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故人之意（六）

　　穿著輕衣的女孩們原本半靠在椅背上，此時卻毫無意識地微微挺起，目光直直投向火光旁的那道人影。

　　幽幽風(fēng)聲中，老者的聲音低沉卻又滄桑，就像掛在麥田柵欄上的風(fēng)鈴，富有節(jié)律向下講著。

　　“這一次，他們吸取了教訓(xùn)，再一次展開屠殺，不過目標(biāo)轉(zhuǎn)向了那些傳承近千年的家族們，無論是普通的文士還是真正的混血種家族，都沒逃過這一切。

　　混血種家族驚訝的發(fā)現(xiàn)，火器已經(jīng)對敵人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了，因為它們每個人身上都附著能夠擊穿巖石的堅硬鱗片，那是大地與山之王的言靈，在戰(zhàn)場上旌旗飄揚(yáng)，鮮血與吶喊充斥了整片大地時，不知道他正躲在哪里，靜靜看著這一切。

　　”

　　老者坐在細(xì)碎的白沙灘邊，看著遠(yuǎn)方，就像老獵人在給菜鳥講解這片森林的禁忌一般，語氣稀松平常，卻又帶著些許其他的韻味。

　　蘇恩曦倒吸了一大口涼氣，這是她從未聽說過的故事，如果這么說的話，那之后的事情......

　　“于是中國的混血種家族就此滅亡，但龍王們怎么也沒想到，最后他們還是被推翻了統(tǒng)治?！卑簾釤o奈笑了笑：“說實話，如今中國已經(jīng)成了真正烏托邦，混血種與普通人自由自在生存著，完全不必顧忌彼此的身份，不像我們，已經(jīng)劃分成了數(shù)個層次。

　　如果有一天，龍王全被除盡了，世界也能變成那個模樣就好了?！?p>　　昂熱眼中凝上一層霧蒙蒙的朦朧，在那之后是種說不明道不白的情緒，說是欣喜卻更像是絕望，說是悲觀卻更像是鼓舞，三人全部看呆了，她們看過昂熱的無數(shù)模樣，就連發(fā)怒時的表情都有所了解，但沒人見過他有過此時的神色。

　　“校長？”洛朗輕聲喚著。

　　“我在的?！卑簾嵝π?，端起酒杯對天搖了搖，仿佛是在敬著什么人：“只是剛才想起了一些別的事情。”

　　“那一天真的會到來嗎？”漢娜小聲嘟囔著。

　　“當(dāng)然，更不如說，很快就要來到了?！崩险呃^續(xù)擔(dān)起烤工的職責(zé)，在鐵絲網(wǎng)上鋪上新一層魚肉。

　　“希望能夠借校長的吉言?！碧K恩曦緩緩?fù)铝丝跉?，終結(jié)掉我們這該死的宿命。

　　昂熱微笑著對三人舉起酒杯：“日后還要多多借助各位家族的力量?！?p>　　“愿意至極?！比慌恳煌e起茶杯，與昂熱輕輕對碰著。

　　不遠(yuǎn)處，剛垂釣完的幾人也靠了過來，他們神色微微變化，在昂熱身形上下掃動良久，最后微微搖了搖頭。

　　海岸的盡頭，夕陽已經(jīng)完全落下，黑夜一點點吞噬著天空，像是被濃墨染黑的宣紙。

　　誰也不知道，一場暴風(fēng)雨正在醞釀，即將在會議的長桌上徹底爆發(fā)開來。

　　......

　　紐約的中午。

　　“好久沒收拾了，別太嫌棄我啊?！?p>　　男人打開自己的公寓大門，晃了晃手示意身后的男孩進(jìn)來，后者也毫不猶豫，直接踩了進(jìn)來。

　　“問題不大，我能理解?！甭访鞣菗现^發(fā)笑笑，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獨居男人嘛，家里亂點才叫正常，不亂我都要懷疑你家里面是不是藏了個田螺姑娘了。”

　　“也對。”老唐也撓了撓自己那蓬松的頭發(fā)，也不知道為何，自從昨晚見過路明非后，自己仿佛輕松了許多，那個不時喊他哥哥的幽靈也沒了蹤影。

　　好久沒休息過的老唐立刻好好洗了個澡，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直到第二天中午路明非連打了十幾個電話才醒過來。

　　然后，他便看到了樓下的路明非。

　　也沒思考他怎么知道自己家住址，況且老唐也知道自己的德行，一喝多酒連自己銀行卡密碼都往外報，無意之中提起個住址也算情理當(dāng)中。

　　況且，人家是擔(dān)心自己才跑自己樓下來的，若是疑心疑鬼，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

　　老唐估摸自己還得收拾挺久，于是先把亂扔的衣物收拾了下，然后把路明非叫了上來，一直讓人家在樓下等著也不好。

　　“喝點什么？可樂？雪碧還是紅茶綠茶？”老唐打開冰箱，從中拿出紅色的塑料瓶炫耀似的搖了搖：“老味道，我特意去唐人街那邊的超市買的?！?p>　　“行，那就這個吧?！甭访鞣且矝]在這個問題上糾結(jié)太多，他本想說自己如今更喜歡喝白開水的，健康又實在，但一想到網(wǎng)吧宅男突然養(yǎng)生起來的詭異感，他還是默默接過了紅茶。

　　“說到田螺姑娘，我突然想起來，小明你談沒談女朋友??？”老唐突然八卦起來：“我沒念過大學(xué)，但我聽說上大學(xué)的戀愛的人特別多?！?p>　　“沒呢......暫時沒。這還沒開學(xué)呢，上哪里認(rèn)識那么多女孩??？”路明非搖了搖頭：“不過以后還有可能?！?p>　　“這才對嘛，上大學(xué)不談戀愛那豈不是失去了人生的一大經(jīng)歷？我啊，就是蠻后悔的，沒上大學(xué)，到現(xiàn)在也沒談過一次戀愛。

　　路明非上下掃視了對面男人兩眼，看到他亂糟糟的頭發(fā)和帶有污漬的襯衫邊，心說別什么都往沒上過大學(xué)身上賴。

　　“唉，不提這個了?！崩咸扑市α诵Γ骸跋胂虢裉烊ツ睦铮裉煳倚那樘貏e好，不知道為什么，小明你來了之后我就沒事了，昨晚睡得賊香?！?p>　　“可能是昨晚喝酒喝爽了吧?！甭访鞣菦]太在意，在屋中四處看了看：“對了，老唐，我才想起來，今天和昨天不是工作日嘛，你不上班嗎？不會因為我來特意請了幾天假吧。這我就過意不去了?！?p>　　“不不不，我職業(yè)比較自由，沒有固定的上班時間?！崩咸品裾J(rèn)，嘿嘿笑著：“再說，你好不容易來找我一次，我要是放你鴿子，那也有點太說不過去了吧?！?p>　　“自由職業(yè)？什么職業(yè)啊？”路明非故作好奇：“我日后畢業(yè)了也想找一份這樣工作，能自己安排工作時間的?！?p>　　“別?！崩咸七B忙勸阻：“還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找份班上，能養(yǎng)活自己吃了上頓不愁下頓，不像我，每一段時間就得愁一陣子?！?p>　　“你這是遇上淡季旺季了嗎？”路明非歪頭：“我聽說銷售行業(yè)都有這個問題，這應(yīng)該很正常吧?！?p>　　“不是，我......唉，有些難說?！崩咸品鲱~：“你真的想聽我是做什么的嗎？”

　　“當(dāng)然啊?！甭访鞣强吹嚼咸频纳裆首鞒鰩追植唤?，隨而有些醒悟：“如果不愿意說的話那就不勉強(qiáng)了，我就是單純的好奇?！?p>　　“其實也沒什么，就是說出來怕你對我產(chǎn)生隔閡感?！蹦腥诵α诵Γ骸昂芏嗳硕加行┛床黄疬@份職業(yè)，或者有些人會對此感到有些反感?！?p>　　“做什么職業(yè)都是一個人的自由，只要不違法不就行嗎？”路明非忽然正色，眼睛瞪得像圓銅鈴，看起來倒有幾分滑稽：

　　“況且，我的朋友是老唐這個人，側(cè)重點而不是你是什么，或者你過去是什么，只要如今你還是老唐，就是我的朋友。”

　　男人看著面前男孩清澈的雙眸以及那堅定的神色，一瞬間竟有些愣了神。

　　屋內(nèi)的氣氛突然沉默下來。

　　“是不是有些太沉重了?！甭访鞣歉掳透掳妥?。

　　“還尋思是什么生離死別呢?！崩咸埔灿樣樞χ?p>　　“不知道為什么......一下子就脫口而出了?！?p>　　“也罷，告訴你也沒什么關(guān)系，我平時在做賞金獵人，不過不做那些殺人防火的事情，就是偶爾去探測個古墓，或者去個兇宅之類的。”老唐索性一股腦說了出來，他也不害怕路明非會有什么過分的反應(yīng)，大不了就心里暗暗記下‘原來是這樣的人’然后慢慢遠(yuǎn)離唄，這種事情他又不是沒經(jīng)歷過。

　　他還能去舉報自己？到時候就一口否認(rèn)就行了，又沒物證，能有什么用，再說了，老唐也覺得路明非不是那樣的人。

　　“真的？”路明非下意識反問了一句，在看到男人輕輕點頭后雙眼竟有些冒出光。

　　“哇，這么帥啊，老唐，我還以為你是個死宅呢，成天就知道在屋里面呆著打打游戲?qū)憣懶≌f為生?！甭访鞣歉吹搅伺枷袼频?，身體也往前傾了傾：“加沒加入什么特殊組織，背負(fù)特殊任務(wù)的？”

　　“別打趣我了?！崩咸泼摽诙?，卻在看到男孩的神色時愣住，看他一臉崇拜的樣子，莫非是認(rèn)真的？

　　“我也想當(dāng)賞金獵人啊，但沒有門路?！甭访鞣枪首饔行┦?，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又問道：“老唐你是怎么開始做的，契機(jī)是什么？”

　　“契機(jī)就是有一次我去了個鬼宅，里面就再也不鬧鬼了。從此以后人們就說我的體質(zhì)特殊，能夠驅(qū)邪避鬼，然后就總有人開高價邀請我去加入他們的隊伍，我什么都不用做，全程跟著走下來就好了。所以說我的手相當(dāng)干凈，別說倒賣文物什么的了，我連見都沒見過?！?p>　　老唐對于路明非沒什么隱瞞的心思，一方面是出于幾年的交情也知道路明非是什么樣的人，只要不被奪舍，就算變化再大也是能夠可以相信的人，另一方面則是對于剛才自己支支吾吾的愧疚。

　　人家那么相信你，你還在這里顧忌這顧忌那，這說得過去嗎？

　　“原來是這樣，但我就沒什么特殊能力?！甭访鞣菄@了口氣：“當(dāng)賞金獵人多好啊，錢多時間還多，悠閑的很?！?p>　　“小明你想多了，這一行如今是吃一天少一天?！崩咸茢D眉弄眼，像是努力在營造詭異的氣氛：“不知為何，從前一陣子開始，這種探索類任務(wù)越來越少了，我聽朋友說，貌似有不少恐怖的東西從土中冒了出來，幾個高級小隊都埋了進(jìn)去。

　　錢多錢少，還是性命要緊，我沒什么打斗的本事，如今能買下這座小公寓全靠幸運(yùn)女神的眷顧，如今我也想好了，再挑幾個賞金高的任務(wù)接一下，日后打打工，不愁吃喝這輩子就算過去了。

　　老婆什么的要是能遇上好的，那就娶一個，實際上也差不了什么，我還覺得自己一個人呆著挺舒服的?！?p>　　路明非看著面前侃侃而談自己平凡夢想的男人，默默嘆了口氣。

　　雖說他很贊同老唐的愿望，自己也曾幻想過能夠如此，但......大哥如果你能讓體內(nèi)的那位也這么想那就好了，乖乖睡著，別說讓老唐養(yǎng)它一輩子，路明非自己打工養(yǎng)它一輩子都認(rèn)。

　　但這只是幻想，還是最不可能的那一種，路明非心中明鏡般的清楚，龍類是龍類，人類是人類，他們混血種更是夾雜在兩者之間的異類。

　　在龍類滅絕之前，混血種可以歸為人類，人類與龍類的戰(zhàn)爭只會你死我活，直至一方被徹底滅亡，戰(zhàn)爭才會落下帷幕。

　　至于那之后的事情，就不是他想管的了。

　　只要自己所珍視之人都能活下來，這一世就算成功。

　　“也是哈.......這工作畢竟太不穩(wěn)定，而且還游走在法律的邊緣?！甭访鞣且娔腥丝聪蜃约海瑩狭藫项^反應(yīng)道：

　　“不如找一個班上了，能與人交往，雖說工作時間大大限制了很多事情，但這也算是一種規(guī)律，沒有規(guī)律的生活其實和渾渾噩噩混日子沒什么差別?！甭访鞣钦f著說著，回憶起了大學(xué)最開始的那段時間。

　　明明自己有很多機(jī)會去努力變強(qiáng)，卻還是沒有把握，只能眼見一個又一個悲劇發(fā)生的同時自己在旁邊默默徒悲。

　　男人相當(dāng)贊同路明非的想法：“所以說，我打算好好干一票就撤退，能活下去就好。我也想過，如今自己成天幻聽，是不是因為和自己經(jīng)歷過太多奇異之事，被什么東西纏上的緣故?！?p>　　“怎么，你找到合適的任務(wù)了？”路明非壓低聲音，看到老唐那興奮的神色心里面咯噔一聲，囑咐道：“別又是到處亂飛，注意點自己的安危?！?p>　　“這個任務(wù)看起來還蠻簡單的，就是溜達(dá)兩圈?！崩咸蒲凵裢慌灶┝祟骸皳?jù)說是南美的某處山谷?！?p>　　一般人說謊時神情下意識會有些不自然，比如說這個漂眼神......不過當(dāng)然沒有逃過路明非的眼睛。

　　“你什么時候去??？要是這幾天的話，我是不是該提前走了。”路明非低頭扒了個桔子，假裝不經(jīng)意打探著。

　　男人挑了挑眉頭，面目一凝，注視路明非兩秒，面無表情道：

　　“下周，不著急?！?p>　　“看來我還能請你吃幾頓飯?！甭访鞣切χ验僮臃诌^來一半。

　　看到男孩的笑容，老唐心里面的異樣感愈發(fā)強(qiáng)烈。

　　怎么突然感覺......小明對自己的工作這么關(guān)心呢？

　　是不是自己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