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劉盈和呂雉請的客，陳平和大兄也都知道，這一頓這一餐對于陳記而言，是不會有任何收入的。
但陳記的每一個人，包括大兄在內，都是懷著最虔誠的心去做好每一份菜的，因為大家都來自于百姓，對于那些為百姓著想的人，他們懷著最崇敬的心。
陳平當起了店伙計，來來往往地傳菜于各人之間。
杯盤碟盞，寂然無聲。
陳記的店門口，不時有常客在張望，也不時地有人發(fā)出感嘆，
“全是朝廷的人，還都穿著公服呢。”
陳平喘氣之余，有一人進了陳記酒肆。那人就是老軍的老妻，在蕭何家當幫傭的那位。
她的氣色比上次陳平見她時好了很多，身上的衣衫也整齊干凈了許多。
看得出來，她最近活得還不錯。
進了店，老婦人一眼就認出了陳平，向他行了大禮，
“感謝侯爺為我老伴尋得的好差事，小老兒全家感激不盡。”
陳平聽得有點哭笑不得。明明眼前的是一個老媼，還一口一個“小老兒”，說的人一本正經(jīng)，聽的人卻尷尬不已。
底下吃飯的好幾個都抬起了頭滿臉詫異地看向這邊，陳平反而鎮(zhèn)定了下來。
朝中的大多數(shù)官吏雖說也來自于民間，畢竟跟真正的百姓直接打交道還是少了點。他們不知道，百姓說的話，好多都來自不經(jīng)意間的觀摩，多有詞不達意之處，不為怪。
說什么不重要，心意到了就成。
陳平笑瞇瞇地回道，“老軍全家為大漢流血賣命，這是我大漢朝廷應該做的。要感謝也應該是我們感謝你們，怎么受得起你的一個‘謝’字呢?！?p> 那些個詫異的眼神都收了回去。陳平卻覺得氣氛有些怪異。
不過他也能理解，在這當口，來了個對自己千恩萬謝的人，任誰都會誤以為自己是趁著劉盈呂雉請客蹭熱度。
大漢朝臣的心理和一般百姓沒兩樣，對于別人的善舉，當事人不說，自己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了的，會高看當事人兩眼。
如果當事人做了王婆，嘴上不說，自己也會在心里對當事人進行一番鄙薄的。
然而，陳平并不在意這些，經(jīng)過了自家做生意這一茬，外加今天在朝堂上為劉喜那個軟骨頭的喪禮說話的事，朝臣們對自己的看法已經(jīng)很不好了。
人都“債多不愁”，頭頂上都有那么兩只虱子了，再讓人添上幾只也無妨，無妨的，只要自己想幫的人過得好就行。
陳平還沒來得及問，老婦人就從袖口處掏出了一封信，對陳平說道，
“蕭相國讓小老兒一定要把這封信交到侯爺手中。
信是夫人寫的。夫人還說相國說務必要侯爺收到信后趕緊到府一敘?！?p> 陳平這才感覺店中那不太友好的情緒消散掉了。
在這時候傳信說務必要一見，不用說，蕭何有急事。
在座的大伙兒大都知道蕭何的身體很不好，陳平因為手頭的事繁忙也很久沒去看望他了。
前些日子陳平去宮中時，偶爾還聽呂雉說起，蕭何有油盡燈枯之相，極難熬過今年。今天又差老婦人送信來要求一見，陳平大概也猜出了七八分。
他顧不上換體面一點的衣服，揣好信就急急地要往外走，曹參一把拉住他，
“別急，我也跟你一起去?！?p> 然后曹參對著酒肆里的眾僚說道，“大家也都看到了的，有不得不面對的事。
該做的，該說的，我都做到了，說到了。
大伙兒吃好喝好，回去好好地辦事?！?p> 然后倆人就匆匆忙忙地坐著陳平家的牛車前往蕭何家。
一路上，陳平的情緒都不是很好。特別是在災情這件事上，他心里很不好受，要知道，最先發(fā)現(xiàn)苗頭的可是他，可到后來，災情嚴重到如此程度了，他卻不是最先知道的那一批人。
陳平很想找人大吵一架，就像兒時那般。
他很不友善地問曹參，“旱災會到何種程度？”
曹參沒有跟他計較，卻平靜地說道，“和先前你知道的差不多。”
陳平在心中腹誹道，“裝，叫你裝。當我沒經(jīng)歷過大災似的。
想當年我為秦陽武縣小吏時，賑災和平息人心的事做得不比你少。
什么樣的災殃會勞動朝廷要宴請眾大臣吃這么悲壯的一頓飯的程度？
把我當小孩子哄，我是小孩子嗎？”
曹參指著前方問陳平，“這人可靠嗎？’
陳平的神色這才凝重起來，“是高祖皇帝幫我找的人，一直都很得力。”
曹參這才松了一口氣，說道，
“旱災是一樁。還有新情況。
皇太后安插在各處的眼線被人拔掉了好幾個，有人把手都伸到長安城來了。
最惱人的是，對方好像知道朝廷這頭很多的事，可朝廷卻連對方是誰都不清楚。
在這天災的當口，最得防著的就是人禍。
當年高祖皇帝和項羽爭天下時，你是知道的，有多少人是來回地叛變投靠，現(xiàn)在朝中最緊要的除了賑災，就是穩(wěn)住某些個首鼠兩端之輩，讓朝廷不至于腹背受敵?！?p> 曹參話中的那些個躲在暗處的對手沒有讓陳平吃驚。跟了劉邦那么些年，這樣的對手多了去了。
至于那些個首鼠兩端者，陳平更是見得多了，就說那個后來投靠了匈奴的韓王信，他前前后后投降了多少次，劉邦又原諒了他多少次，陳平卻是數(shù)得著的。
那是遠的。
近的就拿代王劉恒的母親薄太后來說，她的前夫魏王豹深得劉邦之恩，卻只因為許負一句“薄姬當生出天子”的讖語，就先后叛變了好幾次。
這些個事，聽著可怕，可經(jīng)歷得多了，也就只是那么回事。
最讓陳平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關于劉邦傳給呂雉的那一支極精準的專管消息的暗衛(wèi)，呂雉不僅告訴了陳平，連曹參也知道。
看來被信任的，不只是自己。
曹參卻像是看穿了陳平的心思似的，說道，
“影衛(wèi)的事，是不是？
不但我知道，就連蕭何也知道。
每一任相國，都會知道的。因為相國負責為這個組織源源不斷地選拔培養(yǎng)人才。
不信你去問蕭何，是不是這樣的？”
陳平眼里的震驚掩飾不住了。
羽書金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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