人中又無人能伸出援手。
于是黑潮蔓延,他開始畸變。
他的妻子驚慌地去找人求助,可惜未等她回來,黑潮便已經(jīng)扭曲了男人的意志。
隨后徹底淪為「穢」的他,便猝然開始了獵殺!
民眾驚聲尖叫,四散奔逃,也吸引了寧洛和趙四的注意。
當(dāng)寧洛和趙四來到現(xiàn)場時,已經(jīng)有人慘遭毒手。但好在二人刀法精熟,迅速處理掉了怪物,然后等到了哨衛(wèi)小隊的集結(jié)。
一切回溯。
然而隊長半蹲在牌坊的中央,眉頭仍是緊皺。
因為他仍不知道黑潮的禍源究竟在哪。
總不可能是一滴黑潮憑空出現(xiàn)在石墩上吧?
隊長仰頭望向一旁的酒樓,心道那禍源莫非在高樓之上?
然而寧洛卻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炊餅消失了……”
“但石墩上的腐蝕痕跡卻沒有這么大?!?p> 寧洛的視線從石墩移向牌坊,他知道那黑潮隨著路徑逐漸變大,但炊餅卻是在此之前就已然消失。
那么……或許是撿拾炊餅的人留下的黑潮?
寧洛循著腐蝕的痕跡,望向了一旁的三尺窄巷。
然而就在這一刻,他看到了兩道猩紅的光點!
“?。?!”
“隊長小心!”
寧洛一聲暴吼,隊長近乎本能地立刻舉起了長刀!
瞬息之間,一道黑影從昏黑的窄巷中撲殺而至!
漆黑的利爪高高舉起,遮蔽了初晨的天光,朝著尚未起身的隊長猝然襲落!
鐺!
長刀橫舉,利爪與刀刃摩擦,火星四濺!
隊長乘勢坐倒,雙腿猛地一蹬!
那怪物被踢飛了好幾步,而他也借著這股反沖力挺身而起,重整態(tài)勢。
一切發(fā)生在瞬息之間,甚至大多哨衛(wèi)僅是身子一抖,隊長和那怪物就已然分開。
哨衛(wèi)們此時才注意到那只窄巷旁的穢。
它四足著地,只能依稀辨認出人的形貌。
不過那裂顎中交錯而密集的獠牙,以及從周身皮膚上長出的斷裂骨爪,無疑證明了那已然是非人之物!
一眾哨衛(wèi)總算反應(yīng)過來,立刻抽出長刀。
“隊長,你沒……隊長!你!”
眾人這才看到,隊長的胸口仍有三道猙獰的血痕,其中隱隱彌漫著紫黑色的物質(zhì)!
即便他橫刀招架下了爪擊,但摩擦之后,余威依然傷及了他的軀體。
“保護隊長!結(jié)陣!”
哨衛(wèi)們反應(yīng)極快,立刻握刀將怪物圍在中間。
而隊長則是抽身飛退,立刻取出火折,搖曳的火光倏而燎過他的傷口。
“唔?。?!”
隊長死死咬牙,額頭上滿是豆大的汗珠,表情尤為猙獰。
直到那紫黑色的物質(zhì)混雜著血沫淪為焦?fàn)a,結(jié)痂脫落,隊長才終于收起了火折。
侵蝕止住。
“呼,哈,哈,哈……”
隊長借長刀撐著地面,像是險些溺死般大口喘息。
還好,虛驚一場。
但危機卻遠未脫離。
隊長緩過氣后,見哨衛(wèi)們正在謹慎地牽制住怪物,趕忙吼道:“小心!這只穢恐怕捕食過兇狼,是只狼穢!”
狼穢并非學(xué)名,只是常人根據(jù)穢的形貌而做的簡單分類。
當(dāng)見到這只穢的模樣時,哨衛(wèi)們其實都已然能夠猜到它的經(jīng)歷。
它多半是被某人攜帶著散落在荒山,而后捕食了兇狼,繼而擁有了狼的特性。
當(dāng)某個難民路過,它又寄生在難民身上,從而將人與兇狼合二為一。
但合成出來的既非所謂的妖族,也不是什么福瑞或者獸耳娘,而是這么個不倫不類的詭異之物。
那遍及周身的尖爪仿佛是一具拙劣的盔甲,而那交錯又混亂的兩排獠牙顯然無法咀嚼,僅僅只能用作野蠻地撕咬。
它的存在就像是懵懂稚童的胡亂涂鴉。
盡管能勉強稱為生物,但每一個部位的設(shè)計主旨都與生物學(xué)毫無瓜葛。
怪誕,離奇,悚然……
惡心的程度比之此前寧洛所斬殺的那只穢更甚。
哨衛(wèi)們聽到這個名字,頓時如臨大敵!
因為哪怕侵蝕的對象再弱,狼穢也有堪比一境修士的力量。
而且它如兇獸般悍不畏死,猙獰狂暴,又擁有極強的自愈能力,絕非凡人所能抵御!
因此他們立刻吹哨!
“嗶!嗶!嗶!嗶——”
“嗶!嗶!嗶!嗶——”
三短一長,標準的求救信號,城內(nèi)的修士聽到號響,自然會趕來幫忙。
但現(xiàn)在哨衛(wèi)們必須拖住狼穢,以防黑潮蔓延。
那只狼穢聽到哨聲,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它身上的尖爪更長了幾分,態(tài)勢也驟然變得兇暴了許多!
寧洛目光微凝,盡管他不知道吹哨的含義,但也大致能猜到些許。
他緊握長刀,嚴陣以待。
然而,狼穢的視線卻逐漸偏轉(zhuǎn),繼而死死盯上了他!
“嗯?”
寧洛怔了怔,神色微惑。
不是,這么多人圍著你,你光是看著我干什么?
未等寧洛想明白根由,狼穢的四足驟然發(fā)力,朝著他撲殺而至!
寧洛瞳孔驟縮,立刻架起長刀!
鏗!
利爪與長刀相觸,發(fā)出了金鐵交擊般的聲響。
而寧洛借著這股摩擦力,左腳后退半步,然后瞬時一個扭身,在回退的同時一記旋刀!
森寒的刀光掠過長空,劃出一道清亮的圓弧,繼而震碎了狼穢前肢上贅生的尖牙,猛地抽斷了它的一只臂膀!
紫黑色的污血濺落在石轉(zhuǎn)路上,軌跡仿佛一輪殘月。
哨衛(wèi)們驚得后退了好幾步,即便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隊長,也有些張口結(jié)舌。
這流暢連貫的反擊以及如藝術(shù)般的運刀技巧,哪怕是他也自愧弗如。
放在游戲里,這大抵就是所謂的“彈反”。
但于寧洛而言,這不過是百年錘煉的基操罷了。
狼穢斷臂,寧洛的攻勢卻并未止住。
他沒接觸過苗刀,但卻知道,苗刀的刀法就是雙手刀技和長槍術(shù)的結(jié)合。
于是寧洛腳步微錯,又是猛地提刀斜挑加旋身縱劈!
提刀斜挑是為了逼退狼穢,為旋身創(chuàng)造時機。
長槍術(shù)里也有少數(shù)旋身的技巧,因為像這類長兵器,它的力矩較長,所以可以更加省力地使出這種慣性加速的技巧。
而相比于擅長點扎的槍術(shù),刀法本身更適合劈砍,因此苗刀刀法中會有不少旋身動作。
寧洛雖未學(xué)過苗刀,但經(jīng)驗使然,觸類旁通也就輕而易舉。
刀法連貫,狼穢未能近身,身上便又多出了兩道猙獰的血痕!
一眾哨衛(wèi)瞠目結(jié)舌!
他們今天第一次知道,寧洛竟然有這般神異的刀法?
您不去當(dāng)武學(xué)宗師揚名立萬,窩在咱們小小臨安城里當(dāng)個哨衛(wèi),這合適嗎?
好在隊長雖然驚訝,但祓除污穢的流程已然印入骨髓。
他當(dāng)即取出火折,順勢一丟!
火焰觸及黑潮,仿佛遇到了汽油,霎時升騰起來!
狼穢驚恐地退了兩步,然而寧洛趁此機會,挺刀一刺!
長刀貫體而過,將這只畸變的怪物釘死在牌坊的立柱上!
雖然寧洛剛接觸穢沒多久,卻也已然知道它的應(yīng)對之法。
既然它悍不畏死,又能夠自愈,那就將其釘死限制行動,隨后再以火焰焚化,這樣便可將之祓除。
寧洛拍了拍手,取出火折,正打算做最后的收尾。
然而!
狼穢的頭顱喀嚓一聲,瞬間撕裂!
那顆猙獰的顱首如同炮彈般彈射而出!
變起倉猝,寧洛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頭顱便已然重重砸在了他的胸口!
無數(shù)條紫黑色的根須延伸出來,仿佛盤根錯節(jié)的老木,逐漸將寧洛的身軀包覆其中!
一陣錐心刺骨的痛感猝然襲來,寧洛只覺得有股禁忌的力量試圖接駁他的神經(jīng),覆寫他的意識,轉(zhuǎn)瞬便要將他殘存的五感盡數(shù)吞沒!
然而在他臨近身死之前,心臟驟停的感覺猝然襲來。
時間停止,世界灰白。
臨安城的故事定格在了長街上的牌坊邊上。
一團黑潮包裹著寧洛的腦袋,而一眾哨衛(wèi)伸出手,似乎在驚呼著什么。
搖曳的火焰凝滯下來,擲出的火折也停在半空。
天光落下。
【升序失敗】
【排位不變】
【勝場:0丨負場:1】
“呼,呼,呼……”
永城的街道上,寧洛瞳仁中血絲交錯。
他一手扶著身旁街燈的燈柱,一手捂著自己胸口,急促地喘息著,不僅胃里翻江倒海,精神也是一陣疲乏。
一旁的蘇瑤仰著頭,那訝異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裝出來的。
“你……這么快?”
嗯,不是生硬的棒讀,說明她是真的沒想到會這么快。
寧洛并未回答,只是緊張地檢視自身。
見自己沒有缺胳膊少腿,身旁環(huán)境也是永城大街時,寧洛才勉強松了一小口氣。
蘇瑤神色恢復(fù)如常,清冷道:“放心,我不會殺你。”
寧洛注意到,蘇瑤的措辭變了。
之前是“沒打算”,現(xiàn)在卻成了“不會”。
雖然這說明不了蘇瑤的真實想法,但卻隱約透露出她的態(tài)度。
死過一次后,寧洛也坦然了。
此前每次穿越回歸時的心臟驟停都不能算是死亡的體驗,但這次卻是實打?qū)嵉乃谰帧?p> 即便系統(tǒng)在最后一刻救回了他,但那種被黑潮抱臉,被啃食神經(jīng)的絕望境地,寧洛卻是真真切切體會過了一次。
死亡恐懼的耐性上升,大抵就是這么個概念。
寧洛平復(fù)心境,重新正視起蘇瑤:“我輸了,所以我需要付出什么代價?”
“不用?!碧K瑤的語氣淡漠,似乎真的什么都不需要。
寧洛微瞇著眼,這結(jié)果反而讓他有些不自在。
因為蘇瑤特意找他,絕不可能一無所求。
“那你到底為的什么?”
“為了驗證一下你的實力?!?p> “呃……我,我的實力?”
“嗯,不太行?!?p> 寧洛:“……”
寧洛嘴角抽了抽,辯駁道:“那只穢我原本能贏,但是它玩賴的!它把自己頭給飛出來了,這我哪里想得到?”
蘇瑤平靜道:“穢的體內(nèi)有黑潮凝聚的核心,核心所在的部位可以脫離。所以你遇到的,大概是一只核心在頭顱內(nèi)的穢?!?p> 聽到這話,寧洛才猛然驚覺!
是了,那只狼穢的臉上之所以遍布著交錯密集的獠牙,本就不是為了咀嚼物體,而是為了用骨質(zhì)保護自己的弱點!
那不是口器,那是頭盔!
“嘖!”
寧洛咬了咬牙,神色有些不甘。
這還是他第一次失敗,而且敗得極其徹底,不到一個時辰就橫死當(dāng)場。
寧洛確信自己能夠打得過穢,倘若他提前知道穢能夠飛頭,那就絕無可能會輕易中招。
而且他一身天賦都沒能來得及施展,甚至沒能開始修行,道語也沒來得及刻錄……
“再來……”
然而,話音未落,蘇瑤一口回絕:“不用試了,不說實力如何,先看看自己顫抖的雙腿吧,你的體力已經(jīng)不支?!?p> 寧洛神色一滯。
序列之爭的消耗遠遠超出了他的預(yù)期,現(xiàn)在他的身體已經(jīng)難以為繼。
都已經(jīng)這樣,他要還是逞強請戰(zhàn),那就顯得過于孩子氣了。
寧洛本想頹然認命。
然而,一道異響忽然讓他看到了希望。
咕……
寧洛可以確定這道聲音不是從自己肚子里傳出來的,那么可能性就只剩下了一個。
蘇瑤尷尬地偏過頭,不知道在看什么方向。
她的表情似乎變得豐富了不少,至少遠沒有剛才那么冷淡。
寧洛知道,這是攤牌的最好時機。
“所以你找我到底是為了什么?”
“我一開始就說過了?!?p> “???”寧洛怔了怔,“什么時候?”
蘇瑤抬起手,指向了遠空。
寧洛順著蘇瑤手指的方向望去,表情逐漸凝滯。
那是一座接天的漆黑高塔,塔身由億萬萬電路擰合而成,尖頂直沖云霄!
世人一般稱之為黑塔,那也是「矩陣」系統(tǒng)的本體所在。
寧洛木然地偏過頭,回應(yīng)他的,是蘇瑤一句認認真真,飽含真情實感的答復(fù)。
“帶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