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香港的中環(huán)都在為積聚財富而上足發(fā)條。
ZBC正在發(fā)行最新一期的大中華對沖基金，由王志淵親自操刀管理。作為本次基金的主要發(fā)行伙伴，G&C此刻的募集正如火如荼地展開著。
“募集期一共十五天，今天已經(jīng)第十二天了，都抓緊啊！”Ken在辦公室里催促大家。
來簽單的客戶絡(luò)繹不絕，都是沖著ZBC的大名而來。在資管行業(yè)越來越不景氣的當(dāng)下，也只有ZBC的火熱勢頭依舊不減。短短幾天，基金的規(guī)模就已經(jīng)超過了原定的上限，王志淵在ZBC的第一仗打得漂亮。
這檔基金也創(chuàng)下了G&C多年來的募集之最，為公司創(chuàng)造了豐厚的收益。Ken自然是笑得合不攏嘴，這個月的業(yè)績指標(biāo)算是提前完成了。
江盈楓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前一個客戶剛剛送走，馬上又要迎來下一個。她抓住間隙來到洗手間，滿員，她不假思索地轉(zhuǎn)身走樓梯到了下一層的洗手間。她從來不愿把時間浪費在等待上，尤其是在這分秒必爭的日子里。
就在大家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Ken接到了產(chǎn)品部的一個電話。
“由于規(guī)模超出上限太多，ZBC決定提前結(jié)束募集，截止日是今天中午?！?p> 消息一出，辦公室立刻炸開了鍋。
“趕緊打電話給客戶！中午前必須趕到！”香港組的幾個banker馬上行動了起來。
“怎么說結(jié)束就結(jié)束了呀？客戶上午沒空啊，怎么辦？”江盈楓團(tuán)隊的幾個banker在一邊嚷嚷。
江盈楓剛剛回到座位，幾個下屬就圍了上來，她聽完后也是一籌莫展，下午三點還約了兩個客戶過來呢。
她快步走到Ken的身邊，小聲問道，“這次搞得動靜太大了，不好收場啊。有沒有可能讓ZBC拖到今天下午再結(jié)束？我們跟客戶也好有個交代。”
Ken擰了擰眉心，“我要是有辦法，也不會站在這里啦。”他思考了幾秒，“產(chǎn)品部那邊是指望不上了，我直接找一下ZBC的王總，看看能不能說動他?！?p> 一聽到王總兩個字，她立刻閉了嘴，站在一邊看著Ken給ZBC打電話。
不一會兒，其他組的人也聞聲湊了過來，大家圍在一起等著Ken的消息。
“王總正在開會，他的助理接的?！盞en掛了電話，抬頭看向大家，“我已經(jīng)跟他說明了情況，他說中午前會給我們消息?！?p> 說罷，眾人四散開去，繼續(xù)各忙各的。江盈楓的心中已是做好了最壞的準(zhǔn)備，大不了這兩單不要了，以后用其他方式彌補(bǔ)客戶。
大約過了十分鐘的樣子，Ken桌上的電話響了。是王志淵的助理，由于時間緊迫，他便開了免提，讓大家過來一起聽。
“…我剛剛?cè)柫送蹩偅浅８兄x大家對他的抬愛，但是基金真的不能再接受新的客戶了，因為超募實在太多，會影響建倉?！敝碓陔娫捓镲@得很為難。
“…沒事沒事，我們能理解，誰讓你們的基金太受歡迎了嘛…”Ken一邊客套著，一邊對著大家聳聳肩。
“不過，王總說了，江盈楓的客戶除外?！?p> 此言一出，所有的目光一時間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她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地望著大家。顯然，王志淵因為他倆之間的特殊關(guān)系，給她開了后門。
想到這里，她心跳加速，面前的這一雙雙眼睛像是要把她看穿。她不自覺地看向Ken，似是在尋求幫助。
“大家都去做事吧！”Ken一聲令下，“ZBC就賣到中午為止?！?p> 大伙兒紛紛轉(zhuǎn)身離開，Ken瞇了瞇眼睛，朝她瞥了一眼，這眼神分明在說“真有你的”。
身后幾個banker已經(jīng)在竊竊私語，江盈楓知道他們一定是在議論自己，她坐在位置上發(fā)著呆，不知是該高興還是煩惱。
“江盈楓的客戶除外”，這句殺傷力十足的話估計要讓她在公司一舉成名了。
她在職場打拼多年，還從未受到過什么特殊待遇。她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所有人，今天她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她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她不知道王志淵是怎么想的，難道就沒有考慮過她在公司的處境？她并不知道，王志淵原本只是想告訴Ken一個人，并未料到其他人都會聽到。
盡管如此，她的心里明明白白地洋溢著一股喜悅，因為王志淵還念著舊情，他還是想著她的。
他是不是還單身一人？她竟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他們之間還有復(fù)合的可能嗎？
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長到足以讓人忘記心碎，短到無法讓人忘記心動。彼時的憤怒和怨恨早已隨時間淡去，如今重逢，他若有意，她可還有情？
她不敢往下想，怕一步走錯，再次掉入深淵。
下午，趙然抱著一堆資料走出辦公樓，去拜訪她在光展的第一個客戶。
即便是要面對一個難纏的客戶，她的心情倒是比待在公司里更輕松一些。加入光展的這幾天，她一直夾著尾巴做人，深怕一不小心就踩到雷?，F(xiàn)在，辦公室對于她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她來到客戶位于灣仔的公司，懷著無知者無畏的精神，在他的門口敲了敲門。
“進(jìn)來。”房間里傳出一個中年大叔臺灣腔的聲音。
“莊總您好！我是G&C的趙然?！?p> 莊總抬眼看了她一下，“你有十分鐘的時間。”說完繼續(xù)低頭打字。
她心里一陣緊張，秘書沒跟她說只有十分鐘啊。她快速走到莊總的桌前，卑微地拿出一疊資料，“莊總，我是您的新banker，今天來主要是想跟您交代一下您賬戶的情況?！?p> 她趁機(jī)打量眼前這位莊總，眼袋下垂，前額光禿，說話時愛皺眉，一看就是個急性子。這個人雖然傲慢，卻不如林淼淼父親那般氣場強(qiáng)大，給人壓迫感。
“你們把我的賬戶管成什么樣子了？”莊總瞟了一眼桌上的資料，口氣冰冷。
趙然按照事先操練好的說道：“最近市場不太好，您的股票和外匯部分有所虧損，但有些基金還是賺了的，特別是債券基金…”
沒等她說完，莊總就急躁地打斷了她，“我真是不知道你們這些人的臉皮到底有多厚，還好意思再拿這些話來敷衍我！我原先在你們銀行放了三千萬，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就虧掉將近五百萬！”
他眉頭皺的，可以擠死一只蒼蠅。
趙然像個木頭一樣站在那里被他訓(xùn)話，第一次被客戶罵的她根本不知如何招架，只能靠抓緊手中的資料夾來抑制緊張。她有一肚子的不服氣，莊總的錢又不是她虧的，憑什么讓她來背這個鍋。
“你之前的那個banker居然對我說，要是再虧下去，我的錢就不夠三百萬美金，不夠資格做你們的客戶！唉，有沒有搞錯，明明是你們把我的錢虧掉的，居然還要把我踢出去？！這什么流氓邏輯??！”
趙然的臉漲得通紅，她真想甩開這個爛攤子，轉(zhuǎn)身一走了之。眼前的場景讓她想起了小時候被老師訓(xùn)話時的樣子，那種無助和羞恥感瞬間占據(jù)全身。此刻，她是真的后悔去了光展。
不管莊總怎么罵，她就是將“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八字箴言貫徹到底。這新來的還挺能扛，莊總心里琢磨著。
罵累了，他停下來看著眼前這個驚惶失色的姑娘，覺得她倒是跟之前那些個滿嘴跑火車的人不一樣，至少她沒有騙自己說“市場大跌的時候是進(jìn)場的好機(jī)會”，讓他再多買點。
“你是新來的？”他壓低了聲音問道。
“嗯，這周剛剛加入光展。”她故作鎮(zhèn)定地擠了擠嘴角。
“你坐吧?！贝丝趟呐_灣口音顯得柔和了許多。
趙然在他面前坐下，像是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狂風(fēng)暴雨的洗禮，驚魂未定。
“你是哪里人?。恐白鍪裁吹?？”莊總第一次平視她。
“我是杭州人，來香港四年多了，最早在公關(guān)公司做市場策劃，后來去了聯(lián)邦做保險代理?！彼忧拥卮鸬?。
人還算老實，莊總心想，雖然背景不怎么樣。在香港做了這么多年生意的他自然知道如何識人用人，靠譜是永遠(yuǎn)排在聰明之前的。這姑娘雖然無法幫他賺錢，但至少不會像那些聰明人一樣坑他，更何況那些聰明人也沒給他賺到錢。
“你回去跟你們老板講，不要動不動就拿市場不好做理由?！彼駛€長者一樣，語重心長地教育她，“從現(xiàn)在起，你每周給我匯報一次賬戶的情況，我要看到客觀的分析報告?！?p> 她連連點頭，“沒問題莊總！我這就回去準(zhǔn)備?！?p> “你不要先夸海口，以后有問題我還會來找你的。這些材料都留下吧，我馬上要去開會，今天就到這里。”
趙然心中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就像是被關(guān)了一天的學(xué)生聽到了放學(xué)鈴聲一樣，等不及奪門而出。
正當(dāng)她起身準(zhǔn)備告辭時，莊總又叫住了她。
只見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放到她跟前，“有件事要麻煩你，我有一塊百達(dá)翡麗的手表，不知怎么了最近一直走得慢，你幫我拿去店里問一下，該修就修?！?p> 她雙手接過盒子，恭敬地說道：“放心吧莊總，修好了我給您送來。”
她走出辦公室，關(guān)上門，看了看時間，才進(jìn)去半小時都不到，感覺卻像一個世紀(jì)。君子忍人之所不能忍，大概就是她剛剛那個樣子。一想到以后每周都要來聆聽他的咆哮，真恨不得立刻辭職。
她走在路上，腦子里想起了吳一蟬說過的話，果然banker都是表面光鮮，背后辛酸。此時，她無比佩服江盈楓，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堅持下來的。她琢磨著要是在進(jìn)私行前能聽聽她的意見，或許可以少走一些彎路。
她好想對她的盈楓姐傾訴這幾天的遭遇，就像之前每次遇到難題，江盈楓都會給她提點，幫她度過難關(guān)?？蓞且粙群屯踔緶Y的事始終橫亙在心，她見了江盈楓該如何面對她呢？
她回到公司，把東西往桌上一放，開始查閱郵件。這時，路過的Sabrina瞧見了她桌上的百達(dá)翡麗盒子，不禁兩眼放光。
“我可以看看嗎？”她嗲聲嗲氣地問。
趙然不以為然地回道，“行啊?！?p> “哇，Calatrava系列，經(jīng)典款，男士的，打算送給誰啊？”
趙然一臉茫然，“這表很貴嗎？”
Sabrina睜大眼睛，“這款怎么也得四十萬打底…”她好奇，“這不是你的呀？”
天吶，四十萬！幸好這一路上沒出什么閃失。
“這個是客戶的，他讓我拿去修?！彼聪騍abrina，“你知道去哪里修嗎？”
Sabrina立刻面露不屑，眼神充滿了揶揄。麻雀就是麻雀，飛上枝頭也成不了鳳凰，給你阿瑪尼也只能穿出班尼路的味道。
“你打電話去維修中心問一下咯。”她回到座位上，小聲對錢琳琳嘀咕，“你說Vincent怎么招了這么個人，真是傻得可愛?！?p> 錢琳琳聽到了她倆剛剛的對話，好意看向趙然，“以后這些奢侈品你還是得關(guān)注起來，什么十大名表、八大珠寶，至少都得懂一點，不然跟客戶沒話題聊。”
趙然笑著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心中升起一股自卑感。她感覺自己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幾十萬的手表，幾百萬的珠寶，這些都是她這樣身份的人不可能去關(guān)心的東西。她不明白，她的工作是幫客戶理財，為何還要花時間在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上？
她想到了林淼淼，難道他也潛心于這些名表珠寶？她好想去問問他，可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她怕被他笑話，畢竟他將要成為自己的客戶，在他面前還是盡量保持專業(yè)一點的好。
她抓了一陣頭皮，實在走投無路，最終忍不住給江盈楓發(fā)了消息。
【盈楓姐，周末有時間一起吃飯嗎？好久沒見你了?！?p> 【好呀！最近忙什么呢？】江盈楓還是那么親切。
【最近很郁悶…求安慰…】
【那周末請你好好吃一頓！】
趙然開始自憐起來，覺得自己像一根風(fēng)中之燭，只要輕輕一口氣，就有被掐滅的危險。
要是江盈楓是她的老板就好了，她又做起了白日夢，那她這根小蠟燭也算有人罩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