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尋常的午后
最近天氣暖暖的,上班就想睡覺。
進入了十一月中旬,太良鎮(zhèn)的氣溫終于降到了20幾度,雖說不比北方毛衣棉襖加身,但在南方三角州地區(qū),這樣的天氣已經(jīng)不錯了,穿著短袖有了些許涼意,陽光不再毒辣,像是有了催眠的魔力。
江昊辰拿著一串金杯兩噸貨車的鑰匙走到樓梯,向著二樓辦公室走去。
他抬手看了看手表,此時正是12點48分。剛才一個客戶看車,經(jīng)理和同事們正在打著麻將,他急急忙忙扒了幾口飯就被經(jīng)理叫了下來。
看車的客戶僅僅打開了車門,扭了兩下方向盤,屁股還沒坐穩(wěn)就下車走人了。
江昊辰也樂得其所,反正賣不賣的出去對他也沒啥影響。
1993年九月,十九歲的江昊辰分配來到這個汽車貿(mào)易公司,現(xiàn)在僅僅只過了兩個半月,但這種客戶他卻見多了,他們或許并非是想買,又或者只是想買卻錢不到位,只是來過過看車癮吧。
不過對于江昊辰來說,他可不管那么多,他對汽車是一竅不通,他是中專師范畢業(yè),93年國家包分配的,來到這個汽車貿(mào)易公司則是親戚幫忙找的關系,可專業(yè)畢竟不對口啊,更何況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個朋友都沒,江昊辰實在感覺很苦惱,這兩個半月以來,他可是過得昏昏沉沉,完全是混日子。
如果按照親戚的話來說,專業(yè)對不對口有啥關系,這個社會賺到錢才是硬道理,這個單位不錯,好好干,將來肯定有出息。
這客戶穿著一件破舊的白色體恤,一條牛仔褲,一雙拖拉板,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來到了他們汽貿(mào)公司門口停了下來。
經(jīng)理還是眼光毒辣,打著麻將透過窗戶就看出來者不太像買車的客戶,于是才叫江昊辰下去應付,否則對于一竅不通的江昊辰,經(jīng)理又怎會放心?
雖然人不可貌相,但是江昊辰一接觸,就知道這客戶不是買車的,或許是沒事干來過過癮吧。
江昊辰回到二樓辦公室,這里不大,只有兩層樓,頂部還是蓋的鐵皮層,夏天不開空調(diào)就如同蒸桑拿,開著空調(diào)就想睡。現(xiàn)在天氣微涼,還是想睡。
“啊~~~”一股倦意襲來,江昊辰無意識的用手捂了捂嘴。他走進二樓辦公室,將車鑰匙掛進了鑰匙箱內(nèi)。
“噼里啪啦!”里間經(jīng)理辦公室傳來陣陣麻將聲。孫經(jīng)理、歐副經(jīng)理、龍良海和黎子榮四人正在打麻將,其余5個同事則圍觀下注。所謂小賭怡情,這是每天中午飯后九個同事們的娛樂。
對于江昊辰來說,他一個月工資才149元,加上獎金,一個月才400多塊錢。所以這所謂的小賭,他可是不敢想,麻將桌上動輒就是一百兩百的來去,看得江昊辰是心驚膽戰(zhàn)。
“江仔,客戶看的咋樣了?”孫經(jīng)理隔著玻璃一邊打著麻將,一邊問道。
孫經(jīng)理是新順汽貿(mào)公司的總經(jīng)理,40來歲,人到中年微微發(fā)福,國字臉型上一頭烏黑濃密的頭發(fā)總是梳的油亮油亮,這種大背頭看起來精神十足。
孫經(jīng)理很慈祥,是這里為數(shù)不多的對江昊辰比較照顧的人之一,因為和省城江昊辰的介紹人有貿(mào)易往來,所以江昊辰順利的來到了這個公司。
孫經(jīng)理對江昊辰也是不錯,給他在一樓騰出了一間單人宿舍,畢竟所有同事都有家室,所以他才有了如此待遇,還給他搬來了一臺舊電視機,起碼下班后無人的夜晚沒那么無聊。
“看了,說是先了解一下車況就走了?!苯怀綄χ镩g經(jīng)理室正打麻將的孫經(jīng)理說道。而后又走了進來,拿起孫經(jīng)理的水杯來到飲水機旁將水接滿。
“嗯,那你在辦公室繼續(xù)盯著,有意向的客戶就叫他們,一會兒誰贏了給你打賞?!睂O經(jīng)理微笑著接過水杯,而后抽出了一張三條打了出去。
“好!”江昊辰輕輕回了一句。
“這牌也能出?”桌面上一張三條都沒有,只有一張孫經(jīng)理剛剛出了的。下家副經(jīng)理歐陽華輕輕嚷叫著,跟著出了一張三條,臉上顯得有些狡詐。
“嗯?”龍良海嘀咕了一句,猶豫了一下,出了一張六條。
此時桌面上已經(jīng)出了四張六條,兩張三條。再看沒摸的牌只剩了6墩。下家黎子榮看著牌面忍了又忍,不知在想什么。
“快點,快點!”副經(jīng)理歐陽華叫著,意思就是快一點,顯然是有些不耐煩。
黎子榮沉吟了一會兒,終于伸出手在牌墩上摸一張,沒有翻看,只是捋了又捋,而后臉色笑開了花。
“三條自摸,索條清一色,來來來,給錢給錢!”同事黎子榮大聲叫道,而后將摸起的牌一拍,豁然是一張三條。
江昊辰瞅了瞅興奮的黎子榮,又看了看輸?shù)膸兹颂统龅腻X,扔在麻將桌上足足360塊錢,他驚訝的目瞪口呆,而后輕輕走出了經(jīng)理室。
回到外面辦公室坐了下來,江昊辰不禁感嘆,這種來錢速度真快??!
隨手取出架子上一本汽車雜志,他翻了幾頁就合上了。
雖說專業(yè)不對口,但他對于汽車方面還是很喜歡的,只是他了解甚少,工作前根本沒有接觸過。
江昊辰本想先報個駕??紓€駕照,畢竟在汽貿(mào)公司不會開車不光是丟臉的問題,而且工作處處被動,他還想學學修理,可一想到錢啊,這東西用時方知少。
畢竟剛剛畢業(yè)沒多久,只是拿了兩個月工資,總共才800來塊,而93年南方三角洲地帶的物價已經(jīng)比內(nèi)地高出了很多。這800塊錢江昊辰省吃儉用的給家里匯了600塊,畢竟他還有兩個弟弟在上中學,家里條件也不好,更重要的是,他母親身體還很不好。
沒辦法,先混著吧,江昊辰心態(tài)很好,雖然這兩個多月來被經(jīng)理同事呼來喚去,不過一沒錢二沒技術(shù),他也只能如此,換句話來說,他一個中師畢業(yè)生,在北方濮城上學,即使正常分配,也就是分配在濮城的一個小學教書,況且當時的學校老師早已飽和,并沒有多少作為。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濃濃的茶味想要將困意壓下。
窗外一陣微風吹來,江昊辰感覺無比愜意,他微微趴在辦公桌上,眼睛透過玻璃盯著樓下車場。
“啊~嗚~~~”一陣陣倦意不斷襲來,濃茶依然無法壓下浮上而來的困倦感,經(jīng)理室內(nèi)噼里啪啦的麻將聲仿佛形成了一首催眠曲。
江昊辰迷迷糊糊就這么睡著了。
說句大實話,這個天氣上班真的讓人很想睡覺。國企就是這樣,混一混就是一天。雖然是貿(mào)易公司,不過即使你賣的再多,錢也是上交集團,獎金不會多多少。于是大家也都沒有多少動力,每天打打麻將,整個公司基本都是這樣,得過且過。
雖然改革開放的春風早早的吹遍了南方三角洲,私企也多了很多,但國企里人們那種混日子的習慣卻一時難以改變。
“??!”
一聲高昂的尖叫聲刺破了經(jīng)理室里噼里啪啦的麻將聲,整個經(jīng)理室內(nèi)突然安靜了。
這一刻,麻將聲停止了,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望向外面辦公室。
“好了好了,收攤吧,都上班了!”孫經(jīng)理開口說道。
出納員小梅向著江昊辰瞟了一眼,然后慢吞吞的將麻將收入箱子里。
副經(jīng)理歐陽華走了出來,望著樓下靜悄悄的車場皺了皺眉頭,于是扭頭神情古怪地看著江昊辰。
“江仔,你搞什么?又睡覺?萬一誰把車砸了,你賠的起嗎?工作時間就要認真一點!”副經(jīng)理歐陽華發(fā)了一頓牢騷。
“才來了兩個月,你看你上班啥狀態(tài)?年輕輕的小伙子能不能精神一點?”
“一天到晚沒睡醒嗎?”
歐陽華噼里啪啦的發(fā)泄了一通,并抬起右手,看了看手表,此時已經(jīng)是13點52分,如果不是江昊辰那一聲尖叫,或許他們還能再打個十來二十分鐘,往常兩點多收攤都是常事,更何況今天他還輸了不少,心情難免有些不爽。
“啊華,好了,你聯(lián)系一下陳總,讓他過來安排一下他買的那部奧迪上牌的事?!睂O經(jīng)理皺了皺眉頭,對著外面辦公室的歐陽華說道。
對于江昊辰來說,他還是比較照顧的,畢竟來說,在他眼里,十九歲的江昊辰也只是個大孩子而已,而且又是剛分配過來,再加上省城總車行那個介紹人的關系,所以一般來說,不是大錯誤,他也不希望江昊辰太過難堪。
似乎并未盡興,副經(jīng)理歐陽華表情有些不滿,發(fā)了一頓牢騷還想說什么,聽見孫經(jīng)理的話又不好再說什么,嘴角一歪走出了辦公室。
江昊辰瞪大了雙眼,愣愣地抱著頭一聲不吭,二丈摸不著頭腦,自己都不知道咋回事就莫名其妙被臭罵了一頓。
他知道自己在公司很不待見,即使當初來之前,父母一再強調(diào)在單位要與人為善,而他這兩個多月來端茶倒水遞煙,可依然被人看不起。他漸漸明白,除了自己是外地人之外,更重要的,還是自己沒能力。
突然,他想起來了,剛才自己非常瞌睡,不知為什么就睡著了,睡夢中,一粒光點像炮彈似的從遙遠的時空擊射向他腦袋,他一下就被擊中,腦子疼痛難忍,猛地叫了出來。
“我這是?難道是人家說的白日做夢嗎?”江昊辰苦笑的搖了搖頭,但卻感覺,自己腦袋依然疼痛,而且是脹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