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趙然拖著行李走出家門,去趕六點的飛機。
天還沒亮,空氣異常清新。她在對面的711買了早點,帶著倦意站在路邊等的士。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凌晨四點的香港,她驚訝的發(fā)現(xiàn),香港人都已經(jīng)忙碌起來了。擺攤的大叔大媽已經(jīng)鋪好了攤位,隔壁的早點鋪在煮著豆?jié){,海鮮鋪的小哥在沖刷地板上架海鮮,樓上健身房的燈光下有個跑步的身影。
香港真是一座不眠之都。
至于趙然為何會去趕那么早的飛機,主要是因為便宜。她比往年早了一周回家過年,為的是爭取一些時間回去推銷保險。自從被江盈楓點醒之后,家里的親戚、過去的同學(xué)統(tǒng)統(tǒng)被列在了她的名單上。她那沉沉的箱子里除了衣物之外,還塞了一沓保險資料,她立志不把這些全發(fā)完就不回來。
終于有一輛的士在路邊停下,她拖著箱子快步走過去,車上下來兩個曲線畢露化著濃妝的年輕姑娘,香水味夾雜著酒氣,似是剛剛經(jīng)歷了一番紙醉金迷。
“師傅,去機場快線。”趙然放下車窗散了散味兒,腦中不由地回憶起她上一次去夜店是什么時候。
她起早貪黑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頭班飛機一般不會誤點。順利落地杭州后,一陣寒風(fēng)讓走出機場的她瑟瑟發(fā)抖。她趕忙披上羽絨服,強忍著困意鉆進了機場大巴。一進家門,還沒來得及讓爸媽仔細端詳自己,便直沖臥室倒頭就睡。爸媽見她累成這樣,就任由她睡得昏天黑地。
一覺醒來已是下午一點。“呀,你們怎么沒叫醒我!”趙然披頭散發(fā)沖出臥室。
“起來啦?餓了吧?”媽媽邊問邊給她盛飯。
被這么一問,她還真覺得有些餓了,“我兩點約了同學(xué)見面,隨便吃兩口就要走?!?p> “難得回來一次還安排這么多事兒,以前怎么沒看你那么積極呀?!?p> 她三口兩口填飽肚子,從箱子里拿了幾份保險資料便奪門而出,趕往武林廣場的星巴克。
早在一周前,她就在微信上攢了這個局,她的高中在當?shù)仉m不算頂尖,但班里也有一些有實力的同學(xué)。過去在班上她并非活躍之輩,畢業(yè)后跟同學(xué)們也疏于聯(lián)系,于是她找了班上關(guān)系最好的康帥作聯(lián)絡(luò)人,讓他幫忙找?guī)讉€同學(xué)出來聚聚。
她自認為現(xiàn)在的她在同學(xué)面前還有那么點優(yōu)越感,畢竟班里能留在香港工作的人不多。一路上她對即將見面的同學(xué)各種猜想,不知道模樣變了沒?大家會不會羨慕她在香港的生活?她的心中一陣雀躍,暗暗下定決心今天一定要好好表現(xiàn)。
“趙然,趙然!”她一踏進店里,就看見康帥在朝她招手。那是他們以前的班長,不僅學(xué)習(xí)優(yōu)秀,人品和家境也好,是當時班上許多人羨慕的對象,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進入了阿里巴巴。
趙然激動地邊小跑邊揮手,剛到康帥身邊就看到了邊上坐著的美女,“林萍!還是那么美啊!”兩個女生抱在了一起。
“什么時候回來的呀?”林萍往里挪了一下,給她騰出位置。
“上午剛剛到的,等不及了過來看你們?!?p> “等下還有兩個同學(xué)過來,胖子和張染。本來想約今天晚飯的,結(jié)果大家時間湊不齊,就下午喝咖啡吧。”康帥說完便去柜臺給趙然買喝的。
“班長還是那么靠譜!真是好久沒聚了,你現(xiàn)在做什么呀?”趙然向林萍打探。
“我自己開了個花藝所,就是定制花束花籃什么的,很自由?!绷制悸龡l斯理地說道。
自己創(chuàng)業(yè),趙然有點意外,繼續(xù)詢問,“結(jié)婚了吧?有娃了嗎?”
“去年剛結(jié)的,還沒生呢。你呢?”
“單身狗一個,哈哈哈!”趙然嘴上談笑風(fēng)生,心里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要給林萍推薦重疾險。個體戶小老板,在國內(nèi)沒人給她交醫(yī)保,萬一以后生了大病那可是一大筆開銷,必須有個重疾險傍身。
不一會兒,胖子和張染也相繼趕到,周圍頓時熱鬧了起來。
“喲,港澳同胞回來啦!”張染先拿她開涮。
“你還是那么沒正經(jīng)!最近忙啥呢?”趙然連寒暄都省了,急吼吼地想摸清大家的近況。
“趕緊抱大腿,人家現(xiàn)在是大老板了?!迸肿釉谶吷掀鸷濉?p> “少來啊,我就是自己接了點工程項目做做,都是家里的資源。”張染的老爸是杭州的一個國企老總,在退休前給張染留下了不少人脈。
聽罷,趙然心中已把“大客戶”的標簽貼在了張染頭上:分紅險,重疾險,噢,還有壽險!
“你現(xiàn)在也算是本市名人了,你那親子餐廳都上媒體了,我家里人都帶娃去過!”康帥給胖子使了個眼色。
胖子的餐廳算是第一個在杭州打出親子招牌的網(wǎng)紅餐廳,味道是其次,關(guān)鍵是店里的親子設(shè)計理念一開始就噱頭十足,再加上他的宣傳包裝,半年不到的功夫就已門庭若市。
“哪里哪里,班長才是潛水最深的,阿里的員工,隨便甩我們幾條街啊?!迸肿硬[起眼睛賊賊地問,“你到底有沒有干股???”
“想多了吧你,我只有干,沒有股!”大家哄然大笑。
趙然享受著此刻的歡愉,原來杭州的生活那么多姿多彩,她真切地感受到一股朝氣撲面而來。她怎么都沒想到,這些老同學(xué)們在這座她一心想離開的城市里過得津津有味,比身在香港的她擁有更廣闊的施展空間。
她陷入了片刻的遐想,如果當初自己沒有離開,說不定現(xiàn)在也成了某個自媒體紅人了呢。
她的白日夢立即被胖子打斷,“你日理萬機地忙什么呢?”
她回過神來,“我在保險公司做財富規(guī)劃師,幫大陸客戶做海外配置?!?p> 其他幾人連連點頭,“香港同胞就是不一樣啊,聽聽!”
趙然傻樂,心中不斷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今天來的主題。
張染放下手中的咖啡,“你說的保險公司,是不是像聯(lián)邦和雋誠那樣的?前不久也有人來找我老爸推銷香港保險?!?p> 趙然心中一頓,有人捷足先登了,“你爸已經(jīng)買了嗎?香港的保險跟大陸比的確是有不少優(yōu)勢的,如果要買那還是香港保險劃算。”
“找他的也是一個大陸人,說是香港保險經(jīng)紀?!睆埲灸闷鹗謾C,“我發(fā)個消息問問他簽了沒?!?p> 趙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這么快就要來生意了!
“我爸還沒回,稍后告訴你?!?p> 她嗯了一聲,心也被懸在了那里。
“我聽同事說我們公司的大佬們也有買香港保險,阿里上市后這些人每天被各種財富公司騷擾。”康帥皺著眉。
“你怎么沒跟著買呀?”趙然試探道。
“太麻煩,現(xiàn)在國內(nèi)理財收益也不錯,沒必要出去折騰。”康帥越說越來勁,“現(xiàn)在很多人出海投資,可是國外畢竟水深,兩眼一摸黑就跳進去,將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p> 趙然一聽急了,“沒你說的那么可怕,海外配置可以分散風(fēng)險,總比把錢都放在一個籃子里好?!?p> “海外哪能跟國內(nèi)比?你看過去十年國內(nèi)房價漲了多少,任何工作在房子面前,都不值一提?!笨祹浄瘩g道。
胖子指著康帥說:“對對對,我有個朋友家早年買了五套房,都是好地段,現(xiàn)在根本不用工作,每個月收租都收不過來。”
這兩人的話似鼓槌敲在趙然心上,讓她有些亂了陣腳。原本以為外來的和尚好念經(jīng),沒想到大家并非外行,都不好忽悠。她后悔來之前沒做足功課,沒跟團隊長多學(xué)點話術(shù),好讓她此刻舌戰(zhàn)群儒。
“房子沒趕上,其他機會可別再錯過了。”她故作鎮(zhèn)定,“我一直在香港,其實出海投資真沒那么可怕,最重要的是要找到靠譜的人?!?p> 胖子馬上接道,“有啥好機會別忘了老同學(xué)??!”
趙然就等這句話,“那是肯定,正好我這次回來要見客戶,就多帶了一些資料,你們拿去看看,有問題隨時找我。”
這時張染的手機響了,他順手拿起來看了眼信息,抬頭對趙然尷尬地一笑,“我爸說暫時不需要,他問你要張名片,如果有需要的話再聯(lián)系你?!?p> 臉皮薄的她不再追問,遞上名片后默默地從自己的名單中把張染劃去。
大伙兒接過材料翻看起來。“我不是給大家推銷啊,只是胖子剛剛問道。其實海外保單也不只是投資用,很多時候是為整個家庭規(guī)劃。比如重大疾病險,萬一萬一得了重病,可以立即得到一大筆理賠用于治療,這樣就不會給家里增加負擔?!?p> 她說到重疾險的時候有意看著林萍,希望能引起她的注意。要說林萍這姑娘真是安靜到都快讓人忘了她的存在,與世無爭地坐在一邊看著這幾個人蹦跶。
趙然的第一反應(yīng),林萍應(yīng)該是自卑,聯(lián)想到自己當初參加校友聚會時因為沒有工作而不敢開口,她篤定林萍也是因為混得不好而縮在角落里,畢竟這張桌子上最平庸的就數(shù)她了。
“你什么時候開始搞花藝的呀?”她知道被冷落不好受,便沒話找話地問林萍。
林萍還是不緊不慢道:“其實我一直很喜歡花花草草,只是之前沒下決心去做。去年我老公鼓勵我嘗試,這不就做起來了。”
趙然為之動容,一個姑娘家為了夢想白手創(chuàng)業(yè),著實不容易,花花草草想必也賺不了幾個錢,她的眼光落到林萍身上,發(fā)現(xiàn)這姑娘的穿著打扮果然質(zhì)樸,包包上也沒有l(wèi)ogo,不知道她還有沒有閑錢來買保險。
聚會過半,大家開始回憶當年,把班里的同學(xué)和老師一一八卦個遍。趙然心思早已不在,表面上繼續(xù)參與著,腦子里在盤算今天下午的成果能有多少。話也說了,材料也發(fā)了,可大家的態(tài)度不置可否,此刻也沒有人再提及半個字的海外保險。
不知不覺日落西山,大家準備各自歸去??祹浐蛷埲揪妥≡诟浇肿娱_車,趙然坐地鐵。
“你怎么回去?”她看向林萍。
“我老公來接我去爸媽家吃飯?!?p> 幾個人穿好外套走到門外,剛要張口道別就被一陣轟鳴聲蓋過。只見不遠處一輛保時捷911緩緩朝這里轟來,停在了門口,瞬間成為吸睛焦點。幾個男生站在原地,“聽聽這聲兒”,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林萍走上前去,轉(zhuǎn)身對大家笑道,“我老公來了,先走啦?!闭f完便把自己塞進了跑車里。
其余人僵住幾秒后立刻揮手同她拜拜,像送別首長一般向轟鳴聲行注目禮。
“這才是我們要抱大腿的人。”胖子回頭。說罷大家便散了。
趙然孤獨地在寒風(fēng)中打了個顫,兩手插進口袋里,望著遠去的跑車,獨自朝地鐵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