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有燒水壺,倪漫華給路觀海倒了杯熱水。路觀海在手機上發(fā)消息,看到水杯時把手機收了起來。
剛才在外面凍久了,倪漫華想去洗個澡,但她不知道該怎么跟路觀海說。外面開始雨夾雪,路觀海不能這個時候回去。
倪漫華聽見路觀海問:“我手機沒電了,有萬能充嗎?”
“有?!蹦呗A點點頭,去包里把萬能充翻了出來:“你手機沒電了,現(xiàn)在外面又是這么大的雨雪,今晚怎么回去?”
路觀海往窗外看了一眼,以為倪漫華是送客的意思,他想了想:“要不我在旁邊開個房,或者去網(wǎng)吧坐坐?!?p> “這附近的酒店早幾天就沒有空房了,也沒有網(wǎng)吧?!蹦呗A嘆了口氣,遲疑著問:“如果今晚回不去阿姨會說你嗎?”
路觀海搖頭:“剛才給她發(fā)過信息了,我說在和吳波上網(wǎng),晚上不一定能趕回去,讓她自己睡,別等我?!?p> 倪漫華指了指靠里面的那張床,沒看路觀海:“你今晚就睡這張床吧,休息一下,我先去卸妝洗漱?!?p> 說完,倪漫華就拿著自己的東西走進浴室。這個鬼天氣和地方,倪漫華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倪漫華和路觀海是做過夫妻的人,和他同住一個屋檐下,兩張床,從倪漫華的角度來說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只是面對的是十七歲的路觀海,不知道在他的眼里,會不會覺得自己輕浮。
心里亂七八糟的事情想了一堆,倪漫華洗漱的動作很快,吹完頭發(fā)之后,又打電話叫酒店的前臺拿了新的毛巾和洗漱用品,路觀海沒帶換洗衣物,但總要洗臉刷牙。
在路觀海進洗漱間后,倪漫華飛快地把兩張床清理好,雖然詹萍沒回來,但倪漫華還是讓路觀海睡自己的床,她需要把兩人床頭柜上那些女生的小物件都清理到椅子上。倪漫華不太希望路觀海睡在其他女人睡過的床上,就算每天早上會有清潔阿姨來換新的床上用品。
等到路觀海洗漱好,已經(jīng)十一點半了,倪漫華躺進靠窗邊那張床的被子里,她沒有拉窗簾,還在看窗外那些其實已經(jīng)看不清的雪。
路觀海問倪漫華:“要拉窗簾嗎?”
“拉上吧?!?p> 路觀海走過來拉上窗簾,他像是隨口一說,又像是思量已久:“你今天心情不好。”
倪漫華扯了扯被子:“誰遇見這種事心情能好?”
“也是,一個人出門在外,還是有諸多預料不到的事情?!甭酚^海走到倪漫華之前睡的床上躺下來。
倪漫華翻了個身看著路觀海:“你來的時候不會想到自己回不去吧,如果一開始知道這么麻煩,還來嗎?”
“來?!甭酚^海毫不猶豫的給了答復:“今天下午放假了,明天也不上課,我就當是來這邊度假,你看,我看到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倪漫華不知道是否該嘲笑路觀海的樂觀,但他如此篤定,讓倪漫華糟糕的心情恢復了一些:“這場雪,也許就是因為我太慘了,連天都看不下去才下的,所以把你困在這?!?p> 路觀海笑了:“那說明老天爺還有點仁慈之心,看你這么慘,就讓我留下來陪你。”
不愧是年少時的路觀海,一張嘴能說會道,倪漫華無論說什么,他都能把話恰到好處的接上,讓她高興。
倪漫華很喜歡這樣的路觀海,從前現(xiàn)在都是。
倪漫華看見路觀海正看著她,床頭燈沒關(guān),昏黃的光影下,他們的視線都很清晰。
倪漫華問路觀海:“路觀海,你說人為什么不能一直停在某一個階段,一直不長大?”
路觀海眼睛輕輕地眨了眨:“因為人必須向前走,生活不會讓我們停下?!?p> “那人長大以后為什么就變得不一樣了?”
路觀海沉默了一會:“也許不是變得不一樣了,而是需要承擔和面對的東西多了,所以變復雜了。比如你喜歡草莓,你看見一個空罐子里裝著幾顆草莓,就覺得它是你喜歡的樣子,但后來慢慢的有人在里面放了櫻桃、香蕉,你看不見罐子里的草莓,又覺得它變了,但其實你喜歡的草莓一直存在,只是被遮擋住了,從你的眼睛里消失了?!?p> 倪漫華沒想到路觀海會給她這樣的答復,她轉(zhuǎn)過身去,忽然有許多片段闖入腦海中。
“你什么時候解決?這件事情你到底能不能解決?都是你們家的親戚,我連臉色都不敢甩,我對著他們笑了一天了!好不容易休息一個周末,昨天我搞衛(wèi)生,今天我還是搞衛(wèi)生!”2020年8月,路觀海被單位派到外地出差,沒想到他才走兩天,老家有親戚進城來看病,拖家?guī)Э诘模且≡谒麄兗依铩?p> 倪漫華打了好幾個電話和路觀海商量,但路觀海忙得每次都說不了幾句話。
兩個老人帶著一個孩子,倪漫華一句重話都不敢說,眼睜睜看著他們把家里弄得一團糟,倪漫華強忍怒火和他們說理,告訴他們果皮紙屑最好都丟在垃圾簍里,湯湯水水不要端進房間,可是壓根沒人聽她的話。
倪漫華近乎奔潰的面對了他們一整個星期,她這天終于忍不住連打了幾通電話給路觀海,聲音都帶了哭腔:“今天早上結(jié)婚照被翻出來了,我給搶回去的,你再不和他們說道說道,明天你大外甥就該把結(jié)婚證撕了!”
路觀海疲憊的安慰她:“好了漫漫,我下午有臺手術(shù),等我結(jié)束,我一定解決好嗎?你再堅持一會,我會回來收拾。”
路觀海沒有食言,倪漫華見到他的時候,是第二天早上,正當倪漫華把重要的東西鎖到抽屜里準備去上班,就看見頂著兩個巨大黑眼圈的路觀海推門進來。
倪漫華一見到路觀海眼淚就落了下來,路觀海把她抱在懷里輕聲安撫著:“沒事了,這里交給我,你去上班吧,我保證你回來看不見他們?!?p> 倪漫華推開路觀海,看著他滿眼紅血絲問道:“你不是要去半個月嗎?”
路觀海無奈地說:“昨晚坐火車回來的,今晚還得走。”
倪漫華看著路觀海許久沒說話,眼淚又要掉下來,路觀海捏了捏她的臉:“去上班吧,要遲到了?!?p> 倪漫華不知道那天路觀海到底做了什么,或是說了什么,晚上她下班回到家的時候,親戚都離開了,家里的一切恢復如初。
路觀海盡力了,他并不希望事情變成這樣,他已經(jīng)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做了該做的事,倪漫華明白,她都明白。但那時被折磨了一個星期的倪漫華,將自己的委屈放得無限大,而路觀海的付出,在她眼中變成理所應當?shù)氖隆?p> 剛才聽十七歲的路觀海說一席話,倪漫華好像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他們被生活的“惡”壓得喘不過氣,對方的那些“好”便都被掩蓋起來。他們看不見,也沒有心力主動去發(fā)現(xiàn)。
倪漫華的眼淚滲進枕頭里,她吸了吸鼻子,忽然聽見背對著的路觀海很認真的叫了她一聲:“倪漫華?!?p> 倪漫華的心顫了一下,擦了把眼淚轉(zhuǎn)過身去看著他:“怎么了?”
路觀海指了指放在兩人中間床頭柜上的鬧鐘:“新年快樂。”
倪漫華看著時鐘剛剛好指向十二點,他剛才難道一直在等著時間嗎?
倪漫華努力扯出一抹微笑:“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