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參的淚讓陳平的心也有些憂懼。
陳平這才發(fā)現(xiàn)，雖然曹參平?？雌饋砗芏嗍露伎吹瞄_的樣子，其實是他一直捂在心里，安穩(wěn)了別人，卻苦了自己。
其實，曹參并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么爽朗。如果這次與劉盈一起探望曹參的還有一個呂雉，那她肯定不會忽視曹參話里的話。
這就是人生閱歷的差距。
當年項羽和劉邦之爭，項羽就輸在少吃了人世二十年飯上；現(xiàn)在劉盈也有可能一個跟頭栽在這上邊。
晃眼間，陳平仿佛看到了那年那月，薄夫人不在身邊時，那個伏倒睡在一側的宮女，還有那鎮(zhèn)定地冷眼看著被熱騰騰的毒肉羹藥倒老鼠的那個十來歲的少年人。
同樣是劉邦的兒子，經歷過大苦的劉恒，心性還有對人世的看法，就比長大好幾歲的劉盈成熟堅韌得多。
這大概就是劉邦所說的，天要成就一人時，必會佑之，也必會給他足夠的磨礪。
就那么一下子，陳平感覺自己對劉盈的心被他狠狠地傷了一回。然則，為臣者，還得盡心竭力地為他還有為大漢做好一切。
劉盈終究還是不悅的，曹參身體本就不爽利，再看他那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就沒有多在朝政上說什么，凈挑了些暖言問侯之語，然后就送別了劉盈。
到最后，劉盈終究還是應曹參之請求留陳平陪他一程。
等到劉盈走后，曹參拉著陳平的手，心情沉重地說道，
“最近一月來，我的阿爺阿母時常入得我的夢中；后來那些故人們也常來找我閑聊。我就知道大限不遠了。
你知道前幾天我看見誰了嗎？”
曹參不著邊際的話語聽得陳平心里很酸。
但還沒等他開始口味其中的滋味，又聽得曹參說道，
“我看見先帝了。他說他后悔把陛下交給叔孫通教育了。還說他太過華而不實，終究會害了皇太后和陛下的?！?p> 皇家的話可不是臣子該評說的，一不小心就可能引來舉族大禍，陳平很為眼前人和自己捏了一把汗。
曹參的的嘴唇有干裂的癥狀，陳平就要起身給他倒一杯熱茶。曹參腫成了一條縫的眼睛擠成了豆角狀，
“我還在吃藥呢。侍醫(yī)說過，茶是改藥性的，建議我最好不要吃茶。
屋里的茶是專門備給前來探望的客人吃的?！?p> 陳平放下了茶壺，又要拎起正滾開著的水，曹參笑得有些慘淡，
“幸好我不是你夫人，不用你照顧，不然會走得更快，你簡直就是催命的閻王一般的存在。
我都腫成這樣了，一碗水下去，非得把我撐破了不可?！?p> 陳平笑得很尷尬，這許多年來，家中的大事小事，的確都是張麗帶著虞小妹在操勞，陳平才有那么多的時間從容地處理朝中之事。
直到現(xiàn)在，他才知道，原來自己是個連茶水都照顧不周全的人。
曹參大概看出了陳平的尷尬，說道，
“不用那么緊張的，在生病前，我也啥都不會。等到需要自己做一些事的時候，方才發(fā)覺夫人的操勞與可貴?！?p> “還好，我們都有兒子。高祖皇帝有一大堆，你有，我也有。
我的，比你的還多?！?p> 陳平怎么聽著曹參這一句都是在說，劉盈作為劉邦的兒子不合格，但是他的那許多兒子中總有合格的。
當然，曹參知道他們的對話會傳到呂雉的耳朵里，陳平更是知道。只是不知道的是，曹參此語，呂雉會作何解讀。
一個不小心，就收割劉邦好幾個兒子的性命。
陳平覺得曹參的心思不單純，但還是沒有揭穿他。
曹參痛苦地問陳平，
“記得上次大旱前后不久時，蕭何先逝。
那時候也是一場大旱。
這次我自覺大限不遠。剛好為大旱找一個由頭。
作君之臣，為君分憂。就當是我為陛下，為大漢盡的最后一絲綿薄之力了吧？”
陳平心里暗自想著，以前自己好像也在曹參跟前說過類似的話，還被曹參批評為只看眼前這一寸長的光陰。
現(xiàn)在曹參居然也采用了曾經那么不屑的招術，這是對劉盈失望了嗎？
倆人沉默良久，曹參才又開口問道，
“聽說呂?娶了前朝皇室之后人？”
陳平點頭稱是。
曹參卻的眉骨處鼓了起來，說道，
“唉，貪小便宜吃大虧。終究還是邁不過那個坎。
前朝雖說已經覆滅，但畢竟還是我華夏族人。對很多沒有野心的老百姓來說，在皇位上坐著的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讓他們的日子好過一點。
而那些匈奴人，不過是外來戶罷了，是撼動不了大漢的根基的。
糊涂啊，糊涂！”
聽曹參這么一說，陳平才知道后怕，請教曹參如何處理。
曹參痛苦地說道，“那可是皇太后娘娘的母家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現(xiàn)在是動不得她的了。除非是皇太后娘娘自己想除后患，不然這事誰都不能動。
罷了，這也是大漢必當有此考驗吧?！?p> 陳平的心更加地沉重了，他喃喃自語道，
“我當如何自處，如何才能穩(wěn)住大漢的局勢？”
曹參說道，“你和蕭何還有我都不一樣。我們是沛縣當?shù)厝?，高祖皇帝的功臣大多都是沛縣人。
蕭何素以處事公正讓人信服；我呢，在當相國的能力上不如他，只能盤著脾性，處處隱忍，然后讓朝中諸位甘為大漢效力。
你不是沛縣人，能力、人緣上又不如我。所以高祖皇帝才以你厚重不足為借口拉了個王陵為你助力。
可是你也得注意點現(xiàn)在的形勢。如果有王陵在，你還可以出頭做某些事，如果他不在朝中了，你就得多為自家的身家性命考量一下。
聽蕭何說以前故楚國有個叫汨羅還是什么江的。那個教屈原順勢而為的那老頭的看法未必不高明。
畢竟人一死，萬事休，再多的不甘心都得放下。
活下去才有種種的可能?！?p> 陳平聽懂了，曹參是讓他審時度勢?？墒遣軈⒉恢赖氖?，劉邦讓陳平好好活下去卻是為大漢的千秋大計能屈能伸。
不管以后如何，除非是出現(xiàn)比劉盈更合適的皇帝，不然陳平就算是想咽氣也不能的。
羽書金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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