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這事靠譜不?查了這么多天,賬本都翻爛了,也沒查出個眉目來?!?p> “呸~要我說啊,估計是夠嗆了,這湖心島上連條魚都游不進來,能查早查出來了?!?p> “瞎說,魚要是游不進來,島中間的那個湖不就成了一潭死水了,怎么可能那么透亮?!?p> “也是,哎,你他娘省著點吃,我就這點存貨了?!?p> 兩個穿著飛魚服的錦衣衛(wèi)正蹲在碼頭旁的木樁上,守著僅有的一條破船,嗑著瓜子聊天。
突然,他們看到從石板路上走過來的身影,連忙站起了身,用靴子把瓜子皮踢到身后的湖泥里。
“黃千戶好!”
不打招呼還好,朱由檢駐足,轉(zhuǎn)身,徑直向他們走來,打招呼的錦衣衛(wèi)緹騎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
哦?這具身體原來姓黃啊。
“坐,坐?!?p> 朱由檢倒是沒跟他們客氣,坐在碼頭兩側(cè)的木樁上,還從掛著的竹筐中掏了一把瓜子磕了起來。
兩個錦衣衛(wèi)見上官這幅作態(tài),便也陪笑著斜斜地簽了半個屁股坐了下去,所剩無幾的瓜子自然是不敢繼續(xù)磕了。
朱由檢剛才圍著這客棧轉(zhuǎn)了大半圈,驚訝地發(fā)現(xiàn),此地并非是他想象的鄰水客棧,而是位于西湖的一處湖心島上,是名副其實的絕地,距離岸邊很遠(yuǎn),沒點水性基本上是游不出去的,而且湖心島的四周都有錦衣衛(wèi)把守。
碼頭上有一條小木船,除此以外只有這兩個憨貨在偷懶。
“接我們的船隊什么時候來?”
兩個錦衣衛(wèi)有點奇怪,但還是如是回答了上官的問題。
“回千戶大人的話,兩天以后來,您當(dāng)時說的五天,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第三天了?!?p> 朱由檢又獲得了一些信息,但是沒有任何提示,顯然這不屬于有效的線索。
“嗯,真是糟心啊。對了,今日你們可看到這島上的人有什么異動嗎?”
手下的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連聲道:“沒有沒有,鄢侍郎的人待的好好地,客棧的人也很正常?!?p> 也就是說這個島上有三方勢力,負(fù)責(zé)查案的廠衛(wèi),被查的巡鹽欽差鄢懋卿,以及負(fù)責(zé)他們生活起居的西湖客棧。
鄢懋卿是“小閣老”嚴(yán)世藩刮地皮的得力助手,嘉靖朝著名貪官,這個朱由檢是知道的。但是嘉靖朝時廠衛(wèi)有什么人物,幕后都站著哪些大佬,他就一無所知了,只能通過介紹知道自己是嘉靖派系的人,應(yīng)該是皇帝的親信。
西湖客棧嘛...那女子掌柜提到了胡總督,她應(yīng)該跟胡宗憲是有聯(lián)系的,換個角度想,在浙江的地面上查案,不經(jīng)過胡宗憲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點倒沒什么稀奇的,這處湖心孤島應(yīng)該就是胡宗憲給安排的一處隔絕人煙的絕地。
“哦對了,千戶?!?p> “嗯?”
“海筆架去釣魚了,他好像有些耐不住了,一直吵吵要回縣里去,說還有很多公務(wù)等他處理呢?!?p> 朱由檢眼神一亮,海筆架,莫非是海瑞不成?定是他了,其他人不可能有這個姓氏和外號。
海瑞,大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孤臣忠臣直臣,這是死諫嘉靖流芳千古的人物,是絕對可以信任的人。
如果說提示里的那句“你的身邊,有內(nèi)奸”讓朱由檢很難信任這些人,那么海瑞就絕對不存在這個問題,他既不可能是內(nèi)奸,也不可能是任何派系的人。
“他在哪?”
“就在前邊的釣魚亭,拐個彎在走點就是了?!?p> 朱由檢撩起官袍,小步快跑了兩步,這具身體非常強壯,跑動起來簡直就是虎虎生風(fēng)。
他拐過一個彎,果然見到了一處釣魚亭,一個穿著破衣爛衫的干瘦老人正在背對著他釣魚。
到了近處,朱由檢卻忽然有些忐忑了起來,因為他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應(yīng)該是廠衛(wèi)的千戶,這種人,海瑞應(yīng)該是不會有什么好態(tài)度的。
“黃千戶不去查賬,怎么有閑心跑到這里來看海某一個糟老頭子釣魚?”
朱由檢躬身沉聲道:“海大人,在下有事請教?!?p> “哦?”
海瑞沒有轉(zhuǎn)身,倒是真的有些疑惑了起來,一個東廠的掌刑千戶,能有什么事情向他請教。
“海某官小,當(dāng)不得大人稱呼。況且,黃千戶要請教海某什么?海某位卑的很,平素又不往來逢迎,這是浙江官場上下皆知的事情。
黃千戶要是想問海某那些鹽稅的去哪了,海某一是確實不清楚鹽稅的門道,二是也沒機會接觸巡鹽的諸公,怕是不能給黃千戶解答了。”
“那就叫你剛峰先生吧,剛峰先生,我想問個問題?!?p> 朱由檢硬湊了上去,摸著有些掉紅漆卷皮的柱子,看著海瑞骨相嶙峋的臉龐,問了一個把海瑞都給問愣了的問題。
“我叫什么?官職是什么?”
海瑞扭頭,看了看這位在東廠一人之下的黃千戶,確定不是在拿自己開涮后,答道:“黃銹,東廠掌刑千戶,后軍都督府都督同知。”
朱由檢整理了一下思路,認(rèn)真地說道:“剛峰先生既然知道我,那您一定清楚,我是受了皇上重托的,要查清楚鄢懋卿的鹽稅問題,而我的時間只剩下三天了。”
海瑞還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握著魚竿說道。
“海某知道,但這是黃千戶的事,海某只是胡總督派來充個可有可無的人偶的,對于這些事,海某想出力幫忙,也沒有理由和能力。”
“不,你有能力?!?p> “為什么黃千戶如此篤定?”
“因為你是海瑞,海剛峰。但凡天下不平之事,國家安危之事,你都有這個理由和能力去查清楚。這是東南百姓被搜刮的鹽稅,是千千萬萬個百姓的血汗錢,不能讓這筆錢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查不到了。”
海瑞放下了魚竿,他清晰到有些突兀的喉結(jié)咽了口口水,一陣熱浪從心頭向四肢涌去。
“黃千戶既然如此說了,海某也不推辭,請問黃千戶想讓海某做什么?”
朱由檢看了看周圍,釣魚亭四周很開闊,沒有人在偷聽或窺視,他對海瑞附耳低聲私語了一番,海瑞詫異地點了點頭。
朱由檢的心頭終于輕松了一些,他拜別海瑞,向西湖客棧內(nèi)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