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時局(二)
“呸!”那人一把抓起陳平的衣襟,像抓一只小雞仔一樣把他提起來,按在墻上,“勞資給你算算?!?p> “早些年,我們?nèi)依鬯览刍畹?,一年到頭也賺不了幾口吃食,你們衙門里還要搜刮個大頭。不過那時候好歹勺子在鍋子里劃船還能把肚皮哄過去。
最近個兩年,我們把賺來的全交上去都不夠。我妹子把從你家?guī)淼暮碗x補償都墊補完了,還是不夠。
半年前,我大兄把那個中意你的侄女賣到財主家當(dāng)小妾,也只夠全家喝個小半年的稀湯。
為了活命,前幾天我二兄的那小閨女,才12歲,那么小一點點,就被人牙子拿十斤麥子換走了——”
那人的話伴著山神廟破敗處吹進(jìn)來的風(fēng),嗚嗚直響,聽得廟內(nèi)的眾人直皺眉頭。陳平以前聽說過前嫂子家里窮,只是沒想到會這么窮。歸根究底,還是被新上位的那位給逼得活不下去了。到現(xiàn)在他都不知道該罵誰去。
那人說到傷心處,一把把陳平往地上摔去。陳平一個不穩(wěn),被他踩在了腳下,那人蹲下,扯起陳平的頭發(fā),把他頭往地上撞去,邊撞邊罵,
“我那侄女哪點不好?哪一點不比張家那個克死了五個男人的臭寡婦強?不就是有倆臭錢嗎?
這些年我老王家哪對不起你陳家了?我妹子為你老陳家生養(yǎng)了三個孩子,任勞任怨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因為你不愿意娶我侄女,讓她在你家都沒法呆。
你說說,你不在家的這些年,有多少人要欺負(fù)你那勢單力孤的大兄,哪一次不是我們兄弟幫他擺平的?
不就是看在你有個官身,想借借你內(nèi)兄的身份減免一些賦稅嗎?除了這一點,你還有啥讓我們圖的?”
陳平有點無語,以婚姻為餌為自己謀利益,還說得這么理直氣壯,古人也有比現(xiàn)代人更現(xiàn)實的。不過自家占了人家的好處,卻沒有給人以相應(yīng)的回報,的確也說不過去。
陳平的頭被撞得暈暈乎乎的,心里存著慚愧,竟也無言以對。
那人終于累了,停止了對陳平的攻擊,竟然嗚嗚地嚎啕大哭起來,哭得人心里沉甸甸的。
廟里一人說道,“王五,是吧。你家的情形我們都知道了,回去會把這事稟報給縣令大人和朝廷,為你家爭取多減免一些賦稅的。
快把我們都放了,今天的事我們就當(dāng)沒有發(fā)生過。大家都沒見過你,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
眾僚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都齊聲附和著。
王五更生氣了,他掄起大刀向那人砍去,邊砍邊罵道,
“我信你媼個大頭鬼,你當(dāng)我不知道,前幾天你還去逛窯子,專門點我那苦命的小侄女禍害,我小侄女不從,是你,就是你,把她打得倒地上爬都爬不動了。
我還聽見你在笑,你們都在笑。
你們這些個衙門的人,專門欺負(fù)百姓,對百姓沒有半點憐憫。把百姓賣兒賣女的錢拿去禍害百姓的子女。
是這只手操的板凳打的我侄女,是不是?我沒說錯吧?”
還沒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那僚的一只血糊糊的手就被剁了下來,嚇得眾人臉色煞白。
陳平剛進(jìn)衙門時,秦始皇還健在,衙門里的風(fēng)氣還不是如此??傻鹊蕉郎衔粫r,衙門里某些個人心里那蠢蠢欲動的魔鬼立馬就張牙舞爪了。
這人,死得不冤。
見過血的王五突然狂躁起來,像是被朔風(fēng)吹起的枯葉一樣,手里握著滴血的刀,在原地打著轉(zhuǎn)。
陳平的腦子里又出現(xiàn)了一個漩渦,那漩渦越來越大,再一次把他往那血海里拽,拽得陳平差點沒昏過去。
但,他還在那掙命地?fù)沃?,他知道,這人已經(jīng)神智不清了,他現(xiàn)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
他知道,現(xiàn)在最好不要鬧出丁點兒動靜引起他的注意。
他不懷疑,在這樣的荒郊野外,他們這群人即使死了十天半個月的,也不會有人知道。就更別提尋求援助了。
他在心中暗暗地詛咒著這人自己瘋死或者起一道球形閃電進(jìn)來把他劈暈過去。
可現(xiàn)實還是讓他失了望,那人轉(zhuǎn)了一陣子后,又發(fā)起狂來,舉起刀以向眾人砍來。
突然,一只羽箭準(zhǔn)準(zhǔn)地沒入了那人的心窩,他和他的刀,都應(yīng)聲倒在了血泊之中。眾人慌忙地靠近那把刀,協(xié)力解開身上的繩索。
陳平問,“我們是先去縣衙報備還是先去抓人?”
眾人驚魂未定,紛紛說先回縣城再定奪。
秦朝有嚴(yán)苛的鄰里間的連坐制度,現(xiàn)在還沒到天下群起反抗的時候,就算只有他們幾個人直接去王家抓人,也沒人敢反抗。
陳平知道,這是王五所說的慘狀讓他們動了惻隱之心,即使有人對王五的所作所為有怨言,也不好當(dāng)面表露出來。
畢竟皇帝家都有兩個窮得沒邊的親戚,這種事落到誰頭上誰的心里都不會好受,都是在衙門里過活的人,臉面還是要顧及一些的。
陳平只求王家眾人能夠足夠聰明,逃得快一些。
***
眾人回到縣衙已經(jīng)夜半時分,縣令被陳平等人說的事唬得瞪圓了眼,縣丞用袖子揩著頭上的汗珠,說道,
“流民最可怕,最是讓地方動蕩?!?p> 眾衙役都閉口不言,王五沖擊官府固然可憎??赡莻€死了的也不是什么善類,平時借著權(quán)力狐假虎威,衙門里的好多人家的親戚也有吃過他的悶虧的。
當(dāng)晚,縣令就下了公文去逮捕王家家人,卻撲了個空。傳喚鄰里才知道王家因為活不下去早在幾天前就逃荒出了門,早已不知所蹤。
一大早縣令又下令逮捕那個賣涼茶的,那人家里也是人去室空。
縣令沒法,只得先把這事報到郡守那,在整個大秦帝國內(nèi)通緝罪人。
陳平很是為那兩家人擔(dān)憂。大秦朝,百姓太過安土重遷。即使是遷徙,也得經(jīng)過一個核準(zhǔn)稅賦已然交清,類似于現(xiàn)代的戶口遷移的程序要走。
就那么不多的幾張生面孔到一堆已經(jīng)非常熟識的人跟前,很容易被認(rèn)出來。流民的命運從來沒有好過。
自此以后,衙門里增加了派到鄉(xiāng)下去催繳賦稅的人數(shù),公差們到底下也不敢像以前那般地張狂了。
陳平回家時,張麗正在家逗著小團子,粉嘟嘟的,甚是可愛。
張麗頭也不回,問道,
“夫君現(xiàn)在還覺得我們做的事不對嗎?我看你那個姓劉的好友比你倒更有人間煙火味一點。
秦狗真的有那么好,誰還愿意冒著全家殺頭的危險去對抗現(xiàn)在的朝廷?
你看著吧,這只是一個開始。以后這種事會越來越多的。”
羽書金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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