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帝的思維明顯沒什么邏輯性,想到哪說到哪,從云貴的茶,扯到臺灣的水果,然后又傾訴了一番諸如遼事難平、各地民變、吏治腐敗等等煩擾他的問題,合著是把朱由檢當(dāng)情緒垃圾桶了。
等這些事情都說完,天啟帝好像才想起來把朱由檢招來的“正事”。
天啟帝拉著朱由檢的手,帶他去了寬敞的大殿后半部,越過一扇繪著山河社稷的屏風(fēng),朱由檢頓時愣住了。
他之前兌換了一個叫做“多米諾骨牌”的小玩意,今年過春節(jié)的時候當(dāng)做禮物給皇帝送了上去。
按理說,皇帝過節(jié)收這么多禮物,是不可能挨個拆開看的,大致看看禮單,看看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人沒送禮,也就完事了。
至于誰送了,誰都送了什么,富有四海的皇帝應(yīng)該是不太關(guān)心的。
但是五弟送的禮物,天啟帝肯定是拆開看了的,不然也不會有眼前這些看起來著實令人震撼的東西。
木牌,很多很多的木牌,從手指大小,一直到跟數(shù)丈高的乾清宮龍柱差不多高,依次豎著擺放著。
跟這相比,朱由檢之前送的那套多米諾骨牌,看起來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一樣。
大玩家朱由校對于五弟震撼的表情非常滿意,就如同廚師最滿意的不是自己做完菜,而是顧客吃的恨不得吞舌頭一樣。朱由校最滿意的時候,就是自己的杰出作品震撼到別人,別人為之傾倒,這才是藝術(shù)的魅力。
“來,五弟,推倒這個。”
蹲在最小的木牌面前,朱由校笑吟吟地鼓勵自己的弟弟開始。
朱由檢顯得有些猶豫:“這,得花很長時間吧?!?p> “沒事,本來就是玩的,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在東宮玩的掰樹梗,那時候你一屁股蹲坐在地上,還哭鼻子,哈哈哈~~這次,哥讓著你。”
既然都這么說了,朱由檢也就不客氣了,他把手指輕輕地搭在第一個木牌上,推倒。
緊接著,第二塊木牌應(yīng)聲倒下,第三塊...第四塊...
無法挽回的頹勢在木牌中遞次傳導(dǎo),攜帶著巨大的力量,一個接一個的巨大木牌開始倒塌。
到了最后,“砰!砰!”的聲音不絕于耳,仿佛乾清宮都要塌了一樣。
“哐~”
最后一塊木牌倒在了地上,煙塵散去,滿地都是木牌。
就在這時,朱由檢才看出來,這些木牌竟然組成了一個左囧右月的“朙”字,設(shè)計之精巧,不禁讓人贊嘆。
“看,這就是我大明?!?p> 天啟帝風(fēng)輕云淡的話里,滿是深意,可惜拍手叫好的朱由檢并沒能體會,一年以來,他學(xué)會了算計,學(xué)會了信任,學(xué)會了勇敢,但對于帝王心術(shù)一道,卻未有半點涉及。
“走吧?!?p> 玩完了游戲,回到暖閣,朱由校又聊起了些朱由檢從未聽過的新奇事物。
“有幾個弗朗機人,善鑄紅夷大炮,從廣州送到京師來了,算算日子,也快到了?!?p> 朱由檢問道:“弗朗機人,長什么樣子?”
朱由校搖了搖頭,道:“朕也沒見過,聽說不是三頭六臂的妖魔模樣,只是頭發(fā)有黃有赤,皮膚也不類中國,大約是赤發(fā)鬼的樣子?”
“那長得可真夠丑的?!?p> “不通中華禮樂的蠻夷嘛,都是那樣子,禮部估計還得好好教他們一番?!?p> 朱由檢好奇地問:“還要教禮節(jié)?”
“他們得給兵部武庫司、京營的神機營和內(nèi)廷的內(nèi)操鑄炮,自然是要住很久的,不教禮節(jié)惹了亂子面上也不好看。再說了,陛見也用得著?!?p> “那倒是,還是皇兄思慮周全?!?p> 說到這,朱由校突然問道:“五弟,你想不想見見洋人?”
天啟帝見朱由檢略有遲疑,顯然是想見識見識的,只不過不好開口,便說道:“本來呢,是安排英國公張惟賢去代表朝廷接待的,這樣吧,你代替英國公去一趟,也算長長見識,你這年紀(jì)整日悶在宮里也無趣,就當(dāng)出去散心了,別丟了朝廷體面就好?!?p> “謝皇兄!”
“嗯,讓廠臣給你安排護衛(wèi)的錦衣衛(wèi),到時候也跟禮部學(xué)一學(xué)相關(guān)的禮節(jié),好好辦?!?p> 出乎意料地領(lǐng)了一件差事的朱由檢被打發(fā)走了,殿中只剩下了天啟帝朱由校,和一直沉默仿佛是隱形人般的魏忠賢。
朱由校從百寶閣里拿出一個盒子,赫然是朱由檢送的那副骨牌。
朱由校把骨牌從小到大擺放在桌子上,隨后開始了怔怔發(fā)呆。
“大伴,你說,要不要推倒這副牌?”
魏忠賢瞇了瞇眼睛,躬身道:“陛下,不破不立?!?p> 朱由校的目光看向桌上的骨牌,道:“他們?nèi)颂嗔?,畢竟,‘眾正盈朝’嘛,不好弄啊?!?p> “浙黨、楚黨、齊黨、昆黨、秦黨,都被壓的喘不過氣來,擰成一股繩,還是可用的?!蔽褐屹t頓了頓,道:“陛下是天子,有老奴出面就行了,況且,他們也不是一股繩,自己還內(nèi)斗呢,挑一個最小最好推倒的下手,這事不難?!?p> 朱由校拿起最小的骨牌把玩著,問道:“誰最好推倒?”
“熊廷弼,他已經(jīng)是棄子了,王化貞戰(zhàn)敗,他下令放棄遼東,罪不在他,但失土之責(zé),這是死罪。”
朱由校搖了搖頭,遼東是絕對不能放的,就算遼東將門拿著能再修一條萬里長城的遼餉,在遼東修堡緩步推進,他也能忍。
因為現(xiàn)在確實野戰(zhàn)打不過建奴,修堡壘推進已經(jīng)是最好的辦法了。
至于遼東將門貪了多少工程款,木匠皇帝作為專業(yè)人士閉著眼睛都能推算出來,但那不重要,不給錢沒人給你干活的道理,朱由校是懂得。
“你要用熊廷弼,推倒的第二副牌,是誰?”
“布衣宰相,中書舍人汪文言?!?p> “為什么?”
“他是小吏出身,在東林里不討喜,于玉立已經(jīng)死了,沒人愿意再護著他了?!?p> 朱由校疲憊地?fù)]了揮手,道:“去干吧,不要辜負(fù)朕。”
“老奴明白。”
“對了?!敝煊尚=凶∥褐屹t,認(rèn)真地對他說道:“不要對五弟起心思,想拿他去當(dāng)?shù)叮奘遣辉试S的。朕就這么一個骨肉血親,知道嗎?”
魏忠賢的身形顫了顫,躬身應(yīng)諾。
魏忠賢走出了暖閣,朱由校一個小指頭,輕輕地推倒骨牌,待骨牌全部倒下,桌上赫然出現(xiàn)的是,“東林”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