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總是比你想象的過得快。趙然被裁已經(jīng)大半個月了,投出去的簡歷杳無音訊。她在家中坐立不安,一籌莫展。她打心底里不愿意回杭州,除非那里有個富豪等著娶她。
一陣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遐想,是Jessie,“親愛的,我打算加入聯(lián)邦保險了。”
趙然眼前一亮,“聯(lián)邦保險?去做什么呀?”
“賣保險唄,不是現(xiàn)在很多人都在賣保險嘛。”
“就是朋友圈里那些賣保險的人嗎?”
“是的?!盝essie低聲道,“我想了很久,只有這樣才能馬上解決工作簽證的問題,我覺得這是眼下唯一的辦法了,難道你想回杭州去嗎?”
“當然不想!”趙然急忙說,“但是賣保險…哎,你又不是不知道,周圍那些賣保險的朋友哪一個不是抓著機會就推銷,朋友圈天天發(fā)天天發(fā),大家見了就躲。難道你以后也想變成這樣嗎?”
“顧不了那么多了,先解燃眉之急吧,好歹有個地方掛靠了,以后有機會再換也不遲?!盝essie語重心長道,“其實賣保險也不一定都像你說的那樣,我加入了一個學姐的團隊,她是團隊長,對我還是挺照應的。下午有一個新人培訓會,你有時間可以過來聽聽,感受一下?!闭f完便把地址發(fā)給了趙然。
趙然矛盾著,她反復思量著Jessie的話。這個行業(yè)門檻低、不需要高學歷、看似誰都可以去做,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被拖下水。這里有全職主婦、高爾夫銷售、創(chuàng)業(yè)失敗的小老板、兼職的金融老司機,還有一些便是像趙然這樣,一時間找不到工作但又急于留在香港的大陸學生。
香港的保險公司這兩年正積極拓展大陸市場,來港留學的大陸學生們便成為了他們的生力軍,這些留學人群中不乏家底豐厚或人脈廣泛之人。近幾年,每年近一萬留港工作的大陸畢業(yè)生里有相當一部分人直接去賣保險,這個市場的火爆程度與日俱增。正因如此,香港的保險業(yè)開始以地區(qū)為團體,老鄉(xiāng)找老鄉(xiāng),校友找校友,逐個發(fā)展下線。
外界對保險銷售固有的警惕和偏見使趙然很難放下心中的芥蒂去接受那份落差感。她望著天花板發(fā)呆,內(nèi)心在拉鋸。
【下午我過來一起聽吧?!吭诩议e著也是閑著,她還是給Jessie發(fā)了信息。
【好的,我給你留位子!】
趙然在手機上查著路線,九龍?zhí)?,要換三條地鐵線,比之前的尖沙咀還要遠,她的心里頓時沒了期待,死馬就當活馬醫(yī)吧。
培訓的大樓在地鐵出口不遠處,趙然老遠就看到了大樓門前“聯(lián)邦保險”的字樣。乘電梯上了十樓,Jessie已經(jīng)在門口等著她了。
“你來啦,會議廳在里面!”Jessie熱情地給她領(lǐng)路。
趙然環(huán)顧四周,這座大樓離市區(qū)雖遠,卻有模有樣,這里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條,各種獎狀和照片掛在墻上,轉(zhuǎn)角處也放著鮮花,令人倍感舒適。
“以后你就在這里上班啦?”趙然問道。
“我們的工作地點在尖沙咀,客人是去那里簽單的?!?p> 原來這里只是聯(lián)邦保險的一個分部,為了節(jié)省租金,不少大公司會把后臺的培訓地點放到一個相對便宜的地方。
Jessie把趙然領(lǐng)到會場,在門口的簽到處登記了一下,便同她一起坐下。
這是一個小巧精致的階梯會議廳,大概能容納兩百人的樣子,趙然她們坐在靠后的位置,能俯瞰前排的動向。Jessie指著前面幾排一群嬉鬧的年輕人說:“他們都是這次的新進畢業(yè)生,比我們小?!?p> “怪不得看著都很嫩呢?!彼呧止局呿樦@群人往前看,發(fā)現(xiàn)第一排坐著的幾位都衣冠楚楚,還別有胸花,“那些是什么人呀?”她側(cè)過身去輕聲問Jessie。
“他們是今天的分享嘉賓,等會兒要上臺發(fā)言的,都是這行的大牛?!?p> 她繼續(xù)東張西望,除了前面這群小年輕外,兩邊還坐著一些年齡稍大的人,他們的桌前放著筆和本子,看上去十分認真。
“那些也是這批新加入的,各行各業(yè)的都有?!盝essie猜到了她的心思。
不一會兒,一位年輕美女走上了舞臺,面帶笑容地用廣東話說:“大家好!歡迎參加聯(lián)邦保險新人培訓會,我系今天嘅主持人Mandy?!?p> “這個Mandy也是聯(lián)邦的人,據(jù)說才加入兩年,已經(jīng)是百萬圓桌了?!盝essie跟趙然咬著耳朵。
“什么是百萬圓桌?”
“這你都不知道?一會兒跟你說?!盝essie指指前面,繼續(xù)聽講。
趁主持人還在唏噓客套,趙然拿出手機搜索了一下“百萬圓桌”:保險行業(yè)的奧斯卡獎,1927年在美國創(chuàng)辦,是全球保險精英的俱樂部。對于香港的保險代理而言,只要年度保費業(yè)績達到一百萬港幣即可申請入會,參加一年一度的百萬圓桌精英盛會。
雖然對保費業(yè)績這些詞兒沒什么概念,但趙然的心里已經(jīng)把百萬圓桌與高規(guī)格聯(lián)系在了一起,心向往之。
此時,臺下突然一陣騷動,原來是主持人邀請大家上臺玩一個游戲。前排的畢業(yè)生們都自告奮勇地舉手,不一會兒,就看見三兩個年輕人跳上了舞臺。
這不是新人培訓會嗎,怎么還玩起游戲來了?趙然費解。
“今天我們要玩的游戲看起來很簡單,但又不簡單?!闭f罷,工作人員把道具端了上來,一根吸管和一個土豆。正當大家都在困惑的時候,主持人上前問道:“大家覺得土豆和吸管,哪個硬?”
“土豆!”Jessie對著臺上叫嚷,顯然已經(jīng)進入了狀態(tài)。
“如果我告訴你,我能用一根吸管穿透土豆,你們信嗎?”主持人故作神秘。
臺下一片嘩然,有說信,也有說不信。趙然無動于衷,“吸管穿土豆,怎么可能,癡線!”她用廣東話對Jessie說道。
就在場內(nèi)討論得熱火朝天之時,主持人開始親手示范,只見她一手捧著土豆,一手拿著吸管,一,二,三!恰到好處地用力一戳,嘿,吸管就這么被插進了土豆里!她再把吸管往里鉆了幾下,還真的穿過了土豆!
一個看似不可能做到的吸管穿土豆,就這樣在眾人的見證下完成了。場內(nèi)一片掌聲,主持人接著說:“那我們的幾位新人是否可以做到呢?”
趙然傻了眼,一改剛才事不關(guān)己的姿態(tài),有一種想立馬嘗試一下的沖動。太不可思議了,這…是怎么辦到的?
她看著那幾個新人在臺上的表現(xiàn),大多笨手笨腳,在嘗試了幾次之后,終于有人成功地將吸管穿過了土豆。經(jīng)過主持人的幾輪指導,最終,只有一位始終沒有成功。趙然全神貫注地看著每一個人的動作,全然忘了今天來這里的目的。
主持人再次來到臺中央,“其實,好多事情就像這個游戲一樣,看似不可能,但最終卻可以辦到。不去嘗試,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會成功?如果我可以做到,你都得!”
臺下再次響起掌聲。趙然已經(jīng)記不起這是今天自己第幾次鼓掌了,但這一次和先前幾次不同,她的掌聲中多了一份信服,少了一絲敷衍。
接下來的環(huán)節(jié)是三位百萬圓桌的代表人分享心得,第一排的三位人士挨個上臺發(fā)言,先是兩位香港人,他們都準備了幻燈片,數(shù)據(jù)結(jié)合經(jīng)驗,聲情并茂地講述自己是如何在這一行摸爬滾打的。
最后一位分享嘉賓是一位大陸來的中年婦女,她不緊不慢地走到臺上,隔著這么遠的距離,趙然都能看到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盡管如此,優(yōu)雅得體的打扮絲毫不會讓人看輕了她。
她沒有幻燈片,也沒有演講稿,拿起話筒的一瞬間,就已經(jīng)讓人有所期待。
“我是劉珠敏,一位來自廣西的港漂。我在香港已經(jīng)六年了,而這六年里,我做得最對的一件事就是加入了聯(lián)邦保險?!?p> Jessie在一邊噗嗤一笑:“太假了吧?!?p> 趙然看了看Jessie,用手在嘴唇上比劃了一下:“噓”。
“六年前,我?guī)е鍤q的女兒,我們孤兒寡母就兩個人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打拼。我干過很多工作,超市收銀員,清潔阿姨,服務生,為了養(yǎng)活女兒,我什么都愿意干?!闭f到這里,臺下一片安靜。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被朋友帶進了聯(lián)邦。起初我是很沒有自信的,剛開始的一年里,我一單都沒有簽下來,那個時候沒有人能體會我的心情,團隊長已經(jīng)兩次來勸退了,說我不適合這行。我是真的著急啊,我怕失去了這份工作,我和女兒將無所依靠?!?p> 趙然的心被這個女人揪著一般,跟著她說話的節(jié)奏呼吸著。
“可是我不放棄,我對團隊長說,你再給我一個月,我不信我之前的努力都白費了。你們猜一個月后怎么著?我不僅簽下我的第一單,更是連續(xù)不斷地出單,在第二年我就做到了百萬圓桌!”
又是一陣掌聲。Jessie和趙然對望一笑,同在場所有的人一樣被這位中年婦女的堅強所折服。
“大家知道香港去年一年的新增保費是多少嗎?一千五百億。你們知道其中多少是來自大陸的客戶嗎?五百億,也就是三分之一!”她繼續(xù)說道,“我想你們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么,香港繁榮的保險業(yè)離不開大陸客戶的貢獻!”
人們常說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而好與壞的距離,或許只隔著一場培訓。
趙然的心已然被征服。從來時的不情不愿,變成了散場時的意猶未盡。
“怎么樣,感覺還行吧?”Jessie笑著說。
“嗯,和我想的不一樣。謝謝你的邀請,不然我都不知道保險行業(yè)是這樣熱鬧?!?p> “我就說吧!那明天你來公司,我給你介紹我們團隊長認識,她一定很歡迎你的!”
兩人開懷大笑。
散場后,趙然獨自回家,地鐵上還在回味剛才的氣氛。
快到家時,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進附近的超市,出來時手里拿著一包土豆和一袋吸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