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里子牌時分,在天牢門口發(fā)現(xiàn)炵烻的尸首,經(jīng)刑部和御史臺聯(lián)合查驗證明,炵烻是懸梁自盡。
消息傳出,舉城震驚,可就在此事還沒有燃燒到足夠旺的時候,就被另一件風頭更盛的事蓋過了。
之所以會被蓋過,倒不是因為這件事更大,而是全城老百姓更關(guān)心。京城疫病出現(xiàn)后,很快從城西往城東肆虐,短短一個月,宮城外已是孩骨遍野,哀鳴不絕,城中小到剛出生的嬰孩,大到十二三歲的少年,一半以上都染上了疫病。感染該疫后,先是高熱不退,繼而全身皮膚出現(xiàn)紫瘢,三天內(nèi),紫瘢隆起,形成米粒大的硬結(jié),隨后全身破潰糜爛,黑漿滲出。此疫最大的癥狀是劇痛如燒,大多數(shù)孩子在聲嘶力竭的哭喊中痛苦地死去,還有一些父母實在見不得孩子承受如此痛楚,又知染上此病無藥石可醫(yī),只得將自己的骨肉捂死懷中。一時之間,死者相枕連途,生者號啼盈市,有的父母也隨孩子魂歸黃泉。此疫共持續(xù)三十七天,京城孩童死亡者共七百二十八人,攜子女遷離西京者兩百二十戶,舉家死亡者計三十七戶。這是唐帝得知城中疫病根本沒有得到控制,下旨戶部和刑部聯(lián)力控制疫情、醫(yī)治患者、掩埋死者、養(yǎng)恤災民等舉措之后,刑部報上去的數(shù)字。
在宮城里,僅僅一墻之隔,卻已經(jīng)沒有任何一例染疾的孩童,以至于刑部奉旨捉拿戶部主事殷紅時,所有人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唐帝一方面下旨嚴懲造成慘局的殷紅,一方面出于輿情考慮,讓所有人對宮內(nèi)疫情緘口,一旦發(fā)現(xiàn)有人走露消息,斬立決。
疫病的事能上達圣聽,還多虧了羋準。因為明王的事,太子已把墨非毓的話忘得一干二凈。還是羋準提起,他才隨口讓刑部去查一查。此時城外疫情已經(jīng)失控,而負責疫病的人又非常明確,所以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
原來,疫病發(fā)現(xiàn)的第二天,戶部就上了奏折,唐帝當日就下旨隔離已患病的孩童,并讓宮中太醫(yī)、京城名醫(yī)會診,日夜不休也要找出疫病防治之法。太醫(yī)名醫(yī)們不敢怠慢,因為古往今來一旦發(fā)生疫情,危害往往極大,后果更是難以估量,建安二十二年,癘氣導致“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蜿H門而殪,或覆族而喪”,晉惠帝光熙元年,“寧州頻歲饑疫,死者以十萬計?!?p> 幸運的是這一次只用了三天時間,太醫(yī)局就找到了治愈疫病的辦法。唐帝立即下令將藥方下發(fā)至戶部,讓戶部主事殷紅負責此事,一切所需由外府統(tǒng)一支度。殷紅在購藥過程中發(fā)現(xiàn)藏紅花一味藥不但價格很高,而且十分稀缺,要從各地采購方能滿足西京需求。一是利欲熏心,二是對岐黃之術(shù)一竅不通,他擅自將藏紅花從采購單中劃去了,遞交外府的賬單中,卻故意將藏紅花的藥量翻了一番,采購還都偏遠不菲。
殷紅以西京數(shù)以萬計的孩童的性命和成千家庭為代價,其實撈到的好處還不如求他辦一件事的禮金。當他發(fā)現(xiàn)宮城外疫情已經(jīng)失控之后,并沒有想辦法挽回危局,而是千方百計封鎖宮城外的消息。
殷紅是戶部的人,而戶部是太子手里非常重要的一股力量,當他得知這個消息后,下了兩條命令,一是更加嚴密地封鎖消息,二是立即采購藏紅花回京。這時候正好碰到前來辭行的蕭子鈺和墨非毓。墨非毓建議太子采購藏紅花的同時立即嚴查殷紅,并向陛下如實報稟,因為西京疫病已經(jīng)失控,紙終究包不住火,而少了一個殷紅,戶部還是他的。
太子聽取了墨非毓的建議,并讓他和蕭子鈺在西京稍住幾日,待此事有了結(jié)果再回夏呂。
疫情總算得到了控制,唐帝親率太子及戶部官員出城撫慰百姓。除了宮中疫情已經(jīng)得到控制的事,朝廷公布了殷紅的所有罪狀,將他和三個同謀在西市當眾處斬。
值得一提的是,和殷紅一起血濺西市的其中一個人,正是婺州刺史門烈,他是當年聯(lián)名誣告慕衣族的人之一,一年前擢至西京,上個月剛升遷經(jīng)歷一職。
疫情平息以后,蕭子鈺在墨非毓和巴祁的陪同下再次來東宮辭行。這一次,太子對兩人的態(tài)度明顯熱情了很多,不但親自到大門口迎客,還在前院小花廳置辦豐盛的筵席。因為短短半個月內(nèi),墨非毓在舉手投足之間已經(jīng)為他做了兩件事,一是提供平息疫情的建議,二是及時告知御史大夫劉韌勍可能第二天要向陛下呈報庚子日兇案調(diào)查結(jié)果。
“要不是先生提議,我可能已經(jīng)棋錯一著,現(xiàn)在還指不定怎么焦頭爛額呢?!?p> “殿下客氣了,為殿下效力,就是為大人效力?!?p> “既然是一回事,先生不如就留在京城如何?”
“殿下,沒有先生相助,微臣如失一臂,還請不要奪愛啊?!?p> “哈哈哈,和你開玩笑,你不要緊張?!?p> “坐吧?!?p> “多謝殿下?!?p> “你別拘束?!碧优牧艘幌率捵逾暤募绨颍踩肓俗?,“炵烻已經(jīng)親口招認過去一年的江南東州之亂是他一手炮制,不怪你?!?p> “是?!笔捵逾曃ㄎc頭。
“難道殿下真的以為,江南的一切都是出自炵烻之手?”一旁的墨非毓突然說了一句。此言一出,蕭子鈺立即投來一道驚疑的目光。
“是他親口承認的,”太子道,“難道還會有人往自己身上攬罪名?”
“只要稍微細心點,就不難發(fā)現(xiàn)發(fā)生在江南東州官場的事千奇百怪,絕不是出自一人之手?!蹦秦箠A了一顆清炒蘭花豆放入口中,接著道,“草民的意思,除了明王之外,一定還有人在太子的地盤上做文章?!?p> 太子眉睫一跳,把視線慢慢地轉(zhuǎn)到身前的酒杯中:“如果是這樣,炵烻臨死之前的那番話又作何解呢?”
“很簡單,他是在為殿下的對手做掩護,殿下還記得他在早朝上的最后那句話么?”見太子皺眉,墨非毓接著道,“殿下若是掉以輕心,不止是江南,京城內(nèi)怕也難保安寧。”
太子一面點頭一面道:“還會有誰呢?”
蕭子鈺看了墨非毓一眼,他心里清楚,炵烻確是為江南之亂背了大黑鍋,不過他不明白墨非毓為什么要在太子面前戳穿此事。
“必要的時候,殿下手里的江湖力量也可以用一用?!?p> 太子一怔,很快看了他一眼:“什么江湖力量?”
“殿下不會告訴我,北岳山莊會如此大意,將尚存一息的弟子拋尸荒野,而且身上還攜帶著‘契書’吧?”
太子的目光凝定了一下,忽然仰頭大笑:“先生果然是察察為明,不錯,狼牙刺青的符號是我留下的,北岳山莊也是我的安排。只是我費了幾年功夫,北岳山莊也就打進去一個人,說到利用江湖力量,還是蕭子鈺在行?!?p> 墨非毓看了他一眼,意猶未盡地含笑不語,太子接著道:“是,既然契書是我動的手腳,何金壽也在我的控制之中?!?p> “他的妻兒被明王軟禁是怎么回事?”
“攬云閣是炵烻的藏書地,要弄兩個人進去并不難?!碧诱f完,看了一眼蕭子鈺,“你別光愣著,先生不能飲酒,你也不陪我喝兩杯?”