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趕尸人
義莊,古代社會風(fēng)俗產(chǎn)物之一,起初,義莊的作用是一個大家族,有人窮有人富,為了接濟(jì)貧苦的同宗族的兄弟,富有家庭就會拿點(diǎn)錢出來舉辦義莊,接濟(jì)貧困家庭,提供幫助,其中包括公田、祠堂、私塾等等……這一形態(tài)發(fā)展到了如今,也就衍生成了世家家學(xué)。
后來隨著社會形態(tài)的變遷,義莊的種種功能都隨之退化,最后成了純粹的祠堂,再往后,就變成了暫時安置尸體的地方了。
‘后事怎么辦呢,連買棺木的款子也不夠,怎么能夠運(yùn)回家,只好暫時寄托在義莊里?!?p> ——魯迅《彷徨》
白離的時代,根本沒有什么義莊,人死了,要么是醫(yī)院的太平間,要么是火葬場的骨灰盒。
他對義莊的認(rèn)知,源自于生前上個世紀(jì)的僵尸片,林正英出演的僵尸片中,有不少劇情都發(fā)生在‘義莊’里,因?yàn)槭谴嬖谑w的地方,但凡沒有下地埋葬的棺材都會存放于此,自然也就成了僵尸道長之間的交鋒主戰(zhàn)場。
作為當(dāng)代臥虎,白離也在平水鎮(zhèn)斬過一次尸煞,對僵尸的恐懼感,早已隨著遠(yuǎn)去的童年一同變得黯淡。
這種除了力大無窮之外,連飛天遁地都不會的不死族有什么可怕的?
也就跟魂三灰燼五五開吧,反正都是膝蓋不能彎曲,加一個高點(diǎn)的門檻就能把它堵在門外一整天。
如今這個義莊也基本上成了單純的擺設(shè),各地的義莊要么荒廢,要么被拆除,里面更是空空蕩蕩,連一具棺材都找不到。
沒了尸體,哪來的棺材?
這巴掌大的小盒才是永遠(yuǎn)的家啊。
白離坐在板凳上,坐在點(diǎn)燃的火堆旁,打算就此將就一夜。
白狼已經(jīng)打起哈欠,不一會兒便閉上眼睛,起初它睡著時一點(diǎn)聲音都沒,現(xiàn)在偶爾會打個小小的呼嚕聲。
臥虎仰頭喝了口酒,將樹枝丟入火堆,抱著刀,斜靠在板凳上,淺淺入眠。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對生活質(zhì)量的要求都已經(jīng)無限放低了。
過去睡覺講究幾星級賓館,現(xiàn)在睡覺有個遮風(fēng)避雨的溫暖地方就足夠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轉(zhuǎn)眼來到了下半夜。
忽然間,聽到遠(yuǎn)方有鈴鐺聲。
深夜冷寒,冬至?xí)r節(jié),半夜已漸起白霧。
白霧里傳來叮鈴鈴的鈴鐺聲,昏黃色的燈籠火光若隱若現(xiàn)。
燈籠火光后響起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鈴鐺響一次,腳步聲落下一次,整齊中,腳步聲有輕有重。
鈴鐺大約響十次,就伴隨一次不算很重的鑼聲。
鑼聲沉悶,不同于響亮的銅鑼,也和打更人的梆子不一樣,這道聲音擴(kuò)散不遠(yuǎn),穿透力不強(qiáng),倘若說普通的銅鑼是孩童的哭喊,這聲則像是老人的咳嗽。
風(fēng)中忽的飄來一張白色紙錢,落在了火堆中,被烈火點(diǎn)燃,瞬間化作一團(tuán)虛無,連灰燼也沒留下。
白離睜開眼,抬手接住一張紙錢,輕輕揉捏了下,紙張極薄,入手有股陰冷的氣息,像是被浸泡在涼水里許久,但它又是干的。
“鑒定下?!?p> 【白紙錢】
【扎彩匠經(jīng)過特殊工藝制作的特殊紙錢,灑落后,不日便可自動降解】
白離將紙錢拋入火堆,側(cè)過視線,看著白霧里走來一人。
那人穿著一襲灰蒙蒙的長衫,腰上裹著黑色的細(xì)帶,左手一只陰鑼,右手提著青銅鈴鐺,背后掛著一把木劍,頭頂帶著一頂布帽,帽子上掛著一面不小的太極鏡,布包里塞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陌准堻S符。
來者是個其貌不揚(yáng)的黑臉漢子,看向他背后用草繩拴住的一具具尸體,很明顯職業(yè)是個趕尸匠。
江湖三教九流中,有些特殊職業(yè),賒刀人、摸金人、扎彩匠,趕尸匠……這些職業(yè)有的和市井生活分不開,卻又顯得神秘,但又不至于高到天上,和真正的品級高手相提并論,流傳的神秘色彩不是那么濃郁,但對外行人而言,又是特別引人好奇。
白離知曉的趕尸匠,實(shí)際上是一種唬人騙人的職業(yè),走動的尸體都是人假扮的。
但顯然,眼前走來的一隊(duì)并不是,尸體頭上用黑布袋蒙住,但一點(diǎn)生氣也無,一步一跳。
黑臉漢子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了篝火,神色有些詫異,大晚上居然會有人在義莊里生火過夜。
“閣下是哪條道上的?”趕尸匠停下鈴鐺和鑼聲,抱拳問了句。
白離想了想,回應(yīng):“算是白道吧?!?p> “噢……那此處義莊可否?”趕尸匠聽聞不是黑道,稍稍放松表情:“容我借宿下?”
“這里本就是無主之地,來者隨意吧?!卑纂x表示無所謂。
“多謝,叨擾了。”黑臉漢子抱拳,趕尸入義莊。
一排死人跳過門檻,繞開火堆,靠在了墻壁上立直。
白離饒有興致,且不說如今趕尸匠還能找到生意做,光是這些尸體的保存手法就不一般。
人死后,尸體僵硬二十四小時后會逐漸緩解,繼而開始腐爛,而在這個世界,尸體也是在開始腐爛的時間點(diǎn)出現(xiàn)異變,逐步轉(zhuǎn)化為尸煞……顯然這五個人都死了不止一天的時間,但現(xiàn)在也沒有尸變的跡象。
黑臉漢子安置好客戶后,聽到白離說:“不介意,過來烤個火吧?!?p> 正打算自己拾點(diǎn)柴火的趕尸匠收起火折子:“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p> 他很麻利的拿出烹飪工具和一張面馕,開始熱餅子和燒熱水,等待過程中,開始閑聊。
“這位兄弟,衣冠楚楚,怎么會在義莊里過夜?這地方我也來過幾次,往日都不會有人靠近。”
“在附近有些事做……放心,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我是白道的人,不做殺人劫貨的生意,相反,讓我碰見這種人,基本上都算業(yè)績的?!卑纂x三言兩語轉(zhuǎn)移了話題:“倒是這么多年,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趕尸匠。”
“哈哈,的確,這些年來,我這行不好做啊,關(guān)門了很多家,只有少部分的真正趕尸匠才能討到一些活計(jì)?!焙谀槤h子唏噓道:“見不到也正常,我正常也不是在大炎里做生意。”
“哦?是在關(guān)外?”
“大多是在高麗,你也清楚,除了那邊都不太平。”
“還真是稀罕?!卑纂x說:“我還沒出過大炎的國門?!?p> “不出的好啊,北域那邊也是風(fēng)雨飄搖,不是為了討生活,我也不想出關(guān),但沒辦法……”趕尸匠咬了一口面馕:“都燒成灰了,哪有尸體可以趕?”
“那你這尸體,是哪來的?”白離指著那五具。
“邊關(guān)帶來的,這些小伙子,都是守城士兵,是要送回家鄉(xiāng)安葬,我和秋燕關(guān)的校尉有些交情,死在關(guān)外的好兒郎不少都是我送回來的,這路上啊我?guī)Щ貋砹耸巳耍缃裰皇O挛鍌€了。”黑臉漢子說。
“邊關(guān)么……”白離皺眉。
“你是不是在想,為什么不起尸?”趕尸匠咧嘴道:“那肯定是起不了的,因?yàn)檫呹P(guān)有英魂碑啊……馬革裹尸,英魂刻碑,送走了魂魄,留下的尸首也不過是一具尸體罷了……沒殘留的念想,是不會起尸的?!?p> “哦?按照你這說法,人死后,可請來僧眾或是道士超度一番,不也不會尸變?”
“誒,就是這樣?!焙谀槤h子吹了口熱水,咂咂嘴:“那些大戶人家不都是這么做?各地僧眾的超度法會可都是一場上百兩銀子,還不算上法事的消耗以及給僧眾散的白事彩頭,至于道士……游方道士太多了,有能耐的都在名山上,龍虎山、白云觀、神霄派、梅山宗……這些才是真有本事的,可你有錢也未必能請得到,他們不樂意下山,說什么緣分未到,哪像那群寺廟里的和尚,給錢就辦事,就當(dāng)是給佛塑金身了?!?p> “嚯……”白離微微點(diǎn)頭:“就怕請不到高僧超度,也請不來有本事的道士?!?p> “對的?!壁s尸匠吃了半飽,說話也利索了許多:“所以平常百姓是沒辦法的,只能含淚付之一炬,留下點(diǎn)骨灰,送進(jìn)墓地里,或者擺在家里,豎個牌位供起來……哎,換在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在我老爺子那代,可沒有會起尸的事啊?!?p> “過去是沒有,但尸煞出現(xiàn)的理由,至今還不明?!?p> “放屁?!焙谀槤h子冷哼一聲,打斷道:“放他娘的狗屁?!?p> “……”
“小兄弟,我不是針對你,我是說,官府說這話就是騙人的,普通老百姓不清楚,我還能不清楚?我就是吃這行飯長大的!”趕尸人豎起眉頭,怒道:“起尸的緣由,就是因?yàn)樗廊サ娜瞬荒馨蚕?!為什么不能安息?還不都是因?yàn)槟腔实鄹傻暮檬?!?p> “皇帝?”白離摸了摸下巴。
“對,自從這皇帝繼位之后,你不覺得整個大炎都不對了嗎?”趕尸匠沉著表情:“我這行,算半個修行人,多少了解一些內(nèi)情,過往我們這行都是跟城隍廟有交情的……人死后,需交由歸陰司來管,帶走魂魄,要么留在陰司中受罰,要么功過兩抵,送入輪回,要么留在城隍中享陰壽……這可都是老規(guī)矩。”
“但這皇帝干了什么好事?”
“他把各地的城隍廟都拆了!換成他自己的雕塑,改成了天子廟!”
“坐在廟堂里,日日夜夜享受民生的香火孝敬,卻什么事都不做!”
“這不!沒了城隍廟,沒了陰司,生死秩序亂了!才有了死人起尸!至今也不過才三十多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