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大夏朝定康三年二月末,長安李家府邸后花園內(nèi)。
園子里古樹木森森,百花齊放,鶯飛草長,暖洋洋的春日陽光從斑駁的葉子縫隙中灑下來,溫暖極了。
“快來人啊!小姐落水了。來人——”
忽然一聲尖叫喊聲打破了李府午后的安寧。
湖邊上,李含珠的奶媽溫娘正在焦急呼喚侍從奴仆,幫忙撈出水里不斷撲騰著往下沉的李含珠。
可惜呼喚了片刻,仍未見來人。
眼看著李含珠安靜下沉了去,溫娘急眼了,忘了自己不會水,跳下去撲騰著欲去拉李含珠。
危急時刻,一道白影“唰”的一聲跳進湖里,越過溫娘,往李含珠沉下去的方向游去。
片刻后,衛(wèi)從便從水里浮出,懷里抱著李含珠往岸邊游去。
此時其他男仆也出現(xiàn)了,幫著把也在水里撲騰的溫娘救上岸。
衛(wèi)從放下懷里溺水已昏迷的李含珠,顧不得男女大妨,雙手置于李含珠胸前中間用力下壓,逼出肚腹里的水。
“小姐,快醒醒!小姐——”衛(wèi)從顫抖的聲音,拼命呼喚著李含珠。
溫娘咳嗽了幾聲后,掙扎著看向李含珠,“珠姐兒,你可千萬要撐住啊!”
……
李含珠恢復(fù)意識后,傍晚又發(fā)起了高燒,迷迷糊糊地做了一個沉重的夢。
夢里的最后,她仿佛躺在冷冰冰的地板,喉嚨卻若火灼,面容扭曲的盛裝華服的女人捏開她的下巴,把一瓶毒藥狠狠灌進她的喉嚨里……
撕心裂肺地疼,還有窒息的痛。幾乎讓她再也醒不過來。
“珠姐兒!快醒醒!珠姐兒——”
耳畔響起一個焦急又帶了些擔憂的聲音,接著,李含珠就被推醒了。
溫娘拿著塊浸了冷水的布巾正替換她的額頭上因高熱不再冰涼的布巾。
她眨了兩下眼,只是夢醒后,整個人汗涔涔了,呼吸也粗重了些許,所幸高熱已退,面色還有些微紅。溫娘取來干凈布帕輕輕擦拭冷汗。
李含珠怔怔地望著床頂,出起了神。
“珠姐兒,來,把這碗藥喝了。”溫娘擦拭完,又遞來一碗還冒著些熱氣的湯藥。
“眼下高熱終于退了,白天你落水受驚,一直迷迷糊糊地,就沒有睜開眼看過嬤嬤一眼,嬤嬤真是害怕極了?!睖啬镅劬駶櫍瑩鷳n地看著李含珠。
“嬤嬤,我好了,你別擔心?!崩詈榛剡^神輕聲回答。溫娘是她母親連氏生前留下的忠仆,自小便在她母親跟前服侍,她和阿弟李敏都是溫娘奶大的。
她的母親為了保持身材,不愿親喂,這個時代的大戶人家也是不提倡親喂的。
連氏生李敏時難產(chǎn),她拼著最后一口氣產(chǎn)下他,便咽氣了。李修景和連氏感情極好,房中并無姬妾。自連氏過世后,他也沒再繼娶。
“嬤嬤去喚羅太醫(yī)過來,再幫你看看。春日池水冰涼,就怕落下病根?!睖啬锬讼卵郏淮詈榇饝?yīng),便匆忙出去喚太醫(yī)進來。
“嗯。”李含珠心神漸漸平復(fù)下來。
莊周夢蝶,她這是重生了,重生在了十四歲的這天。午飯后堂妹李含香突然跑來找她,跟她說逛街時見到她的未婚夫安南王世子劉炎去了花樓,把花魁養(yǎng)抬做了外室,添油加醋,生怕她不知情。
她氣不過,跑到后園湖邊透氣。正當她望著粼粼湖面神游之際,忽然被人推入湖,周圍的奴仆雜役也被支走。
是溫娘發(fā)現(xiàn)不對勁,匆匆尋來,發(fā)現(xiàn)池塘里落水的自己。
衛(wèi)從,是那個常常跟隨她出行的馬奴,剛好路過后園池塘,聞溫娘呼救聲跳入池塘救了她。
前世的她與父親李修景、阿弟李敏聚少離多。她自幼伴隨祖母安氏居住長安府邸,府上諸事交由叔父李修遠一家三口打理。
年幼的她并不懂人心險惡,李家人口簡單,可后宅的算計卻多。
“小姐,且寬心,高熱已退,現(xiàn)下并無大礙,靜養(yǎng)幾日便可痊愈?!绷_太醫(yī)凝神把脈,又細細觀望了李含珠臉色,詢問了幾句后,起身對著李含珠說道。
羅太醫(yī)轉(zhuǎn)頭對溫娘做了一番叮囑,溫娘仔細記下,隨后親自送羅太醫(yī)出院門。
溫娘又送出了幾步,見近旁無仆婦侍女,低聲問羅太醫(yī)關(guān)于李含珠高熱夢魘的事:“確無大礙乎?”
羅太醫(yī)答道:“落水受驚,難免郁結(jié)于心,發(fā)夢是正常的。往后放寬心,十天半月就好了。嬤嬤但請放心?!?p> 羅太醫(yī)語氣篤定,態(tài)度誠懇,溫娘終于覺得稍稍放了些心。溫娘轉(zhuǎn)身返回,這時一個侍女入內(nèi)稟報,安氏聽說太醫(yī)復(fù)診,頗為掛念忙差人前來問病況。
溫娘見李含珠面色平靜,淡淡口吻回道:“替我回祖母,我已無大礙,待痊愈后再過去請安?!?p> 侍女領(lǐng)命出去后,溫娘見此時天色不早。
“姐兒,喝口水后再睡,天色不早了?!睖啬餃芈曊f道,遞來一杯水。
“大都督和敏公子不日就回來看你了,你與他們兩年多未見了,如今他們勝仗歸來,也不知敏公子又瘦了否……”
溫娘看著李含珠喝完水,接過茶杯,念叨了一句,隨后看著李含珠消瘦的臉龐嘆了一口氣,“珠姐兒,且寬寬心,你父親李大都督對你視若掌上明珠,不若此次回來就求他為你做主。你也過得也舒心些。”
“嗯,我曉得的?!?p> 李含珠雖然含糊地應(yīng)了聲,細聽下才能聽出聲音里的微微顫音。
叔父李修遠是祖母親子,父親是祖父原配所出。祖父原配過世后,年幼的父親由繼祖母撫養(yǎng),就是如今的安氏。
記憶中父親總是端著一副生人勿進的臉孔。父女獨處時,她也總是害怕,不愿直面父親,低頭諾諾。每當此時,父親都是沉默不言,眉頭緊皺地盯著她。她那時候總以為父親要批評她,以至于從不愿接近父親身邊。
直到父親死前,她都未能真正親近過父親,不懂父愛。
遺憾了一生。不過好在,她今生可以圓所有遺憾。
……
同日,遠在幽州秦家府邸西屋寢室內(nèi)。
皎潔如紗的月光,透過窗口靜靜地照白了床前的一片地面,床榻上秦沛腰纏白布呼吸平穩(wěn)靜靜地沉睡,忽然間呼吸便急促起來。
秦沛猛然大叫了一聲,捂住咽喉,猛地打挺坐起,睜開眼睛,落入眼簾的,是貼身侍衛(wèi)錯愕的表情,“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是否要屬下喚良醫(yī)士過來?”
秦沛整個人大汗淋漓,仿佛剛從水里撈出來似的,心臟跳的劇烈無比,幾乎便要蹦出了喉嚨。
他轉(zhuǎn)頭四望,這間西屋寢室還是他登基前曾生活了二十五年的潛邸。邊上的侍衛(wèi)是比目,從小貼身服侍自己,還是祖母親自挑選的。
比目從旁遞來一碗還冒著熱氣的湯藥,秦沛愣住了,身上因猛地用力坐起而牽扯到了結(jié)痂處竟疼痛難忍。
此時的他并沒有登基為帝,也并沒有被人一箭穿喉。他還沒有死,他重生了,竟然重生在了一場大戰(zhàn)后,自己痛失了父親又重傷臥榻的時候。
他怔怔地看著自己上身纏布的地方,回過神后,伸手接過比目遞來的湯藥一飲而盡,正要開口說話。
這時門口傳來一陣叮咚環(huán)佩碰撞的悅耳聲,由遠而近極為動聽。
秦沛眉頭微皺,黑黢黢的雙眼閃過絲厭惡。
“夜深不便探視,請她回去?!?p> 他擺手示意比目出去應(yīng)付容姝的探望,隨后他便重新躺下,拉起一旁的被子蓋住,閉目休憩。
“吩咐下去,以后沒我準許勿讓她踏入西屋院門。”秦沛又平靜地加了一句。
比目見狀,知道秦沛這是厭惡容姝了。他雖不懂公子對容姝的態(tài)度為何突然一改往昔,但不妨礙他公子至上,一絲不茍地執(zhí)行命令,去門口阻攔容姝進來。
門口容姝目瞪口呆地看著比目,眼里閃過絲失望,略站了片刻后,與比目微笑告辭,輕提裙擺轉(zhuǎn)身裊裊地離開了。
秦沛聽著容姝漸漸遠去的聲音,內(nèi)心再次涌出一股厭惡。
閉目許久后,他心神漸漸地定了下來,他重生了,還是重生在了十七歲的這一年。
不可思議!這一年他隨同父親秦越出征上谷。未想上谷戰(zhàn)后,秦家軍幾乎全滅,父親戰(zhàn)死,他重傷僥幸逃脫。
既然有了重活一世的機會,那他絕不會再讓祖母遭受意外。
還有咽氣前,腦海里恍惚閃過的那張容顏,如天上的藍天白云潔凈無比。
他此刻胸口心臟這個部位的感覺,覺得堵,堵得慌,連氣都快要透不出來了。李氏含珠,他的妻,被他冷落錯怪了十余年的妻,恐怕她至死都不會原諒他了。
他是如此不堪,眼盲心瞎到錯把魚目當珍珠,他從未看清過人心。他發(fā)誓用此生好好待李氏,與她攜手白首,共享盛世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