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凌霄堡的正門大開,正有源源不斷的傷兵相互攙扶著進來,和他們一起回家的還有許多殘缺不全的尸體正被一些輕傷員緩緩抬入,相繼放在了堡中的空地上。
聞聲趕來的江心十分慌亂地查看了一圈,萬幸終于看到了小七的身影,那個聰慧善良的孩子正倚坐在一棵樹的旁邊獨自休息。
江心終于松了一口氣,他一邊快步走去一邊對著小七的側(cè)面淡笑道:“小七,回來了就好,你可嚇死我了!”
可誰知當江心真正走到小七正面時,面上剛剛放松下來的表情卻突然凝固,就像是被人點了穴道一樣呆呆地站在了小七身前。
這個靠在樹邊的孩子雖然依舊睜著眼睛,但在他的胸口處已被火器打穿了兩三個拳頭大的窟窿。最令人難以想象的是小七似乎是被人一刀斬斷了腰,此時只有一半身軀依靠在樹邊,其余的下半身已不知被丟在了哪里。
在其傷口處已經(jīng)很難再看到有血滲出,看來這孩子的血在回來的路上就已經(jīng)流干了。
這副恐怖的慘狀完全和之前活蹦亂跳的小七判若兩人,蹲在他面前的江心頓時感到身體無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迅速涌上了他的心頭,一時間似乎有什么東西堵在了他的胸口。
一些幸存回來的人說,不少十幾歲的族人在被阿巔等人逼上戰(zhàn)場后都被安排在了隊伍的最前端,可是小七等人皆毫無戰(zhàn)意,只想著能夠快點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平安回家。
然而事與愿違,當兩軍真正交手后小七很快就被明軍一刀砍斷了身子。在撤退之時每個人都亂作一團,在匆忙之間其余的都掌蠻眾根本就沒有時間能夠替小七尋回他另外半個身軀。
其實在撤退之時小七還留有一口氣在,他的嘴里不停地念著爹和娘的名字,一直在拖著殘缺的身體向家的方向爬去。
一旁的顧昔朝實在不忍看著這副慘狀,只能默默地閉上了眼睛。而當冀嫣然看到小七那可憐的模樣時一刻也沒能忍住,瞬間放聲痛哭了起來。
一個早上還活蹦亂跳的人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竟變成了一副冰冷的尸體,甚至連一具告別的話也沒講。
冀嫣然的情緒極為激動,不停低聲叫道:“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其實在四人當中最為心痛的人卻是一直默不作語的楚自閑,他一時之間實在難以相信小七突然離去的事實。
楚自閑的嘴唇在不停地顫抖,眉頭也緊緊地皺著,很快他一把拉住了一個和小七年齡相仿的都掌蠻人,詢問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這個孩子和小七一樣也是被人強行逼下山去,只是他的運氣好了許多,只是受了一些輕傷。此人在經(jīng)歷了真正的戰(zhàn)火后,目光開始變得呆滯,徐徐道出了一些其他事情。
其實阿巔的復仇計劃已是蓄謀已久,剛過清晨了時分他便帶著幾十個心腹和那些強行抓來的士兵摸到了明軍營地,緊接著便忽然起了突襲。雖然明軍經(jīng)過了前幾日的大戰(zhàn)還未恢復元氣,但他們以逸待勞之勢原地堅守,仍是游刃有余。
明軍強大的戰(zhàn)力令他們第一次沖鋒就死傷大半,連阿巔自己也險些被一枚火槍子彈射穿了頭皮。僅僅半個時辰不到,阿巔等人的慘敗便已成定局。
好在有了上次的教訓,明軍將領(lǐng)恐有埋伏才并沒有令手下進行追擊。這才讓凌霄堡的人得以有空收拾了一部分同伴的尸體,大敗而歸。
正當大家在聆聽戰(zhàn)斗經(jīng)過之時,阿云終于帶著人趕了回來。
趕來圍觀的凌霄堡人見到自家的堡主后都十分自覺地讓開了一條路,那些慘敗而歸的殘兵因未經(jīng)堡主號令就私自下山,因此都不敢抬頭與阿云對視,皆默默低下了頭。
看著自己堡里的族人死的死傷的傷,阿云握緊了拳頭,在深吸一口氣后忍著怒火問道:“誰讓你們私自下山的?!”
一名阿巔的心腹站了出來,說:“我們是為了給阿闊堡主報仇!”
阿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上前用雙手揪住了對方的衣領(lǐng)喊道:“報仇!報仇!你給我睜開眼睛好好看看,這些死去孩子的仇我應該找誰去報?!”
遠處小七的父母邁著蹣跚的步伐好不容易擠到了人群前面,當他們看到自己孩子死狀之時立即雙雙暈了過去。
然而,阿巔的那名手下卻依舊挺著胸說道:“我們凌霄堡的勇士從來不懼戰(zhàn)爭,這些孩子的死亡只會激起我們更強烈的戰(zhàn)欲,下一次我們一定能大勝而歸!”
此人話語剛落,阿云竟一改往日溫和的模樣一腳揣在了對方的身上,大叫道:“我看你和阿巔一樣已經(jīng)瘋了!我來告訴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戰(zhàn)爭!戰(zhàn)爭就如同洪水猛獸,一旦開啟便難以控制,尤其是那些平凡的老百姓,他們在戰(zhàn)爭面前只能被迫變?yōu)橄沦v的奴隸和待宰的羔羊。曾經(jīng)充滿生機的性命可以在瞬間就被戰(zhàn)爭猛獸所吞噬,變得無比丑陋一文不值。昨天還四肢健全的同伴今日就能變成一個沒人再愿意多看一眼的‘怪物’。那些曾經(jīng)對你無比重要,令你無比尊重的親朋好友們眨眼間就會成為一個令人取悅的玩物。骨肉離散,家破人亡,這就是戰(zhàn)爭!這就是你所酷愛并期望的戰(zhàn)爭?。?!”
那名都掌蠻看樣子還想反駁些什么,可是當他張開嘴后卻發(fā)生自己竟已無話可說。
正當阿云在氣頭上的時候,密謀發(fā)動了這場戰(zhàn)斗的阿巔被幾名手下扶了過來。他臉上的那道疤痕旁又添了一條新的刀傷,眼下還時有鮮血從其傷口中滲出血來,乍一看去甚為滲人。
阿巔看到了阿云一腳將自己的心腹踢倒,同樣顯得很是惱怒。
阿云見這位狂熱分子的頭目正向自己走來,便用都掌蠻人的語言冷冷說道:“阿巔,因為你是阿闊大哥的弟弟,我才一直對你網(wǎng)開一面不忍責罰。但這一次,你是不是做得太過了?!”
從阿巔的表情看來他絲毫沒有感到任何愧意,反而當他又一次看到站在阿云身后的江心四人時立刻氣不打一處來,索性將心中怨氣全部灑到了他們的身上。
“我為大哥報仇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至于這次戰(zhàn)敗之事定是這幾個漢人的緣由!他們幾日前突然進入堡里一定是為了給明軍充當奸細。幾日前我家里還進了賊人丟了一面銅鼓,想必也是這群狡猾的漢人所為!”
緊接著,阿巔又將話鋒對準了阿云,大叫道:“阿云,因為你是堡主我才敬你三分,殊不知我家大哥和許多親友也都死在了戰(zhàn)場上。我和阿闊大哥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凌霄堡,身為堡里的一員那些孩子當然應該出力。無需你在這里假惺惺地指責我!”
“出力?你自己看看這些丟了性命,丟了雙腿雙臂的孩子們!這就是你為堡內(nèi)族人們所出的力!”
“哼,這又如何?我們就算是戰(zhàn)至一兵一卒也要和這些漢人死斗到底!反而倒是你一直都在心甘情愿地護著這幾個外人,處處與我作對!你到底是不是我們族人?你究竟有何資格來做我們的堡主!”
阿云瞳孔收縮,咬牙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阿巔暗哼了一聲沒有回答,隨后他突然回頭沖著眾多圍觀的都掌蠻人大聲叫道:“大家一起上!隨我殺了阿云和這些可惡的漢人,為我大哥還有死去的族人們報仇!”
此刻,始終盯著小七尸體的江心早已怒不可遏,那對吱吱作響的拳頭已然攥出了血印。
楚自閑和顧昔朝擔心他會控制不住體內(nèi)暗毒突然發(fā)作,便連同冀嫣然一同圍在了他的身邊,幫江心遏抑著這激憤的情緒。
站在原地的阿巔正一臉興奮地等待著族人們的反應,然而他卻恍然發(fā)現(xiàn)當自己發(fā)出號召后場中竟無半點反應,寂靜得甚至有些可怕。
他一臉疑惑地回過了頭,只見圍觀的都掌蠻人皆冷冷地看著他,除了阿巔身邊的十幾個手下外,全場并無一人響應。人群中有幾個零星的好戰(zhàn)派想要上前幫忙卻早已被阿云的親信于身后一把摁住。
幾日以來,冀嫣然一行人分文未取幫助眾多居民治好了各種雜癥,早已贏得了大家的好感。再加上阿巔這次下山突襲極為不和人心,他不僅強行帶走了許多家庭的親人,還令數(shù)不清的孩子們都毫無意義地死在了戰(zhàn)亂之中。
此刻凌霄堡的百姓所厭惡的對象已不再是漢人,更不是居住在這里的族人,他們所憎惡的東西已變成了“戰(zhàn)爭”這兩個字,或者說是那些主動發(fā)動戰(zhàn)爭的人。大家深知這無盡的戰(zhàn)爭正如阿云所說的洪水猛獸一般,只要它輕輕打個噴嚏便會出現(xiàn)數(shù)不清的殘肢斷臂。年邁的父母再也等不回來自己的孩子,女人們失去了自己的丈夫,稚童們再也無法得到父親的擁抱。
阿巔環(huán)顧一圈發(fā)現(xiàn)支持自己的人竟是寥寥無幾,他瞬間惱羞成怒。緊接著,阿巔怒喝一聲從身旁屬下的手中奪過一把梭鏢,直接對準阿云飛速擲去。
另一面的阿云并未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到,他瞅準了梭鏢運動的軌跡,隨后身體向右微微一側(cè),竟然徒手將徑直飛來的梭鏢一把抓住。
阿巔見狀不由暗罵一聲,很快他腦子一熱順手從腰間抽出一柄月牙刀來。
面對阿巔發(fā)瘋似的攻擊,阿云不慌不忙,身體迅速一閃再次躲過。
緊接著,這個身穿墨綠上衣的凌霄堡主突然一改往日和善的模樣,在他眼中猛然冒出一股殺氣。
阿云趁著對方正背對著自己,竟將手中梭鏢當做長矛,反手一擊扎進了阿巔的后心。
圍觀的都掌蠻人不由喊出一聲驚呼,阿巔的雙手死死攥著穿心而過的梭鏢,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口中不斷涌出鮮血。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竟會死在阿云的手上。
隨著阿巔的身軀轟然倒地,他生前的那些心腹隨從皆不由地后退了幾步,全都默不作聲再不敢造次。人們仿佛重新認識了這位凌霄堡的新任堡主,倘若膽敢再不聽從他的號令,那躺在地上的阿巔便是他們的下場。
站在人群的楚自閑一邊瞇著眼睛一邊暗自嘆道:“他之前都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想不到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功夫竟如此了得?!?p> 平息騷亂后的阿云撣了撣身上濺到的污血,對著阿巔的身體冷冷說道:“這是你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