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親率五千兵馬開始對皇城發(fā)動猛攻。
他做出這樣的選擇既經(jīng)過沉思熟慮,也是無奈之舉。他完全沒料到在攻城之前會有勤王之師出現(xiàn)。勤王軍兵力雖然遠不如安喆山的京中之師,但一時也難以盡數(shù)剿滅。更重要的是皇城一日不拿下,就算剿滅勤王軍也無益。
但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將自己推進了九旋之淵。第一,進攻皇城切斷了一切后路。之前還可以打著“救駕”的旗號,還有地方軍前來馳援,皇城堅守不出,他此時進攻毫無疑問就是公然謀反。第二,面對數(shù)倍于己的叛軍,禁軍固守城池,以攻為守,雖然損傷慘重,但炵烆的五千叛軍也沒拿下肅門。炵烆暗中派出八百精兵,擬從寧壽門、隆宗門發(fā)動突襲,誰知這兩個地方的兵力并沒有因為肅門的集中防守而有絲毫削弱,相反,還較平日有所增加,更匪夷所思的是,葛彥邦同時出現(xiàn)在了寧壽門和隆宗門!
除去炵烆帶走的五千人,東城外的叛軍滿打滿算剩下兩萬五千人。而勤王軍得知炵烆猛攻皇城后紛紛增兵勤王,炵穎手中兵力在平明時已增至近兩萬,連與京城相距八百里的援兵也到了。畢竟,西京城中不止有唐帝,還有一朝文武,這些人哪一個不是與地方有根深蒂固關系?
勤王軍已有力量反攻,但在炵穎嚴令下,仍只是將叛軍牢牢拖在城外。饒是如此,叛軍中仍有人開始望城中逃竄,但是他們進城后,遇到的是更加難以逾越的皇城和禁軍。于是,有一波叛軍對西南角的城門發(fā)動突襲,逃了出去。
血刺至今沒有發(fā)出任何消息。同樣,炵烆對皇城之中赤營軍和唐帝的消息也是一無所知,他想以葛羽為要挾,逼錄毛“殺入興德宮”也已不能。
炵烆一遍又一遍催促安喆山派兵進攻皇城,安喆山卻一遍又一遍報勤王兵力增加,讓炵烆回兵城東。炵烆開始慌了,因為眼下的局勢就算成功攻破皇城,殺掉唐帝,他還能順利奪取帝位么?
第四天上午,處于絕境中的炵烆亮出了最后一個殺手锏:炵穎立即撤兵,如弗從,每半天仗殺兩名朝官。炵烆還威脅,御史大夫顏煜在自己手里,墨非毓也在自己手里。炵穎天黑前不退兵,兩人將在肅門外被梟首示眾。
“要不,我們退兵吧?”營帳之中,炵穎正勸說顏雪。
“現(xiàn)在退兵,陛下怎么辦?”
“現(xiàn)在最緊要的是防止炵烆殘殺朝臣,還有你爹和先生。先生足智多謀,只要他出城,我們還有機會?!?p> 顏雪得知太子傳出父親在他手上,還要在肅門外梟首百官時,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眼眶也紅紅的。
“先生這邊我不擔心,我爹這邊,他應該早就入宮了,一定是炵烆故意亂我心神?!?p> “萬一不是呢?!?p> “你知道這一戰(zhàn)意味著什么?!鳖佈┳叩桨盖?,拿起一個山上摘來的,已經(jīng)放得半干的刺梨,“我們做了這么多才扭轉(zhuǎn)戰(zhàn)局,此時退兵,不但戰(zhàn)死的人白白犧牲了,凡是參與勤王的人都會成為叛軍。而且一旦退兵,炵烆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你失去的,不只是為四年前廬陵之亂翻案的機會,還有整個西唐?!?p> “全盤皆輸總比用朝臣和京城百姓的性命換取勝利好!”炵穎說這句話時,刻意避開了顏雪的視線,證明他此時的決心,也許并不如他的語氣堅決。
顏雪沒有留意到這點。那個刺梨因為已經(jīng)半干,渾身的尖刺更加鋒銳,她卻緊緊握在手中,絲毫沒感覺到痛。
炵穎看她一眼,吩咐門外護衛(wèi)道:“來人……”
“等等?!鳖佈┺D(zhuǎn)過身,又想了一想,“我還需要知道更多城內(nèi)的情報?!?p> “什么情報……”
“報!”炵穎話音方落,一斥候的聲音打破了賬內(nèi)的寧靜,“啟稟殿下,有個叫黎東的人求見?!?p> “黎東?”顏雪振作了一下精神,“快讓他進來?!?p> “黎東給殿下請安,給小姐請安?!崩钖|一進帳就跪在地上,他面如死灰,眼睛浮腫,視線空洞地望著前方,像一個犯了大錯的孩子。
顏雪一見他如此模樣,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話到嘴邊卻不敢開口。
“你怎么出來的?”這話是炵穎問的。
“黎東該死,沒能護送大人入宮,黎東留此殘身,不是為了偷生茍活,只想請小姐降罪。”
“我問你是怎么出城來的?”炵穎加重了語氣。
這話似乎將黎東激醒了,他抬起頭,茫然地看了一眼炵穎:“從城南角的乾工門逃出來的?!?p> “說清楚點?!?p> 炵穎再三追問,才弄清楚情況。原來顏煜被太子的人截住后,黎東首先想到的是將消息告訴顏雪,可他趕到城門時西京已經(jīng)封城。
護送大人入宮的任務失敗,想不到營救的辦法卻又出不了城。而就在這時,叛軍和勤王軍開戰(zhàn)了。京城內(nèi)死氣沉沉,人心大亂,黎東也被這種死亡的氣氛感染,他像一個丟了魂的野鬼,完全失去了方向。
京城的關系網(wǎng)中,能找的都找過了。隨著太子謀反成為眾人皆知的事實,大家都害怕炵烆戰(zhàn)敗后以百姓為質(zhì),甚至屠城,所以但凡有辦法出城他們也不會留在城中。他去求兩個最要好的看守城門的朋友,得到的回答都一樣,沒辦法,因為各大城門已經(jīng)被安喆山控制。
正當黎東陷入絕望時,恰逢叛軍中有一波人發(fā)動內(nèi)亂,出其不意從乾工門逃了出去,在那位朋友的幫助下,黎東趁亂逃了出來。黎東讓這位朋友跟自己一起跑,他拒絕了,因為他的妻兒還在城中。
好在盡管在城中恍恍惚惚游蕩了兩天一夜,但也不是一無所獲。
“這么說,文武百官都被軟禁在瑯琊閣,那邊守御如何?”
“所有的人都派去攻城了,看守瑯琊閣的人不多。”
“太好了。”
“炵烆以文武為要挾逼迫葛彥邦打開城門,每過半天就在城下仗殺兩名朝臣,我出城前,已經(jīng)有四名朝官被拖到肅門,在肅門前被活活打死。”
“這么說就算我們退兵,只要葛將軍不開城門,朝臣一樣難逃厄境,現(xiàn)在怎么辦?”炵穎拳頭重重落在案上,目中迸射出憤怒的光芒,在營帳中走了一圈,發(fā)現(xiàn)顏雪一言未發(fā),這才想起她剛才的話。
“你剛才想問什么?”
顏雪端著一杯茶,微微頷著首,眼睛直直地盯著炵穎,眉宇間的神情表明,這些情報不是她需要的,她之所以一言不發(fā),不是不知道問什么,而是在猶豫要不要問。她如此反常,連渾渾噩噩的黎東也覺察到了不對勁。
“你到底想問什么?”
顏雪抿著嘴,緊緊抓住扶手,過了半晌,終于鼓起勇氣道:“我爹也關在瑯琊閣?”
黎東搖了搖頭:“大人被東宮六衛(wèi)的人帶到東宮去了?!?p> 顏雪聞此,呆呆地怔在原地,雙眸也陷入迷離,漸漸地,淚水滿溢眼眶?!芭尽币宦暣囗懀佈┦种械牟璞粼诘厣?,摔得粉碎。
炵穎一臉不解地望著她:“你在想什么?”
顏雪毫無回應。
炵穎見黎東也是一臉茫然,只好將顏雪的話來回思考著,忽然道:“血刺,我怎么把他們給忘了!”
黎東抬起頭道:“血刺是什么?”
“潛伏在城中打探消息的精銳。這三十個人是元霸選出的精銳,現(xiàn)在瑯琊閣疏于防范,只要血刺出其不意,救出顏大人和文武百官應該不是問題,小妤,你快給城里發(fā)訊。”
黎東聞此,仿佛病入膏肓之際吃了一劑回春良藥,眼神中終于有了亮光,他和炵烆將目光投向顏雪。不過這一看之下,他們的心又跌入谷底。
“怎么了?”
“沒有這樣的信號。我沒料到炵烆會虐殺人質(zhì),根本就沒有讓他們留下這樣的信號?!?p> 炵穎定定看著她,眉間浮現(xiàn)出深深地懷疑,因為顏雪蒼白如紙的嘴唇快速地顫抖著,她的辭氣也表明她這句話似乎并不確定。
而血刺是顏雪和元霸一起派往城中的,元霸已陣亡,現(xiàn)在知道血刺暗號的只有顏雪。
“怎么可能,”炵穎道,“你派三十個血刺入城,僅僅就為了證明謀反的是炵烆而不是我?”
“是?!比绻f片刻前顏雪還不夠堅決,此時,她的語氣變得堅定,“東城戰(zhàn)事開始后,他們已經(jīng)躲起來了。”
炵穎依然感到疑惑,不過想到不止文武百官,顏大人也被困東宮,顏雪沒理由放棄救人的機會,想說什么又止住了。
“下令攻城吧?!鳖佈┢綇土艘幌虑榫w,靜靜地望著炵穎,面上露出凄苦的笑容,“你只有這一次機會,千萬不要錯過了?!?p> “可……”
“我想一個人靜靜,你們先出去。”
“小妤,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你們都出去。”
炵穎看了黎東一眼,一聲不吭地邁步出帳,黎東也跟著炵穎行尸走肉般離開了營帳。
帳簾一開一合,攪動賬內(nèi)空氣,一縷清風拂過,輕輕撥弄著顏雪雙鬢發(fā)絲。隨著賬內(nèi)空氣再次凝定,她雙眸中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那眼淚仿佛是蓄謀已久已久,落得又快又急,打濕了臉頰,濕透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