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點(diǎn)撥
寅時剛過，齊瑗便自然醒來，睜開眼，低矮的艙頂觸手可及。
“唉，要在海上至少一個月啊。”
自小在官宦之家長大，雖然如今流落江湖，但女孩還是有一些嬌氣。
齊瑗知道自己的毛病，也經(jīng)常被哥哥調(diào)侃，不過女孩子愛干凈，有何錯。
江湖兒女就不能干干凈凈的么？
齊瑗聞了聞身上衣物，苦著臉翻下吊船，一邊捏捏脖頸，一邊拉開隔簾。
就見哥哥齊博躺在床板上，身上飄著酒氣，嘴巴嘟嘟囔囔說著夢話，時不時撓撓臉皮。
原本是哥哥睡吊床，妹妹睡床板。
可昨晚齊博陪著司馬延，王懷喝的酩酊大醉，再把他塞入吊床不夠費(fèi)勁的，齊瑗就直接將其扔到床板上。
“死豬！”
齊瑗恨恨罵了一句，取過掛在一旁的黑鞭，推開艙門向甲板走去。
天色將明未明，走道墻壁上的油燈的燈油早已消耗殆盡，只剩下微弱亮光。
齊瑗踩著略微晃悠的地板，緩緩穿過走廊，路過一個艙室時，聽到了此起彼伏的刺耳鼾聲。
這是招募來的三人及護(hù)衛(wèi)長的宿舍。
腦中閃過兇漢二人組的模樣，齊瑗皺起柳眉，杏仁般的眼睛里閃過厭惡。
就在這時，吱呀，艙門開了，老道士滿臉憔悴的走出來。
老道士打了個大大哈欠，一抬頭看見齊瑗，頓時露出尷尬笑容：
“呃，齊姑娘？”
艙門一開，那鼾聲瞬間滾滾沖來，同時還伴隨著濃郁的臭味。
齊瑗當(dāng)即捂住口鼻，向后退去。
老道士見狀，連忙合上艙門，齊瑗這才松了一口氣，道：“老先生去晨練？”
她對這個滄桑老人的印象，還不錯。
“算是晨練吧?！?p> 老道士露出個苦笑，又指了指身后艙室：
“反正也睡不著。姑娘是？”
“我習(xí)慣在日出時練功?！?p> 齊瑗生起了同情，考慮是不是找司馬延說說情，幫老人換個休息艙室。
“姑娘年紀(jì)輕輕，就得修行之法，真是令人羨慕啊?！?p> 齊瑗的話似乎觸動了老道士，就聽這老頭發(fā)出哀嘆：“老朽我渾渾噩噩大半生，一朝明道，卻已是風(fēng)燭殘年，回天乏力?！?p> 齊瑗不知如何安慰，說自己也只得了些小術(shù)，未得大道真法，雖然是真話，但聽著恐怕矯情。
再說兩人也并不熟，女孩沉默以對。
老道士也沒期望得到齊瑗的回應(yīng)，這種感慨，他已經(jīng)不知說了多少次。
于是昏暗的走廊只剩噠噠腳步聲。
呼——
海風(fēng)迎面吹來，吹起齊瑗的秀發(fā)，也將那份不自在吹去。
“是那位姜小哥？”
老道士的驚咦突然傳來，齊瑗扭身看去。
就見一個挺拔的背影盤腿坐在船頭甲板，迎著遠(yuǎn)處天邊剛剛泛起的白曦，吞吐白氣。
那一呼一吸間，有種獨(dú)特的韻味。
齊瑗已完成筑基第一步的存想，正踏入第二步的食氣，體內(nèi)氣機(jī)充盈，并對天地靈氣有所感知。
所修行的法訣，也讓她對靈氣變化非常敏銳。
依靠著這份能力，兄妹倆行走江湖，避開了許多禍端。
所以之前，她能一眼看出姜原毫無修為。
然而此時，姜原完全是存想已成，體內(nèi)氣感孕生的狀態(tài)。
并且，吐納之間，周身涌動的氣機(jī)，絲毫不弱于她。
這怎么可能，僅僅一夜，就從毫無修為直接筑基入門？
她齊瑗跨過這個檻兒，耗費(fèi)了整整一年時間。
而這，已經(jīng)使她那位術(shù)士師傅，認(rèn)為自己浪費(fèi)了齊瑗的天資，抱憾而終。
“此人是服用的仙丹，還是修行了極品真法？”
齊瑗默默地運(yùn)起法訣，那雙杏仁瞳孔里，浮起一層冷光。
透過“法眼”，清晰的看到一絲絲霧氣在姜原體內(nèi)來回游蕩。
那是真氣！
真氣生成，沒錯了，正是筑基入門的標(biāo)志。
“好像還有東西?！?p> 齊瑗突然發(fā)現(xiàn)，姜原似乎坐在一團(tuán)清光之中。
而那清光，正是聚集而來的靈氣。
“食氣入體？”
“不可能——”
女孩的修為還不足以維持長時間的“法眼”，這么一會兒，已經(jīng)開始眩暈起來。
瞳孔里的冷光飛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震驚。
“不可能是食氣入體！”
“一夜筑基入門就罷了，直接跨入第二步，絕對......根基不穩(wěn)?！?p> 用“根基不穩(wěn)”評價，齊瑗自己都覺得虛。
難道一夜筑基入門，根基就穩(wěn)了？
女孩覺得，怕是沒法用自己的常識，去準(zhǔn)確推測姜原了。
她想起了傳說中仙芝靈草，如那蟠桃，據(jù)說吃下一顆，就能立地成仙。
跟著哥哥混跡江湖久了，紅塵凡俗的熏染下，不知不覺間，她已經(jīng)把自己歸入了術(shù)士、方士之流，失去了煉氣士之心。
術(shù)士、方士之流，沉溺小術(shù)而舍大道，自嘲腐鼠而忘鯤鵬，更重要的是，心被拖入了紅塵泥沼，自我禁錮想象力。
簡單說，齊瑗雖然已踏入修行，但她的思維始終在凡人的常識中流轉(zhuǎn)，認(rèn)為普通人應(yīng)該如何如何，什么什么不可能。
然而仙道修行，乃是與天爭道，沒有一顆超越凡塵的心，如何去做超凡之事？
此即為當(dāng)初青陽子對姜原所說的——
紅塵煉獄！
紅塵的恐怖在于，它會悄無聲息的磨去你的道心。
所以修行人要避開紅塵，遁入幽深深林，借那蒼莽天地洗煉心靈。
齊瑗在此時遇見姜原是幸運(yùn)的，亦是她的機(jī)緣。
置身茫茫大海，遠(yuǎn)離塵世喧囂，齊瑗的心已在不知不覺中平靜許多。
在這狀態(tài)下，超越常識的姜原，給了她迎頭重?fù)?，擊破了禁錮她的牢籠。
姜原從修煉狀態(tài)中醒來時，一轉(zhuǎn)身，就見到一個女孩愣愣的盯著他。
女孩臉上的震驚之色還沒消散，然而那雙好看的杏仁瞳孔，卻閃動著莫名的光。
姜原不由自主的就被吸引過去，彷佛在那瞳孔里，看到了白云蒼穹，山野幽林。
轟！
那瞳孔里的光，轟然迸裂，散作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光輝，揉碎在盈盈眸光里。
女孩臉上，自然而然的浮起一抹笑容。
其實(shí)齊瑗的長相并不美艷，只是端正大方，然而這一笑，只能用清雅絕俗來形容。
甲板上的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姜原，老道士，以及值守的水手，護(hù)衛(wèi)，全都瞬間集中在女孩身上。
“頓悟，這是頓悟??！”
老道士喃喃低語，表情震驚，更是羨慕。
怎么就頓悟了？
姜原不明所以，但也忍不住羨慕。
這時，齊瑗斂去笑容，就像一道霞光從甲板上消失，眾人齊齊嘆息。
沒在意周圍人的奇怪表現(xiàn)，齊瑗徑直走到姜原身前，鄭重的行禮作揖，用婉轉(zhuǎn)清脆的嗓音道：
“道友今日點(diǎn)撥之恩，齊瑗將永記于心，日后若有所求，必定竭力相報(bào)！”
女孩的這一番姿態(tài)，英姿颯爽，非常迷人，姜原卻迷糊了，脫口道：“我怎么就點(diǎn)撥你了？”
齊瑗明媚一笑，“道友拂去了我道心上的塵埃。”
姜原更糊涂，旁邊的老道士突然插嘴道：“姜小哥，此乃天注機(jī)緣，你還是莫要追究了?！?p> 老道士說罷，深深嘆口氣，落寞的轉(zhuǎn)身而去：
“老朽還是回去補(bǔ)個回籠覺吧?！?p> 姜原看看遠(yuǎn)去的背影，又看看笑吟吟望著他的齊瑗。
這時，紅彤彤的朝霞從遠(yuǎn)處天際而來，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肆意揮灑。
霞光映照在女孩身上，那白膩的面龐透明的像是美玉。
姜原心頭的迷糊一下子消散而去，倒不是他想明白了，而是不在意了。
就見姜原輕笑道：“齊姑娘若想報(bào)答我，無需日后，此時便可?！?p> 齊瑗眨動著亮晶晶目光，好奇道：“道友請說。”
姜原一伸手：
“你有金子么，我可以拿靈酒想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